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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逢源这边若真下得了狠心,那可是一场大风云。
所以说啊,做官这种事,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好。
张廷玉心里想着的东西很多,脸上表现出来的却是极少。
廖逢源点点头:“可不是这样,只可惜张二公子在桐城,想来也不会在扬州或者江宁府停留,更不会往杭州去,等一到地方,却是无人能问了。”
“其实不然。”
张廷玉闻言,摇了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廖逢源一怔:“二公子此话何解?”
这话简单啊。
张廷玉将手中的茶盏一放,起身一整湖蓝色的长袍,竟然直接走到旁边,将外面帘子一撩,外面的天光就透进来了。
远远地,邬思道还躺在那边睡觉。
张廷玉手一指那横斜着的潦倒身影,却道:“这一位朋友应当能帮您,只是他肯不肯帮,廷玉却是不知了。”
廖逢源万万没想到张廷玉竟然这样欣赏那一日胡言乱语之人。
原本廖逢源想要杀人灭口,只是碍于张廷玉在侧,虽动了杀心,却一直没动手,而今听见张廷玉说此人堪用,不由得又是一怔。
这人看上去根本就是个成日喝酒,潦倒落魄,自以为有经世之才而不遇的狂人,哪里像是个有真本事的?
然则,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想那沈铁算盘,当初不也根本名不见经传吗?
廖逢源这么一想,便知道自己是犯了大忌。他是最近两年光顾着跟沈铁算盘斗,养尊处优惯了,也就越发没个计较。
心里给自己捏了一把汗,廖逢源看了看外头对此毫不知情的邬思道,又看了一眼张廷玉,道:“多谢张二公子指点了。这件事,若是有什么进展,不管敝人是在江宁扬州还是杭州,都会悄悄差人给你送信来的。”
张廷玉眯眼笑笑,点点头,却道:“我夫人约莫还在等我,这便去了,廖掌柜的您忙活着吧。”
忙活着吧,还有得忙活呢。
张廷玉换了竹排回去,上船就看到顾怀袖在里头榻上打盹,船尾那边小石方正跟摇橹的师父说话,两个人有有说有笑的。
他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然后进去。
青黛也昏昏欲睡,不过张廷玉一进来,她瞌睡就被吓醒了。
“二……”
刚刚想要开口,却见张廷玉给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青黛于是连忙闭嘴。
不过就这么一声,顾怀袖已经掀开了眼皮子。
她本来就没睡着,自然是听见声音就知道张廷玉已经回来了。
摆摆手,顾怀袖让青黛出去,却捏了落在一边的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懒洋洋问道:“谈完事儿了?”
张廷玉坐上来,往她身边躺,双手枕在脑后,轻松得很:“我在想,我若真入仕了,保不齐怎么折腾呢。”
“瞎折腾。”
顾怀袖嗤笑了一声。
她猜到张廷玉就是闲不住,要闹些事儿出来。
张廷玉慢吞吞道:“很快日子就不无聊了,有好戏看了,大家一起乐呵起来……”
顾怀袖瞬间无语,这人得无聊到什么程度,才能出那种惊天动地的主意?
哄抬茶价,说来也就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可真要出了事,那就是关系到老百姓口头的事。
“茶价一涨,各地的米面、棉麻丝葛……都要跟着涨,牵一发而动全身,事情可是要往大了闹的。你真不怕追查到你身上来?”
往年哄抬米价的情况是出现过的,但那都是饥荒之年,东西紧缺得很。
就那还导致平明百姓大肆砸打各商行米铺,这平时哪里来的涨价的理由?
