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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园春梦-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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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腹下无火,可心里头焦切,似饥荒良久,急于救命。
  情欲从不单只是身体之事,心为主谋,身体同伙。一旦论罪,却全由身体背了黑锅,因为心之过错,素来是无罪证可寻的。
  他身下萎蔫,可心上着起百年难遇的大火,抱着他在床上打滚,滚成一扎干柴,才好烧得痛快。
  虹还置身在梦里,被吻至动情,便又全露了本性,匆忙地去扒他的衣服。一层一层,这梦裹得这般隐秘,不辨面目,不明虚实,他始终也看不透。
  罢了,何须直面这惨无人道的现世,能快活地死,又何须血肉模糊地活着。
  岚咬着他的耳朵,呢喃道,「你不知道,这十年来,我多想你……」
  虹在朦胧里痴笑,依旧没心没肺,似个在床上被取悦至欢的婊子。这炎凉的世道间,最不值钱的便是情爱,真情厚爱,难能有朝夕之久,还不值一张戏票的价儿,虽是虚情假意,却能满满实实地唱个全场。
  他心里惦念着全是另外的人,或鬼,或怪,也不是眼前这真真切切的肉体之躯。
  岚抓过他的手,叫他压在他的心口,他的心跳那么热烈,令他的手在震动中微微地蜷缩。然后一笔一划,玩耍似地在他心上画押,画的什么,都是前尘旧事,哪里还能记得。
  这还不够,这十年的思恋哪里只够这么耳鬓厮磨。还想怎么交融?撕烂肉体的隔膜,似禽畜般尾尾相合,赤身裸体,不顾廉耻,不计姿态,众目睽睽之下的下作,才是心无旁骛的爱情。
  「虹,我要你……给我……」
  「好,给你……全部都拿去……」
  他去脱裤子,可手挪到自己裆部时蓦地才想起,他不是个男人。
  呵,他不是个男人,也不是个女人,不男不女,怪物一个。这种异类,连禽畜都不及。
  心头的火被一场夜雨浇冷,他愣着,想哭想笑,都卑微地压抑了过去,只剩一场万念俱灰的缄默。
  身下的虹还陷在□里,一双手儿似断根的柔荑,在他身上胡乱攀援。
  岚抓住他的手,塞回被褥里,低下头,在他额上烙下一吻,道,「抱歉……你好好休息,我早上来陪你。」
  然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整拾,逃似的远离他。
  在门口撞上一直偷窥的暮,那么一点遮拦都被扒光了。尽管暮一直看着他的身体,可他还是不愿意叫他看到这么无能和狼狈的自己。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存心看我笑话是么?!滚!我不再需要你了!滚开!」
  除了对自己的亲人发火,他哪里还能宣泄。
  他想推开暮,可暮就似一堵墙,死死地挡在他面前,眼里血丝满布,说不清的愤怒与悲哀。

  鱼水深情

  岚又要动手打他,这平日里逆来顺受的奴才今日竟放肆地还手,抓住他的手腕,往身后墙上一推。他跟幅画儿似的皱皱巴巴地贴在墙上。
  未来得及脱落,小腹被暮的膝盖顶上,他被围困在他的牢笼里,无处遁逃。
  吻似秋日的雷雨,暴烈地落下。他喘不上气,天旋地转的,以为自个快要被闷死。
  直至身子快瘫废,暮才放过他,赤红着眼儿,冷冷道,「你要是随随便便就把自个糟蹋了,我会毁了你。」
  似乎,他凶残专制的老师又回来了。
