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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却看到文五爷站在她屋外,那脸在昏暗的廊灯下忽明忽暗,晦冥莫测。
她定了几秒,瞬即又气定神闲地将笑脸贴上,道,「老爷,让您担心了吧,不过是一点小擦伤,无大碍的。」
笑音未落,却蒙头迎上一记耳聒子,那力道之大令她一头撞上柱子,右耳也片刻失了聪。
「父亲!」
重明立即阻止,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打他母亲。
「父亲,你做什么!」
「你问问这贱人,她对吉儿做了什么?!」
文夫人心下一惊,莫不是那群废物没谋杀成反倒叫文五爷逮着,把她供了出去?
但不到逼不得已,绝不能自毁面具,砸了自个这场苦营多年的戏。
她扶着柱子站起来,眼里噙泪,凄苦道,「老爷,我到底怎么他了?您见着我就打?自打您把他带回家,我跟他连个照面儿都没打过,又能这么着他?」
「你还狡辩?!我要没及时发现,这会吉儿怕是早已被你给活埋了!」
文五爷咬牙切齿,谁动他的宝贝,谁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哪怕这人是他的患难发妻。
重明惊了,莽撞之下差点没揪起她母亲的领子来审问。
「什么?你想活埋了他?!」
「什……什么活埋?你们说什么我全不明白啊!老爷你冤枉我也得有个证据啊!」
「你要证据是吗?来人,把他给我拖上来!」
话刚落,文夫人面前丢来一个已被打得半死不活的家奴,正是她吩咐办事儿的那个领头人。
那家奴早已没了半条命,趴在地上狗似的向五爷讨饶。
「五爷,饶命啊!这事儿全是夫人吩咐的!她吩咐小的先把少爷骗开,然后用MI药迷魂虹老板,再把他拖去后山活埋!她说如果小的不照做,就把小的活埋了,小的也是没办法啊!五爷,少爷,行行好,饶我一命吧!」
这会阴谋全被抖出来了,她有十张嘴也难辨这确凿的铁证。
「是他污蔑我的!天地良心,我被车撞伤,一直在医院呆到这个时候才回来,我怎么可能干这事儿?!重明都可以为我作证的啊!重明,你可以为娘作证吧?重明!」
她却没料到,由于方才的一番撞击,头上的绷带也散落下来,额头上光滑无伤,那绷带上渗出的不过是些红色药水。
重明全明白了,原来文夫人受伤之事不过是调虎离山计,他愤怒地紧了紧拳头,丢下他母亲,朝着虹屋子急奔而去。
「重明!重明!」
「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刚无望与儿子决绝的背影,回头又对上丈夫那煞神般凶恶的脸,文夫人仿佛一夜之间众叛亲离,处心积虑二十年的恶孽报应得那么早。
他终于撕破了脸,悍妇般地吼叫,「是!我是想杀了他怎么了?!他夺走了我的丈夫和儿子,他夺走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我能不恨他么?为了那个不干不净的臭戏子,老爷你竟然可以不顾二十多年的夫妻情意,动手打我?!你们都被他迷惑了,都被妖魔附身了,都无可救药了,都疯了吧!」
五爷是快被气疯了,抓起她的头发狠狠地往柱子上撞,这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义就这么一下下地被撞地粉碎,撞得尸骨无存。文五爷愚昧了二十多年,似乎才陡然看清这个枕边毒妇的嘴脸。
「你这个毒妇!别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多年你是怎么对待丽娘的,现在又是怎么对待吉儿的别以为我都不知道!我只是念及夫妻情分,才装作愚知,由着你为非作歹,现在你却变本加厉,还想害死他!」
五爷一边发狠一边哭。
这么多年他不是不知道丽娘受的委屈,不是不知道丽娘孩子受的折磨,只是他是一个家唯一的梁柱,一边塌了来不及整修就得顶上另一边,即使半边是腐木烂枢,也得不离不弃,才不至全塌。闭目放纵原是最无奈的周全之举。
梅园苟欢
重明回去虹的房间时他的身子并无大恙,只是睁着眼一动不动地侧躺着,似个活死人。
重明欠他太多,无颜面对他,但是负债总是得偿还的,只是不知道这一世是否还能还得清。
他走到床榻边坐下,红着眼望着他很久,又握起他的手贴在自己嘴巴上,跟着粗糙的胡渣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胡渣细密如针,十字连心地疼。但虹还是不声不响,只跟滩烂泥,无筋无骨地曲着。
