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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政王大臣就已经形同虚设了,沿用明制的内阁到了现在也该被清理出去。
胤禛是要把所有的权力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让它们乖乖听话。
顾怀袖自己心里明白许多,可话不能说出来,她又坐了一会儿,便找了个借口,朝着上下天光左边的亭子走去。
没想到,还没走近,顾怀袖便远远瞧着外头守着的宫人,也不知是哪一位主儿。
脚步一顿,她转身便朝着右边的亭子而去。
上下天光两边都有亭子,左边去不得,还有右边。
这一回,到了右边亭里,顾怀袖还是撞见了人,是熹妃钮祜禄氏和四皇子弘历。
钮祜禄氏眼尖,瞧见顾怀袖了,猜她跟自己一样是左边挪过来的,便笑道:“檀香,去把张大学士夫人请进来吧,在外头怕也走了一会儿,别冻着了才好。”
她身边大宫女檀香便盛了伞出去,在顾怀袖走之前到了她跟前儿,嘴巴甜甜地请顾怀袖过去:“夫人,熹妃娘娘也在里面呢,说是猜您也是打左面亭子过来,特叫奴婢来请您过去暖暖手。”
撇开别的不说,顾怀袖出来的时候也没带手笼,一双手确是有些僵了。
多剔透伶俐的人儿?
顾怀袖微微一笑,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厌恶,略一点头便跟着檀香过去了。
上了台阶,八角的亭子周边压着厚厚的帘子,把风雪都挡在外头,只开了两面,还能瞧见雅致的雪景。
亭子里烧着火炉,旁边放着手炉和手笼,丫鬟们都侍立在边角上,当中立着略带着几分丰腴的熹妃,前面还有个已经长大少的四阿哥弘历。
顾怀袖弯身一行礼:“请熹妃娘娘安,请四皇子安。”
“别,赶紧起来吧。”钮祜禄氏连忙过来叫她起身,又望了外面一眼,笑道,“那边皇上正在与宁嫔说话,不便去打扰,倒是没想到夫人也跟我一样了。”
弘历站到了钮祜禄氏的身后,有些奇怪地望了自己的额娘一眼,似乎对她用的自称有些奇怪。
顾怀袖对后宫的人也都是知道个名字,具体的宫闱争斗却不清楚。
她只听人说钮祜禄氏在宫中受宠平平,倒是别的妃嫔偶有得胤禛喜欢的。不过胤禛信佛,早年不知道是在康熙爷面前装,还是真好一口,钻研得深了,素来在宠幸妃嫔这事上有些寡淡,并不常入后宫。
后宫中女人们的恩宠,要么是看脸和身子,要么是看儿子。
很显然,钮祜禄氏实则是个看儿子的,这些年胤禛待她倒也比在雍亲王府的时候好。
宁嫔比钮祜禄氏还要早进府侍奉胤禛几年,今天怕是不知道怎么遇上了,所以在那边聊吧?
宫里的事情,顾怀袖不好插嘴,只淡淡道一句:“幸得臣妇方才在外头见着有宫人在,原以为是宫里哪位主子小主,没成想竟然是皇上。”
似乎是知道顾怀袖对宫闱之中的事情不大感兴趣,钮祜禄氏也并没有多说的意思,只请了顾怀袖往下首坐:“今年天儿也不算是很冷,不过您该在外面走了一会儿吧?先暖暖说,檀香……”
檀香会意,将那手炉递给了顾怀袖。
顾怀袖推拒了一下,不过碍于钮祜禄氏坚持,所以还是将手炉捧在了手里,这一回倒是真暖和了。
钮祜禄氏笑着道:“闻说您要大我许多,如今看着您,也不过与我一般年纪罢了。”
“是您客气了。”顾怀袖知道她恭维自己,不过心里也有些警惕起来,“如今皇上后宫妃位里,您年纪最小的,皇上也器重四阿哥,倒是容貌反而次要。”
这话说得钮祜禄氏心里舒坦,这儿子的确给她争气不少。
回头看了一眼弘历,钮祜禄氏拿了长长的银箸,拨了拨火炉里刚加进去不久的银碳,垂了眼帘,听着火星细微的爆响,她状若寻常:“原皇贵妃娘娘年纪最小的,入府也迟,乃是一等一得皇上喜欢的。只可惜,老天薄待她……连她唯一的孩子也在生下之后不久便去了,她走时候容貌依旧,我如今还有个孩子。”
顾怀袖没插话,只听着。
果然,钮祜禄氏又道:“当年我是不曾想到,会有今天的……”
没想到胤禛能当皇帝吧?
