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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有票友向伙计打探,伙计瞒不住,便道出是牧先生。
「票友更为惊叹,没想到这牧先生熬烟的功夫一流,这戏儿唱得也是字正腔纯,不比角儿逊呢!」
「得!这趟也没作白来!」
继续观戏。
贵妃得知圣上转驾西宫,失守了百花亭设宴之约,悲从心来,便叫二太监备酒独饮。
贵妃:「呀,昨日圣上命我百花厅设宴。哎,怎么今日驾转西宫?哦,谅必是这贱人之意!咳,由他去罢!吓,高、裴二卿看宴,待你娘娘自饮!」
高力士:「领旨!」
宫奴备好酒,宫娥敬酒。
宫女:「宫娥们敬酒。」
酒?烟森望着宫娥手中的酒,尚未饮,却已露出醉态,险些一踉跄便乱了台步。
贵妃:「敬的什么酒?」
宫女:「龙凤酒。」
贵妃:「何为龙凤酒?」
宫女:「乃是圣上与娘娘所饮之酒,名曰龙凤酒。」
呵,好一个龙凤酒,为一个情字,穿肠烂肚,却仍唇齿留香诉后人,痴心共蠹。
贵妃:「好,呈上来。」
烟森端起酒,那身段不似之前的利落,微微颤颤,还是一狠了心,一口干尽。
只一杯,便醉得不醒人世。又与高力士,裴力士再饮二杯,毒入肺腑,他满面红妆在汗水里浸花,灯光一灼,便与连理的血肉剥离。那胭脂是虹的温度,冰冰凉凉地死在他的体肤之上,他挖开胸膛,将他厚葬。
戏入□,杨贵妃醉态撩人,酒兴未足,命宫奴以大觥伺候。
众人同上,杨玉环穿宫妆上做身段。那段子惊艳绝伦,直看得底下票友瞠目结舌,忘却盛赞。
最后,玉环下腰饮醉。
烟森下腰,以嘴缓缓叼起酒蛊,倒悬着,一时间天昏地暗。底下票友在他眼下都似勾命的小鬼,是梦里地府里见着的,它们终究还是索命来了。
此时高力士又惊呼一声:「圣驾到,圣驾到!」
烟森漆黑的眼里突然出现虹的身影,是末日的余光,那么温暖,那么绝望。可他再也起不来了,他流着泪倒下去,觥筹满地,妆满尘。
「对不起,虹……我爱你……」
来世愿做猫狗伴你左右,誓不为人将你伤害。
烟森!——
师哥!!——
魂归黄泉
戏子落地成灰,那一地的胭脂被喧哗惊散,溅满戏外人的薄衫。
台上伶人都慌了神儿,急唤饮毒自绝的替名贵妃。
「牧先生!牧先生醒醒!」
有人往他鼻息上一探,惊得没差点儿掉下台去。
「呀!没气儿了!他死了啊!!」
赶紧送医院去!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将他散乱的四肢捡起,准备往医院里头送葬去。
「住手!别碰他!」
一声嘶吼,将众人的魂魄震去一半,都往台下瞅去,那“真贵妃”形似鬼魅地浮在人群里,身后紧跟着文家大公子,也不似个安生的活人。
戏客让上一条道,他丢了那副躯囊,只叫魂魄披上一袭血染的青衫,往戏台子上奔去。
围着牧烟生的伶人被一个疯子哄下台,留出一个荒戏台子,一人一鬼,一座双人坟里泣别离。
「烟生,你怎么了?醒醒啊,别吓我……烟生!」
旁人点道,虹老板,「烟生先生没气儿了,恐怕是不行了,还是送他去医院吧!」
虹一愣,旋即愤愤地朝那人吐了口唾沫,道「,呸!拿这事儿当玩笑,小心烂掉你的舌头!……好好地怎么会死,不过是唱了场戏累着了……好好儿地……」
可他眼里是再分明不过的,烟生虽仍满身嫣红,却轻似窗上剪花,无根无蒂,无枯无荣。
「好好儿地……」
他止不住悲哭,脸贴着烟生的脸,揩了满面红妆。
跟着上来的重明冷定地观了观烟生的面色,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看了看边上酒蛊里的液体,道,「他喝毒药了,毒入肺腑,已经没救了。」
「胡说!你们都胡说!你们存心不想让他活,你们存心不让我们活!」
他使命摇晃烟生的身体,想把他体内的毒摇晃出来。
「烟生,你想唱戏我陪你唱,唱一辈子,唱几辈子,唱到玉帝座前,唱到阎王殿上,我都陪你!只求你歇息够了就醒来吧,可别叫阎王活捉了魂,别真中了他们恶毒的诅咒,你就听我这一回,歇息够了,就醒来吧……」