重明双手扣住他的手,紧咬着的牙关一松,腹里的泪水赫然决堤,淹了整个屋子。
他哭得凄楚,哭得狼狈,似个守着破碎的玩偶无力而为的幼童。他记不得多久没哭了,吉儿“去逝”那年,他便一夜老尽了稚颜,不记得哭了。
他们的父亲就站在门外,站在那条脐带一样狭窄的门缝里,用他阔厚的背挡去风雪天穹。
烛火老尽,他的身影在罅隙里一寸寸湮灭,他掩上门,颤颤簸簸地离开。
重明的泪爬过虹的指缝,淹去他掌间曲折的纹路,百转千回,相逢不知处。
虹被疼醒,手指蜷曲了几下,触摸到重明眼角的泪,他死寂的眼漾起波痕。
重明想逃,不想叫他看到他的狼狈。没料,虹却将双手攀向重明的脖子,将他的头用力地攀下来撞向自己。
两人的额头上皆裂开一片红,热烈地交融,灿烂地遁地。
「你们……就那么希望我活下来?」
「……是的,没有我的准许,你死不了。」
生死由天,他嫡亲的父与兄便是他不可忤逆的天,他不能好死,便只得遵天命,没脸没皮地烂活。
虹突然发笑,笑得发狠。这笑里藏着毒,烂得那般艳丽。
他狠狠咬上重明的唇,似一簇冰冷的火,要钻入他的肺腑,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烧成烬灰。
重明不及应接,嘴唇被一股磁力吸附着,无法挣脱。他好不容易挣开,嘴上已血淋淋地烂了一片。
他不知道这个吻的意味,但有一点确定,之中缘由绝非是出于“爱”,所以即使私心里想迎合,理智也叫他推开了他。
「你早些休息,我明早来看你。」
他转身,想走,却被虹拉住衣角,走不了。
踌躇间,一阵冰冷的温度爬上他的脊背,结成一张巨大的网,网住他身后乾坤,无处逃遁。他被牢牢地钉在原地,寸步难移。
「吉儿……你……别这样……」
「好冷……用你的身体给我取暖……」
贴在他背上的虹已经褪尽了衣服,似搁在案板上,拔光了鱼鳞的待宰之鱼,全不顾姿相。
重明一阵愣,仍想推开他。
「冷么?我再去那一床被子来。」
「没用的,一个人的床跟坟墓一样,哪儿都是冷的……你不是想我活吗?抱我……」
他双臂紧紧环住重明的腰,踮起脚,咬住他的耳朵,又沿着他的颈,留下一路细碎的吻。
他似个轻浮的妓子,恬不知耻地挑逗一个矜愎的镖客,他要看看,扒了伦常这层虚浮的外衣,他究竟还能无耻到什么程度。
文重明的身子有些酥麻,他知道他不能应了他的胡闹,不然他又与禽兽无异。
「别这样……别这样……我是你的哥哥……」
他为自己披上道德囚衣,这才好画明楚河汉界,迫他不能进犯。
「哥哥?」
虹又笑了,笑得讽刺。
他绕到重明的面前,恶兽般吞下重明的唇。
重明被一股力冲向床榻,双脚根本无法着力,托着虹的身子重重地倒在床上。
虹撕开他的衣服,在他胸口啃咬,每一下都能撕下一块皮肉来。重明整个胸膛都布满了他殷红的齿印,深得见得到涌动的血管。
下体烽火扬尘,千军也难敌。
他私心里极想禽兽,对他身体的贪恋不比虹的烟瘾少一些。但总有一个人需从毒瘾里自救,才能保全一双性命。一番垂死挣扎,良知终究是战胜了□,他悔过得恰到及时。
虹骑在重明的身上,正要将他裤带解开,清醒过来的重明不知轻重地一推,他被推下床,撞到了床边的柱子,头上开了花。
重明来不及安抚,他需要赶紧将自己的□冷却下来,便提了衣服,赤着上身冲出屋去,一头埋进了冰雪中。
听到屋子里虹在放肆地笑,隔着窗糊纸望去,他的脸似一簇无棱的烛花,随夜阑静。
重明回去自个屋子,朝火热的身子泼了盆冷水,再洗了个热水澡,换一身衣服又回来守着。
到虹屋子门外又踯躅了阵子,推开一条门缝,一只眼儿看到虹躺下,方才进去。
他在虹榻边坐下,见着他额上新陈交替的伤,沉渊似的目里又绽开裂隙来,他本想替他包扎伤口,但见他睡态沉沉,不忍吵醒,便想着等明儿他醒了再料理伤口。
他又发痴地望了好一阵子,两眼终于耐不住疲惫,棺材板似的沉沉地盖上。
等他坐着睡去,虹又睁开眼来,目里遭仇家劫烧一空,孤留一座死城。
文家管家长年失眠,四更寐,五更醒,心头气结,便习惯到园子里透透气儿。
今日他惯常来园子透气,却见一人比他起得更早,正提着一盏灯,对着雪中寒梅自赏孤芳。
他凑了点近,看清那人正是虹。
他依旧着着单薄长衫,只是颈上套了个白狐皮的围脖,手和脚都光秃秃地淹在积雪里。
天未吐白,穹窿下的颜色都是一般混沌与暧昧莫明的,只数他,似诗中梅格,千万墨客竞相染着,也不辱他高格清韵,一点尘缘。
雪光下,他一头乱发,一靥愁容,一目胭红,美得动魄,叫人看得痴傻。
管家躲在一旁梅树边偷看了很久,忽然打了个激灵,暗忖道,莫不是寻仇来了?