实则,当年的胤禛还的确是唯一可能登上皇位的人。
不过看钮祜禄氏,不像是没什么心眼的人,即便是当初没有,这几年坐稳了熹妃的位置,还协理六宫,更教出了弘历这样一个好儿子,她虽说是张廷玉的功劳,可谁都知道宫里女人们对她们的孩子的影响有多大。
由是,顾怀袖还是微微一笑,依旧不言。
钮祜禄氏望了她一眼,终于道:“今朝与前朝不同了,万岁爷在正大光明匾额后面放了诏书,前朝末的事情怕是见不着了。不过我前儿倒是听见件趣事,说皇上又动了匣子,却不知是做了什么……”
看样子,对胤禛这一道诏书感兴趣的人还不少。
不过钮祜禄氏的消息,明显不是很准。
张廷玉那边说,是放进去了第二道诏书,而钮祜禄氏这边只知道胤禛动过正大光明匾额后面的匣子。
顾怀袖低眉,摇了摇头:“皇上就是这样的心性,指不定明儿又想出什么来呢?”
她完全是没话找话说,本来也不知道匣子是怎么回事,自然也没消息告诉钮祜禄氏了。
钮祜禄氏也不过是试探一下,也闹不清楚顾怀袖这里知道不知道,更摸不出什么深浅来,知道自己的道行与这亲历过两朝风云的女人相比,堪称微不足道,索性不再问了。
弘历是从正大光明殿那边过来的,现在陪着额娘说了一会儿话,正打算走,没想抬眼一看,前面过来了两盏宫灯,后头还有人跟着过来。
一看这仪仗,宫里除了皇帝也没别人了。
果然,只不过几步路,胤禛便已经来到了亭前:“方才见着弘历没在席间,顺口问了才知道你来看你额娘了。”
说着,抬眼一看,却是看见了顾怀袖,他也没避讳,便走进来,脸上看不出喜怒,道:“刁民也在。”
顾怀袖不好不行礼,福了身:“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
“吉祥。”
胤禛一招手,苏培盛端上来个木托盘,里面盛着些金玉混掺着的珠子,都松松系在一个袋子里,乃是十八颗,跟胤禛手上一串珠子一样的数目。
“前朝赏给大臣们的,还多了些,赏了你吧。”
“臣妇谢皇上赏赐。”
苏培盛取了一袋给顾怀袖,外头还绣着“福”字,看着果真颇为喜庆。
胤禛回头一看,又道:“熹妃今年帮着打理六宫也是辛苦,剩下的给熹妃吧,四皇子的一并送去熹妃那里。”
“嗻。”
苏培盛暗地里掐了一把冷汗应下。
接着便听胤禛道:“熹妃与弘历都回宴席吧。”
他不说别的,钮祜禄氏听见话便躬身退下了,唯弘历走的时候略皱了皱眉,隐晦地扫了顾怀袖一眼,这才离开。
人一走,亭子里的宫女们也撤走了,苏培盛有眼色地站到了外头,竖着耳朵听。
胤禛那脸色,虽被炉子里烧红的炭给照着,透着几分暖意,可眼底却是冰寒的一片:“要不要朕告诉你,建储匣里是什么?”
顾怀袖在看见胤禛脸色变了的那时候,便是浑身寒了一下,早放了手炉,如今利落地跪下来:“奴才不敢。”
“这会儿又知道称奴才了?”
胤禛冷笑,恨不能一脚把这刁民给踹翻了,他一把拂落放在石桌上的手炉,里头的炉灰落了一地,很快熄了。
这“当啷”的一声响,让外头苏培盛都缩了一下脖子。
顾怀袖垂着头叩首,不敢言语。
“还以为你顾三多有骨气,也不过趋炎附势一小人!”
胤禛想起自己当初还要把圣旨给她看,这女人倒是没看,如今却跟熹妃有说有笑,难免不让胤禛猜忌些什么。
顾怀袖也不强辩,只道:“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奴才既是女子,又是小人,万岁爷不喜欢奴才才是正理儿。”
这理她还越说越歪!
胤禛阴沉着脸,居高临下看着她,已经闻见很浅淡的几分香甜酒气,想这女人竟然还是喝了酒出来的。
而她的视线顶多能瞧见胤禛那绣着金线的靴子顶,再瞧不见别的。
“况且,熹妃娘娘问了,奴才也不是不敢说,只是什么也不知道。”
这会儿终于知道为自己开脱。
胤禛天生多疑善变的性子,只背着手踱了两步:“今日便是赐你一尊鸩酒,都是恩重了你!”