医生的医德,须是拿死人作活人医,即使没了气儿,也得开膛剖肚证实一番方才尽职。文重明素来是无品无得的医生,只救想救之人,他心里只有一个虹,难容众生。所以即便烟生还有一丝一毫的希望,他也狼心狗肺地判他死刑了。
烟生活着,虹这一辈子便毁了。
「他真死了,那毒的毒性很强,片刻就能毙命。」
重明说,那语气带了丝颤音,仍是冰冷的。
「胡说……胡说!」
虹转身拽住他衣脚,哭求,「你不是医生吗?你能救他吧?能救活他吧!」
重明别过头,抽上一根烟,不忍面对他绝望的眼。
「求你救他!救救我的烟生!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身子,魂灵都给你,我什么都给你!」
重明的眼被烟雾薰红,那手缓缓地揉进虹的发中,依然道,「他存心求死,救不活了……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虹看清了,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冷血无情,他们对他不曾抱有一丝怜惜,他们只想做个嫖客,糟贱他,摧残他,在他的伤口里显尽尊贵。
「走开!」
虹愤怒地甩开他的手,道,「你不救他休想叫我再原谅你们!你不救他我自己救他,我这就带他去医院!」
虹费劲地背起烟生,用他单薄的肩膀背起一整片沉重的河山,他不能让他坍塌,不然他连个葬身之处都没了。
「烟生,别怕……我带你去看医生,我们去看医生……这不是大不了的伤,打上一针就好了……」
他举步维艰地往戏院外走去,似在刀山上行走,一步一踉跄。
戏院外漫天飞雪,整个北平都连成一座巨大的坟冢,葬尽前朝后世的人,只盼阳春来,白雪尽,一切伤痕遁土为泥。
重明跟在虹身后,陪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坟墓里踏行,九死一生。
他并非无情之人,只是他的情跋扈却专注,付了一人便顾不得其他人的死活了。
他们走上一座桥,虹要一手扶着栏杆才能勉强撑住破烂的身子,雪越下越大,背上的烟生越来越冰冷,他望着茫茫白雪,前无尽头,后无退路,精疲力竭,身子不慎一踉跄,抓着烟生的手一滑,背上的贺烟生颠落下来,竟往那一段垮塌的桥栏外投河了去。
「烟生!——」
虹没作片刻迟疑,也跳了下去。
「吉儿!」
重明扔掉烟,也跟着利落地一跳。
那一日,路人看到大雪中一红,一青,一黑三影儿似临水将照的惊鸿,美得凄厉,美得绝艳。
叹只叹,生死簿上只终了烟生一人的寿命,天叫他们阴阳两隔,死都不能同坟。
梦里,烟生被黑白无常勾走,虹追着他一袭红影而去,追至阎王殿前,阴阳之门一闭,姻缘断,从此生死两殊途。
「烟生!——」
虹惊醒,睁眼看到的仍是这无穷无尽的万恶的阳世。
他的父亲与他的兄长,那两张可憎可恨的脸仍阴魂不散地晃动在他的眼前,没了他头顶的天。
「吉儿,你醒了啊?醒了就好……这就好……」
文五爷喜极而泣,他多想好好地拥抱他可怜的孩子,用这双糟蹋过他的肮脏的手。
旧时人的愚德,以为父亲再有错,终归是父亲,以为血缘终能解去情仇百毒,伤害过后再续天伦,理之当然。
虹看到他掌间的密布的断纹,曾似荆棘般勒着他的脖子,一心断去他的活路,那里曾顾念天伦之情。
「滚!禽兽!我不需要你们的可怜!不稀罕!……不,不,不……我不该呆在这儿,我要去找烟生,他投河了……投河了啊……」
一声“禽兽”叫文五爷一时杵在那儿。
虹推开五爷,下床,直往屋门外跑去。
这天罗地网的,哪里逃得了。
重明拉住他,把他拖进自己的怀里,双臂成扣,牢牢地将他囚禁。
「他死了……别再去找了。」
「死了?……胡说,你们胡说!他没死!他还在桥上等我,我要去找他!放开我!」
他死命挣脱,依然脱不了重明的怀抱。
