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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说是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可张廷玉从不觉得自己是一块金子,他就是一块看上去好一些的破铜烂铁,兴许外头还沾满了毒汁。
他会随着长久的风吹日晒而生锈,如若再不得出,兴许真就这样成为尘埃一抔。
所以张廷玉等不得了,他没有那么多的三年再等。
顾怀袖也没有那么多的三年可以等。
所以他不等了。
“父亲轻轻松松一句话,能让我们兄弟等,您有您的道理,我们有我们的野心。”
张廷玉的语气,出乎意料地诚恳,还带着对张英的尊敬。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的父亲,他所知所得的一切,皆出自于张英。年幼时候认识的第一个字,念出来的第一句书,都从张英这里来。甚至他大部分的韬略智计,也从张英身上耳濡目染而来。他在朝堂之中,永远也避不开争斗,所以张廷玉逐渐从这样的刀光剑影里,知道更暗流汹涌的那个朝堂。
如今,他是一尾鱼,迫不及待地想要投身进入。
张英有张英的道理,儿子们有儿子们的野心。
张廷玉看张英没说话,便笑了一声:“父亲,庚辰科会试总裁官,儿子真怕看见您。”
“……”
沉默了许久,张英才缓缓仰头,将眼睛闭上。
他额头上有横生的皱纹,头发已然透着花白,像是累了一样。
在张廷玉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终于道:“如你所愿。”
张英一门父子都是进士了,如今老二想要出来入仕,也无可厚非。
他凭什么因为“树大招风”这么个原因,就拘束着他们?
到底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至于将来是福是祸,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不该操心着。
现下里,让自己糟心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张英似乎看见张廷玉那紧绷了许久的身体,微微松了一下,唇边不自觉地带上一点笑意:“我韬光养晦一辈子,做官倒是挺简单,可是处理你们的事情却让我心力交瘁。你在江宁乡试的答卷我看过了,文采第一,说理第一。可我一直存了个疑问,三十二年乡试之后,赵子芳落马,前面出现过被传为你三弟的一份考场答卷,可是你所为?”
那时候张廷玉没去出风头,只叫人散步消息说那是张家三公子廷璐的答卷。
后来赵子芳死了,事情尘埃落定,才有人发现那不是张家三公子的答卷,到底是何人作的答卷,已经无人知晓。
只是……
张英如今怀疑到了张廷玉的身上,也是够老辣。
张廷玉不大想回答,只沉静着一张脸道:“儿子不知。”
张英终于不再问了,他两手交叉放在一起,想了许久。
“若以你之才,会试绝无问题,今科考生之中当无人出你之右。可一甲不能有你,一甲风头太劲,你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我老了,我怕。”
张廷玉眉头微微聚拢,回答很直接:“那便二甲第一。”
张英差点被他给噎死!
“你小子一定要一个头名吗?”
“儿子乃是江宁乡试头名,江南一向是科举之地,江宁又是江南中心,从江南贡院出来的头名,上不了一甲头三已然有让人耻笑之嫌,即便是二甲第一怕也有人怀疑是父亲您手腕通天,生生给儿子捐了个头名呢?”
张廷玉慢慢地分析着利弊。
二甲第一就很好,不在一甲前三之中,却也是进士,二甲的头名不高不低,不太过出头也不太过落后。
做人不可锋芒毕露,亦不可不露锋芒。
于藏拙之人而言,“甲”字不好,“乙”字第一。
中庸之道,舍张廷玉其谁?
十八岁便开始参加乡试,二十八才能金榜题名。
十年蛰伏,寒凉自知。
不求一举扬名天下知,但求无愧自己这十年寒窗辛酸苦。
张廷玉所求,实则简单无比。
张英细细想来,也几乎老泪纵横。
他压了儿子们多少年?
如今也真的够了。
二儿子素来最能忍耐,十年苦熬岂是寻常?
多少年辛酸只付给一场金榜题名?