事关建储大事,岂是后宫能多议论?
人还没死,就有人惦记着他皇位了。
胤禛大马金刀地朝着石桌边一坐,就看她低眉顺眼跪在地下,竟然端了一碗茶来喝,喝了一口又朝她递:“喝口茶,再跟朕狡辩?”
“奴才不敢。”
顾怀袖万不敢伸手去接茶,更不敢抬头。
收回手来,胤禛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轻轻碰了碰茶碗边沿,声音清脆悦耳,可知瓷是好瓷,翡翠亦是上等翡翠,戴在帝王手上的扳指自然不一般。
胤禛就这样注视着她,道:“熹妃怎么问你的?”
这会儿,顾怀袖觉出几分不对来,刚才是被问懵了,吓得一时大意,一回想,方才胤禛是从那边走过来的,断不可能立刻就听见了她跟熹妃的言语。即便是有人传讯,这也要一个来回,刚才也没有什么人离开,亭子内外看得清清楚楚,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知道。
也就是说,胤禛根本不可能得知熹妃问她事情的消息,盖因今天她与熹妃是完全的偶遇!
她被胤禛诈了话!
这一瞬,顾怀袖简直恨不能骂自己是头猪,安乐日子过久了,这样的伎俩都没看出来。
半晌没听见顾怀袖回答,胤禛冷冰冰地勾唇:“怎不说话?”
手背上细细的青筋都要冒出来了,还熬着不说话,想必是如今已经想清楚来龙去脉了?
胤禛之前根本什么都没听见,只是进来就发作一通。
天子是什么人?
他有粘杆处,耳目灵通,这些东西顾怀袖一清二楚,也知道胤禛到底有多厉害。她心底有这样的印象,所以在胤禛发作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想他是在诈她。
毕竟,一个主子,一个奴才,实则一直说真话的时候多,假话的时候少。
开口就直接问建储,甚至胤禛还故意略过了前面熹妃问话一节,顾怀袖中招简直轻而易举。
现在看这女人恨得咬牙,又不敢发作,真是让胤禛心里畅快。
“你是聪明,可聪明反被聪明误,天底下聪明的人很多,而你还不如朕。”
皇帝当久了,手段也高明起来了。
有的东西,不在那个位置上学不来。
顾怀袖胸口起伏了一下,又缓缓平息下去,才慢慢抬眼,看胤禛:“熹妃娘娘只说前儿听见件趣事,说皇上又动了匣子,却不知是做了什么,奴才只说您的心思猜不透,旁的一句没说。”
终是乖觉了。
胤禛喝茶的时候,眼底闪动着微光瞧她:“谅你也不知道,更甭说告知熹妃了。”
一句话差点憋得顾怀袖吐出一口血来,她有点内伤。
知道还问她,诈她话,这一位爷也真是……
闲得吃饱了撑的吧?
当然话不敢说出来,可胤禛看得出来。
“熹妃也就是没怎么见过世面,如今协理六宫,才把这眼力见儿渐渐给练出来,以前在府里不过是个格格。她担心乃是寻常事,朕只是加了一道诏书进去罢了……”
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秘密,胤禛只是前几日病过一回,忽然起了念头而已,加之最近已经考虑好,所以周全之后便写了诏书扔进去。
“你想知道?朕可告诉你。来,小白狗,给朕叫上两声。”
一转眼,胤禛似乎心情又好了一些,弯身下来,伸手朝着跪着的她伸去,勾了勾手,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这一次不同于以往,顾怀袖心里转着念头,她的确想知道诏书里是什么内容,所以远没有上一次坦然,并不敢抬头。
更何况,她不过是雍正爷一条狗,但是学不来狗叫。
埋头,顾怀袖没理会胤禛那逗小狗的手,不说话。
胤禛脸上笑意渐渐隐没:“跪着冷吗?”
“冷。”顾怀袖老实回答。
“那就继续跪着吧。”
胤禛没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就在亭子里坐着,外头宫人们战战兢兢地站着,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地面上确实很冷,即便是顾怀袖穿得厚,也觉得膝盖骨有些疼了,更不用说地底下透出来的寒气。
她这一回是犯了胤禛的忌讳,又被诈了一回话,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索性真的就这样跪着了。
胤禛手里那一盏茶慢慢赫地喝了有一半了,听着外面雪声密了起来,又看一眼炉子里烧得还算旺的炭,才回头看顾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