  岚失笑,道,「怎么糟蹋?就是下贱的畜生,还能有那点儿能耐,可我呢,不男不女的废物一个。」
  他多想哭啊,可暮叫他忘了怎么哭,叫他总戴着微笑的假面,让自己真实的血肉烂花在面具后头。
  他只得用言语糟蹋自己,不留情面,直捣要害,好似揭穿着一个莫须有的罪状,就想害人于死地。
  暮见着心疼,疼在那颗如铁的心上。
  他横抱起岚,往浴室走去。
  踢开们,往满水的浴缸里一扔,他似断尾的鱼,直往下沉,溅起一片水花,将岸上的暮也打湿得狼狈。
  「把你身上那戏子留下的口水洗干净了。」
  暮有洁癖,尤其是对于岚,这种洁癖几近于变态。他不许任何人碰他,怕那些肮脏的手染过俗世脏乱的七情六欲后又将他染浊。
  岂能叫蝇粪点臭了玉石。
  洗干净?把心口虹画上的押也洗干净?这样更两不相欠,无迹可寻,那他来这人世走上一遭是为了甚么。
  他岂能依他。
  「我不洗,不能洗!」
  多似个任性的孩子,不肯洗去身上的泥泞,权当是昨日泥仗得胜的见证,道道清晰,道道光荣。
  岚刚爬出浴缸,又被暮塞回去。又爬出来,又被塞回去。几番折腾后,他磕上浴缸边儿,一头的血,便乖乖地不动了,浮在凉却的水堆里。
  暮在他失神的目光里,脱去衣服,脱去裤子,□裸地叫他瞅个清楚。
  岚望着他裆部,陡然一惊,好似看到一头奇异的怪物。紫色黑的,只长着一个眼儿,吸了空气便不停地涨大,周边是黑色的灌木,密密麻麻的,杂乱无章的。
  他是第一次看到,原来这便是他缺失的“珍宝”。
  「你真觉得这玩意儿美么?」暮道。
  世间最肮脏的便是人的身体,生殖、粪秽,哪一样不肮脏,可同干净的饭菜一样,都是身体的养分,离了就活不了。
  穿了衣服的人是最体面的,脱了衣服,光溜溜的下作,扒了皮开了胸膛,便是血淋淋的丑陋,原来一切秽物都沉积在里头,涂画着外头一张光鲜的画皮。
  若这东西长在自个身上会怎样?岚心口翻起一阵短促的恶心。但他仍艳羡,因为这是树木的根柢,男人的命门。即便去了地狱,押上这个宝,下回兴许还能投胎成人,失了,转了世也是猫狗不如。
  「叫我看看。」岚道。
  暮走近,男人的根快要抵上他的脑门。岚好奇,怯生生地握上那东西,热得烫手,涨得似个桩儿。真似个独自的生命,似乎随处扎个地儿就能枝繁叶茂地生长。
  根里头咕噜噜地响,似有一股能量,能一同毁灭男人和女人的能量。
  岚握着摇了摇,道,「这里头有什么?」
  被岚一摇,暮腹中有一股压抑的气,嗤嗤地蹿出体外,舒适得一时难站稳。
  这里头能是什么?这是身子的下水道,五花八门,五颜六色的废物聚集地,强制的,或则心甘情愿的从一个躯体灌入另一个躯体,不能腐烂,不能消融,在一大堆新陈交替的血肉上永生不朽——碰了女人,是传宗接代的祥物,碰了男人,却是断子绝孙的晦气。
  岚非要探个究竟,掐在半腰,一用力,暮真站不稳,忙把他的手弄开,道,「别,会弄脏你……总之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
  也不怪女人唤男人,总带个“臭”字——“臭男人”,亲昵的或仇愤的,都是无区别。
  「呵……」
  岚松了手,兀自沉入水中。他需要冷静,浇灭这荒唐无稽的冲动。
  暮也走入水中,替岚擦洗身子。
  浴缸过小,面面相对时只得把腿叠曲起来,藤蔓一样地相绕着,暧昧得那么放肆。
  他拿了香皂,在岚身上轻轻地滑,手太糙,香皂太滑,一不慎就落入水中。他无暇去捡,索性便直接用手洗。
  他要将虹留在他身上的秽迹都洗干净,不顾手段,不计代价,掘地三尺也不容留一物。
  暮掌心粗糙的茧用力地磨着岚细嫩的皮肉,泛起一道一道的红,似绸缎上的勾丝,一扯,整个儿身子都疼痛地皱巴起来。
  可这入骨三分处的爱与痛,他一个半路奴才,哪里能洗得?