该他得的,便是他该得的。
张英手指僵硬了许久,终于道:“我已知悉你之志向,且待庚辰科金榜题名之日。”
张廷玉起身,深深躬身下去,一语不发退出去。
他缓缓将书房的门给合上,外头的阳光颇为刺眼,落在他眼底涣散成了一片朦胧的暗色。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将相隔八年,然则该是他的,还是他的。
顾怀袖就在屋里坐着等他,也不知为什么心底不安定,心跳有些快。
她抬手按着自己的额头,轻轻拨了一下桌上的算盘,今日的账还没算,张廷玉去了这么久,也还没回来。
“青黛,去看看二爷……”
“我回来了。”
不必去找了,张廷玉已然掀了帘子进来。
他身上似乎压着什么沉沉的东西,进来却是无声,走到她身边坐下,却将手掌放在顾怀袖那隆起的腹部,亲昵蹭着顾怀袖脖颈,一语不发了。
顾怀袖手指点着算珠,问他:“可谈好了?”
张廷玉下巴点了点她颈窝,无声地点了点头。
她回头,看见他唇边挂着笑,眼底却似澎湃的一片海。
“我在你眼睛里,看见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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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章 喜得麟儿
这一胎实在是特别安静,孕吐的症状也很轻微;一切都安安静静;孙连翘一直说孩子健健康康。顾怀袖想着;兴许这孩子正是上天赐给自己的,真的应了她心底的期盼,是个沉稳冷静的乖孩子。
不过距离孩子生下来还早呢;倒是丫鬟们都迫不及待,跟着要做什么小衣服,小鞋子……
顾怀袖也上去扎过两针;不过她女红不大好,做了一双鞋就放在一旁了。
好吃懒做的顾三;本来也不大爱理会这件事。
至于往后孩子问:为什么娘不给我做衣裳啊?
若是个男孩儿,顾怀袖就说男娃娃不需要漂亮的花衣裳,丫鬟们做的将就穿就成;若是个女孩儿,顾怀袖就说;这是为了锻炼你自己,养成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好习惯。
她甚至已经编好了将来有关于“我娘好吃懒做”相关方面问题的答案;万事俱备,只等着孩子生下来了。
张廷玉笑说:“生个孩子跟对付政敌一样,也用得着这样小心谨慎?”
顾怀袖只哼声:“站着说话不腰疼,回头别家孩子的娘给他们做衣裳,做这个做那个,我不会孩子不会笑话我吗?当然要找个好借口了。”
仔细想想,顾怀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以教给孩子的,吃喝玩乐却是样样都成。
她道:“往后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我带着孩子玩,你呢就负责把他们教育成材,我们两个分工合作,定然能培养个栋梁之才了。”
“……”
张廷玉终于无语了。
孩子是打小培养起来的,照着顾怀袖这说法,往后还不是他教孩子顾怀袖在一旁拖后腿吗?
罢了,罢了,往后再说。
有这么个懒娘,往后娃生下来可就苦了。
张廷玉禁不住捏了一把冷汗,还是去家学那边。
科举科举,虽人人都说张廷玉绝无可能落榜,可毕竟这是从整个大清选拔能人,能上来的庸才太少。
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博古通今,并且心思缜密,写好一篇八股上来的,都是有大才之人。
张廷玉不敢托大,近日来也收心在府中苦读。
不过这些兴许都只是次要的原因。
更要紧的应该算是近日来京城的流言吧。
年家幼女被张二少奶奶吓哭,张二少奶奶在顾府门口怒而掌掴隆科多小妾李四儿,以致其昏倒在地。如此嚣张之恶行,非但没有被人惩戒,反而由康熙爷发话,将隆科多逮出来打了一顿,要往后的八旗子弟都以隆科多为前车之鉴。
佟佳氏是这样的大族,整个家族都以隆科多为耻。
若不是隆科多死活拦着,早把那叫做李四儿的小妾给扔出去了。
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佟国维将这事情前思后想,老觉得还是要做个样子给万岁爷瞧瞧,于是亲自登门给张英一家子致歉。