重明将他箍得更紧,五指揉进他细密的发丛里,千般疼万般怜皆与青丝缠约,欲理还乱。
「你听我说……我从河里救起了你,他就被河水冲走了。派人打捞了一天,也捞不着尸体。」
虹的心一下子抽空,被泪海一卷,万里山河都卷成了平地,什么都没了。
「……他死了,什么都没了……都没了……我的命也没了……没了……」
他一时间竟痴傻起来,喃喃念叨,边哭边笑。
「重明,叫他休息吧」。五爷道。
重明想将虹抱回床上,他身子一哆嗦,又犯起病,使命咳嗽,要将五脏肺腑都咳出来。
他拿手挡,血从指间溢出,以破春之势,开满胸襟。
五爷急了,责骂起重明,「还不快抱他躺下,赶紧拿药来啊!」
重明还去抱他,虹费力将他的手推开,缓缓道,「我不要药,给我烟……」
每回病上来,烟瘾也跟着上来,就如每回念起烟生,也必定念起痛来。他生来便是依附烟生而来的,离了他,没了依附之物,怎能独活。
「不要那个,我们打针,我们吃药,我一定会把你的病治好的。」
重明见他发作过毒瘾,那样子简直生不如死,他记得当日的一幕,到这会都令他心有余悸。
「是啊,吉儿,有病就该好好吃药,重明是医生,他能医好你的病。」五爷道。
虹往重明耳朵上狠咬一口,重明吃疼,这才将他松开。
他躲他们几步之远,眼里露出凶光,似一头饿极了的困兽。
「我不要药!我要烟!给我烟!我的病什么药都治不好,只有烟生的烟才能治好!你们要我活,就给我烟!」
「吉儿,你不能再吸烟了啊,那烟是毒,会要了你的命的!」
「我不管!我现在活着跟死了还有两样么?!被烟毒死了也比被你们折磨死好!快点把烟给我!我要烟!」
他揪着自己的胸口,非要把心脏连根揪出来,丢到这对父子面前,让他们照照自己的狼心狗肺。
「快点给我烟!它能救我的命,它治我的疼,没有它我会死的!」
五爷还是心软,见不得虹这么受苦,道,我去给他买那烟来吧。
「不行,不能给他!会害死他的!必须让他把毒瘾戒掉!」
虹听他这话,心头一沉,又咳出一滩血来。
五爷想靠近他,他抡起身旁的椅子砸过去,差点砸开他的脑袋。
「别过来!你们巴不得我死!我知道!你们就想我死!你们,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兄长,一对畜生,还有什么是你们对我做不出来的?一个个穿金戴银,人模人样的,却比猪狗都不如,猪狗还知道个伦理德行,而你们呢,只管举着□那条腿,见了什么洞都往里头钻!呵,你的亲儿子,你的亲弟弟的身子爽吧?爽完了这会就盼着我死了,封了口才好保全你们的颜面吧?!你们要我死,我偏不死!我要活着,活着看你们一个个怎么下地狱!」
五爷和心里头不比虹好受,他们到底是对他造了多大的孽,叫他恨他们如禽兽,惧他们如鬼神。他的话尤其狠毒,扒光了他们的衣服,撕尽了他们的颜面,叫这对父子面面想照,看清彼此丑恶的嘴脸。
五爷狠狠地朝自个脸上挥去一耳光,「诶,我是造了什么孽啊!吉儿,是爹爹错了!可我并不知道你是吉儿啊!」
「说这些都没用了,你给我烟吧,给我烟我喊你一声亲爹爹。」
「好,好好……我去给你买烟,我这就买烟去!」
他又被重明拉住,这个儿子,其他的倒没学得,那份狠劲儿却学得三分入木。
「你不能顺了他的意,顺他的意就害了他。这烟只会使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除了眼里密布的血丝外,他面上还是冷冷清清,只是波澜在心,疼在肺腑。
「诶!那你说该怎么办!吉儿这样子可怎么是好啊!」
虹突然在五爷跟前跪下,拽着他的衣角,哭求,「爹爹,好爹爹!吉儿好疼啊!你给我烟吧!求求你,就给我一口……疼啊……好多虫子在咬……」
他又求重明,「哥哥,好哥哥!给我烟吧,求你了,哥哥不是心疼吉儿吗?救救我……救救我!」
「给我烟啊……就一口……疼死了!我什么都给你们,我给你们做牛做马,我给你们当婊子还不成吗……只要给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