一涨,就要涨出事儿来。
不过张廷玉这个主意,也就是让茶价的上涨变快了而已。
他不出这计策,南北交通之物也迟早会涨,只是时间上推后一些。
唉。
顾怀袖暗叹了一声,自己这一位夫君的脑瓜有些神奇,她要不还是把花在吃上的时间多分一些给张廷玉吧,免得这一位爷哪天性质来了,又给人当谋士出主意,闹个天翻地覆可不好喽。
至于现在的热闹,能看则看。
顾怀袖不着急。
两个人躺着,随着那船摇啊摇,过了几日到江宁,便告别了廖逢源的大船,一路顺着长江而上,从铜陵登岸,沿陆路往桐城而去。
桐城背靠三山,环有二水,乃是个风水不错的地方。
顾怀袖早先来过这里一次,想起来跟张廷玉有接触也是这时候。
故地重游,顾怀袖难免觉得有些唏嘘。
短短一年时间,变化太大。
桐城地方不大,张廷玉跟顾怀袖回来的时候,还引起了一阵围观。
人人都道不知是哪里来的大户人家,有人跟着一看,马车竟然进了桐城张家大宅,这才有人认出来,张家二公子带着二少奶奶回桐城住了。
到底是并不是很繁华的地方,民风还淳朴,不管是心地善良,或者别有目的,竟然有不少街坊邻居送一些当地的吃的过来。
顾怀袖还在张罗府里的事情,张家大宅也不小,他们只住一个院,常年看在这里的是郑伯,也是桐城本地人,这会儿正领着顾怀袖四处看。
外面的婆子喜气洋洋地端着一大堆东西来,“二少奶奶,这是街坊们送来的,都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您吃个心意就成。”
盘子里的都是一些家常糕点,各式江南小吃,看上去别有意趣。
顾怀袖叫人端下去放着,又吩咐了自己身边的丫鬟,也将京城带来的一些东西给送回去。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在这桐城还不知道要住多久呢。
顾怀袖稳打稳扎,慢慢来,总归这日子要让自己过得舒坦才好。
张廷玉站在庭前,看顾怀袖过来了,指着那一树还在开花的点地梅道:“你该见过京城花厅那边的一丛点地梅,便是从这里移栽过去的。在那边花期短,这儿竟然还开着。”
顾怀袖掐了一朵花在指间,轻嗅一下,却道:“我不觉得二爷是个儿女情长的人,想必也不是思念京城的亲人们,怕是这会儿在高兴自己终于能出来透口气儿了。”
闻言,张廷玉顿时开怀笑起来,他伸手拿过顾怀袖掐在手里的一朵浅紫色点地梅,只轻轻一松手,任由其落地,一脚轻轻踩住,轻叹道:“知我者,怀袖也。”
作者有话要说:2更,出去吃点东西,回来继续码字。
☆、第七十六章 厚黑论
张二公子回桐城的消息,倒是一下在这小地方引起了轰动。
本来张英就是个名人,去年刚走;今年他次子又回来。
街坊邻居们送了东西过去,回头来;张二少奶奶还回赠了东西;一时之间谁不交口称赞,说张家二少奶奶是个和善人?
都是吃人嘴短拿人的手短罢了。
好歹被他们一宣扬;顾怀袖的名声出奇地好了起来。
顾怀袖自己倒是完全没想到,张廷玉将书房收拾好,回来却揶揄她:“真是费尽心机地经营自己的名声,何不潇洒当个恶妇;我张廷玉定然不休了爱妻。”
“呸!”
顾怀袖越看张廷玉越觉得他脸皮厚。
这人外表越是风雅,越是贴近那风花雪月事;内里就越是黑。
“不过是礼尚往来,我与旁人无冤无仇,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顾怀袖斜了他一眼,忽然看见张廷玉拿起一块栗子糕往嘴里送;顿时道,“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口是心非?一副瞧不上街坊邻居们送的东西的模样,那你还吃个什么劲儿?赶紧地放下了!”
“娶了个恶媳妇儿唉……”
张廷玉叹了一声,坐在圆桌旁给自己倒茶,夫妻俩一个好吃懒做,一个心口不一,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说着顾怀袖的不好,却拿眼瞧她。
顾怀袖面不改色:“我就恶了,有胆子你休了我。反正我是刁民,有事儿你找皇上说去。”
“我一介布衣,哪儿有本事面圣?”
张廷玉一到了桐城,心情就好,剪剪花草,收拾收拾书房,兴许这才是细水长流过日子,整日在京城勾心斗角,不如出来悠闲。
人往榻上一仰,书往脸上一盖,便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又道:“不像我家夫人,有个厨子,真是走遍天下也不怕。”
“吃醋拈酸你就直说,非要阴声怪气的,憋死你!”
顾怀袖口出恶语,也拿了一块栗子糕。
她看见张廷玉伸出手来,立刻给他一爪子拍过去:“这是街坊给我的,你吃了一块怎么还要拿?”
她下手不留情,张廷玉简直哭笑不得,委屈了起来:“少奶奶,我哪里招你惹你,让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我改还不成吗?”