谁料,张英只说不过是些许小事,又不是他张英揪着不放,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找明珠别找我。
而后,二话不说直接将佟国维连同着他的礼物都请了出去。
张廷玉细细一想自己算计人家佟家可是太过分了,他还是待在家里安生几天甭出去走,不然每天都要被无数人搭讪,日子难过呀。
于是这么一考虑,张二爷就跟蒸发了一样,消失在了京城诸多文人士子和富家公子的眼底。
他在家学塾屋里两边跑,过的那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悠闲日子,盛夏里还去什刹海避过一回暑,甭提多惬意了。
白巧娘也来找过顾怀袖,带来了四阿哥安慰的话。
想来这一位爷高高在上,还是想把顾怀袖给捏在手里。
人家是皇帝,人家本事大,顾怀袖不冷不热地应付着白巧娘,却道:“四阿哥的如今不过是看着臣妇有那么一些儿作用,又开始逗哈巴狗一样逗弄着罢了。且去回你四爷,顾瑶芳那女人迟早坏他事,若是四阿哥刚愎自用不听人劝,将来出事了不要找我。”
白巧娘依旧是听得冷汗。
想当初拿捏顾怀袖多容易啊?如今看着二少奶奶一日一日往妖孽的方向狂奔不回,心底亦是复杂。
话传回胤禛那边,胤禛却没将这话当一回事儿。
到底他有自己的顾虑,顾怀袖聪明虽然聪明,可皇宫里的事情总是双刃,有一面好就有一面坏。胤禛知道自己时刻走在刀尖上,即便是林佳氏将带给他危险,也不能放弃这一枚棋子。
即便,她注定可能成为一枚坏棋。
待得日后,胤禛回忆起这一日白巧娘之所言,却只余下平静的苦涩了。
春去秋来,顾怀袖的肚子一日一日地大了。
随着胎儿逐渐在她腹中成长,她倒是比一开始的时候勤快,整日里都出来走动,只说是怕生产的时候一个不小心难产。
“难产”两个字一说出来,丫鬟婆子们吓得齐齐打了个冷战,她自己倒是不介意,只道:“哪里就那么容易难产了?”
还别说,她这一胎真是顺利得不能再顺利。
从年初一直到年尾,几乎就没出过什么状况。
平静日子里,三五不时有人来看她,甚至送送东西,其中以江南沈老板跟廖老板的东西最贵重,到底这两个都是有钱人,东西送来堆了小半个库房。
春天有春天的礼,夏天有夏天的礼,刚刚过了秋,秋天的礼才送过,冬天的礼又要预备着来了。
香山的叶红了,什刹海上碧色橙黄交错成一片,顾怀袖看着外头飘零的落叶,肚子已经圆滚滚地了。
她看着一面还在看书的张廷玉,没忍住道:“你说这沈恙是不是有毛病啊?”
张廷玉笑了:“单名一个恙字,可不是有毛病吗?”
这人要是没毛病,真对不起他起了这么个名字。
今天顾怀袖提起这人,只是因为罗玄闻那边过来的消息。
沈恙自打年初来了京城,就已经大半年没回去过了,江南那边的事情几乎是放任不管,罗玄闻趁此机会鲸吞蚕食,大肆开始了在扬州盐帮之中的扩张。沈恙刚刚经营了一年多的盐事,在这大半年里都被罗玄闻拖垮了不少。
后来也没见过这人,顾怀袖也不清楚到底沈恙现在急不急,又到底为什么还留在京城。
张廷玉想着活该他继续留在京城。
这样倒是也好,给了罗玄闻充分的喘息时间,若是沈恙再停留得一段时间,整个江南那边的格局,就可以推倒重来了。
“廖逢源那边说他对手上的事情爱理不理的,有一阵是一阵,大多都是钟恒在照看着。说是去年也有一阵这样,不过去年年尾又好上不少,现在又开始自己作践自己的生意……总而言之,廖掌柜的说,看不懂这人。”
张廷玉也跟廖逢源一个想法,看不懂这人。
顾怀袖道:“要咱们看得懂,他就不叫沈恙了。”
这铁算盘本事是大,可做事情没有什么定性,有一阵是一阵,有时候做事根本不考虑后果。
这样的人活在世上,似乎天生就是个过客,走一遭是一遭。
活得轻飘飘的,可想着又觉得沉甸甸的。
“左右这人心还不算太坏,他跟罗玄闻就斗着吧,咱们就看着。”
话也是这样。
张廷玉现在还没本事对付沈恙。
他拉了顾怀袖的手过来,让她坐下,“现在看你大着这么个肚子,我这还真是又是高兴又是担心的。这都已经是十月里了,天将冷,大夫都说也就是这一段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