转念一想,老爷将这戏子留于府中定是为了方便寻欢,又安个胡乱的名分才好正大光明。
他刚想走,却被虹一声叫住。
只得上前卑躬道,「虹老板……啊,不,二少爷,您怎么这么早醒?天冷易受寒,我给您再加件衣服去。」
「不用了……」
虹喊住他,问,「现在是什么时节?」
「小寒。」管家道。
「也快早春了吧?」
「还早些时候。」管家道。
「怕是等不到了……」虹喃喃自语着,又对管家道,「改明儿将这几棵梅树都砍了罢。」
管家愣道,「这好端端地为何要砍呢,大冬天的满园子的花都蔫了,就这梅花开得热闹。」
「再热闹,到早春还不得死?于其没落时亡,还不如灿烂时死,倒还能保全体面。」
管家对这话思量了阵子,猜不透,便也顺着他的意,答应叫人砍了。
管家见虹面色苍白,恐他受病,劝道:「二少爷,回屋子去吧,您这病没好,可受不得风寒。」
虹这才侧目瞅他,这管家满脸的褶子,一张铜鞋拔似的脸,貌似个贪猥之徒。虹还记得他,儿时助着文夫人作孽,一同害了他的母亲。
虹笑了,道,「你们都怕我死?」
「……您要有个什么闪失,老爷可得要了小的的命。」
虹又哼笑了一声,转过眼去,一心盯着梅花,不再说话。
待天又放了些亮,虹曲了曲冻僵的脚趾,对管家道,「扶我回屋子去吧。」
「好嘞!」
管家扶上他的手,将他往屋子里搀,虹却停下,指往园子角落的那处柴房。
「往那儿去?……那是柴房,下人们进出的!」管家道。
「去不得么?管家你真是好记性,竟这么快不记得了……我在那睡过好些个寒冬,现在换了上好的寝床,倒不自在了。」
听这话,管家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来,莫不是那冤死的小少爷又还魂归来了?再细瞅他眉眼,虽随着年岁的增长,舒展得更为妩丽,但那形韵却仍未曾改变。
管家惶恐,道上一句:「您吉人天相,逃过大难,后福齐天呐!」
虹笑着,那笑意猜不透冷暖。
他们进了柴房,柴房里头满是尘灰,似乎连下人都嫌弃进出了。
虹在一处堆高的柴堆上坐下,叫管家关上门,木门咯吱一响,隔绝了外头的风雪,柴屋里却更为冰冷。那些厚葬在尘埃里的旧日时光迂回成脚下一条走不尽的黄泉路。
「管家,我的脚冻着了……」
虹向他伸出脚,一双秀致洁白的脚冻得通红。
「我去拎个炉子来。」
「不用炉子,听说你的推拿功夫挺好,把脚上穴位推通了,自然就暖了。」
他眼里有些勾引的意味,叫这老管家竟有些非分之念。
他接了他的脚,跪下去,轻轻地推拿。
虹长衫滑落,露出里头一段修长白皙的腿,是无意,也是故意。管家手下力道突然不知轻重,乱得很。
虹问话,「管家,你多大了?」
管家答,「五十有二了。」
「娶妻没?」
「五年前娶过一个,后头跟一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