顾怀袖懒得搭理他,直接把那一盘栗子糕抱进自己怀里,道:“你离我的点心远点,别过来,尤其是爪子!”
“我……这什么跟什么啊!还爪子,你那才是爪子!”
张廷玉憋屈啊,一口气闷在胸口,“拿乡野村夫的话来说,你这就是恶婆娘,成,不跟你计较,我去外头看一眼。”
还恶婆娘?
顾怀袖看他要走,坐在锦凳上伸出脚去踹他:“我说你就是这个德行,有恶婆娘可是件好事。”
张廷玉利落地躲开,身材颀长,挺拔俊秀,只笑一声,奇道:“连吃块栗子糕,都要跟自家娘子大打出手,否则不得入口,这算是哪门子的好事?”
“你就不懂了吧。”顾怀袖得意洋洋,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越是恶,你就越是怕。天下怕老婆的人多了,但是做官这一档子事儿,那是越怕老婆越能步步高升、足蹬青云而上。”
“……”
张廷玉无言。
顾怀袖一双大眼睛朝着上面一翻,回头来却一本正经道:“你可知道房玄龄与隋文帝?”
房玄龄老婆吃醋,隋文帝有独孤皇后。
张廷玉一听,只连连摇头:“不知哪里看的歪书野史。”
“你这不是还明白我说的是何事吗?”顾怀袖心说谁知道是正史还是野史呢?她道,“你自己都在看,何必乌鸦笑黑猪?”
越说她还越来劲儿,张廷玉扔了三个字给她:“厚脸皮。”
顾怀袖则道:“分明是你脸皮更厚,曾有一位先生说过,世上有厚黑之学,譬如你:脸厚心黑。”
厚黑厚黑,脸厚而心黑。
说的不就是张廷玉吗?
脸皮够厚,心肠也够毒够黑。
比如哄抬人茶价的哪一计,人人都知道,可真正敢宣之于口的又有几个?敢令民不聊生,那是杀头之罪。此计若成,势必波及平民百姓。
虽是长痛不如短痛,可毕竟刁钻狠辣,即便知道敢用的也没几个。
究其所以,张廷玉不是为了民,他只是帮了一个廖逢源,顺便帮帮他大哥张廷瓒。
这件事已经告诉过张廷瓒,张廷瓒怎么处理,顾怀袖不清楚。
可张廷玉现在是要推着这件事提早爆发,可不是心黑吗?
说是帮着廖掌柜的,背后还是因为朝堂上的斗争。
他虽没入仕,可半只脚已经踏进官场了。
污泥一淖,却不知张廷玉将如何?
张廷玉则听明白了“脸厚心黑”这一句。
他笑道:“自古脸厚心黑者方能成大事。卿不见,昔年汉高祖卑鄙无耻、小人行径,得汉室江山四百年;卿不见,韩信忍□□之辱脸皮甚厚,怎奈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心不黑终至遗恨千古?卿不见,三国末有司马氏父子,脸皮厚可比刘备,心子黑能敌曹操,可受辱巾帼,也可使天下归司马氏……”
顾怀袖听得愣住,她不过随口一语,张廷玉竟然引经据典说出这么多离经叛道之言来。
张廷玉难道不是打小学的孔圣人?
怎地……
兴许是顾怀袖一副呆滞的表情取悦了张廷玉,他回身来拈了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而后又道:“由此可见,你夸我脸黑心厚,日后为夫定能成大事。多谢娘子吉言,不胜感激。”
果真是个脸皮厚的。
顾怀袖差点给他气晕过去,看张廷玉偷了一块栗子糕乐呵呵地出去了,她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按理说这词儿是自己说出来的,张廷玉之前不可能从别的地方听到过这新奇名词,她一说出“脸厚心黑”,这人立刻能翻出一大堆的例子来论证自己其实是夸奖他,也真是……
想想竟然令人发笑。
顾怀袖仔细琢磨了一下,未必不是这个理儿。
脸皮姑且不论,心却是黑的。
她吃了两块栗子糕,又放下了点心盘子,出去看张廷玉。
他们这一个院子贴着府墙,下面有花架,下面种了不少的花,张家人不在,有个郑伯却将这里的一切打点得仔细。
张廷玉看着花架下面一张石桌,比划了一下,思忖着这里能放张棋盘,往后指不定可以品茗下棋。
顾怀袖刚走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 便听见墙外满一阵欢声笑语。
她奇了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