  岚倦怠地闭着眼,任由他洗着,眉头一下蹙起,一下又松展,无声无息地挣扎。
  当暮的手挪到他的胸口,欲洗去虹在上头画下的“押”时他蓦地一阵搐缩,好似被人掐了心脏,命悬一线。
  他跟条断水的鱼,在水里颠腾了一下,掀起一个巨浪,又将自个打沉下去。
  罢了,他真心不记得,单单一个未圆的“押”,又无白纸黑字的欠条,怕是连铁面的阎王都难审断。
  雾气在他闭合的眼睑上凝固成水,又咸又涩。
  「暮,待文崇山替我们办完了事儿,就放虹回去。等他死了,你再把他的尸体找回来,与我一处安葬。」
  「你到死都惦念着他?」
  「呵,你知道我为什么活这么久么?……小时候他与我有个约定,会来天桥找我,带我走,我一直等着他……一等就是十年……可他却不记得了,真心地不记得。」
  是活了太久了。人的寿命七八十年,猫狗的寿命十余年,而这非人非畜的寿命,阎君却未给出一个时限,叫他暗自个的意愿活,只不过活多久都是种耻辱,都是种折磨,都是种恬不知耻的堕落。
  「那我呢?我算什么?你一条相伴了十年的狗么?」
  是第一次,他向他讨要情债。是虹的出现,叫他忘了自己的本分,又从一条被驯化的忠犬变成了霸道的野狗。
  岚无谓地笑笑,道,「怎么?不情愿么?不情愿的话大可以反咬。」
  他故意伤他,他心中有屈,有恨,有伤,跟个不明事理的孩子,只想找个亲近的发泄处,这事儿只有暮能担得,谁叫他是他最亲近的人。
  这种情分与□无关,是父子深情,又是手足厚爱,命里的羁绊,哪里不比情爱深厚。可暮习惯了那么多年,忽然就悟不明白了。
  他单手掐住岚的脖子,恨不能杀了他。
  「没心没肺的东西!不如早杀了你,免遭人作贱!」
  这手的力道似掐着一个敌人的脖子。
  这世上最能反目成仇的便是曾经相濡以沫的爱人吧,嫉妒、猜疑、背叛、霸占皆依附情爱而来,种种皆是穿肠毒药,双人饮,才是同归路。
  岚不作声,叫他发泄。
  暮不见反应愈是来气,索性翻过他的身子,身下长矛一刺。
  惨叫声撕心裂肺。
  非要闹到这步田地,才不枉费这十年鱼水深情么?

  落魄重逢

  昏睡中的虹陡然从这一声惨叫声中惊醒,一梦一夜,又是新的日子,生生不息的陈旧人世。
  入冬以来,天气难能见好过。外头又是灰蒙蒙的一片,既不见下雪,也不见放晴,就这么不阴不明地压抑着,压抑到极致,总会有什么毁灭性的东西铺天盖地而来吧。或是天灾,或则是人祸。
  虹呢,什么都不打紧,只盼这日子能早点结束,才好离开这牢笼般的人世,走出去看看。
  脸依然是那张明艳的脸,可俨已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头了。
  少将家的下人往壁炉里添了点柴火,一点上,火噗嗤一声地炸开来,差些就将那下人吞掉了。空气里弥漫着烟尘,虹咳嗽连连。
  点完了火,下人出去,又有一个下人端来热腾腾的早餐,放在他床头,然后悄无声息地出去。
  这里头的人除了岚,都是面无表情的,似死了很久的人,机械地重复着生前的劳作。
  虹对这儿实在喜欢不起来,可除了这个乐善好施的收容之处,他还能去哪儿。
  这么些日子,重明也真不管他死活,都未有打听他的下落么。也是他活该,害了他的母亲,活该他的憎恨。
  被窝被壁炉烤得热了起来,身旁的被絮叠起一个空,好似昨晚有人紧挨着睡过。
  他记得的,昨晚有人抱过他,吻过他,还差些儿要了他。他记不得了,这么些年,有多少男人在他身上索要过,开始是歇斯底里的反抗,后头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敷衍,再后来是甘心情愿地迎合,已俨然与妓女无异。现在呢,似乎除了张开腿索要,再无别的能耐,这嗓子被烟灌坏,怕是连赖以为生的戏儿都唱不成了。
  说到底呢,还是自个的堕落。看那些婊子,刚进妓院时兴许是失足而致,可后头,这行当越干越上瘾,有幸叫人赎身,从了良也觉得活得不自在,又回头干起老行当了。
  睡了一夜,仍是没精神,他拿起床边抽空的烟枪,又干抽起来。
  这时,岚进屋子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
  他脑袋上缠着绷带,是昨夜在浴缸边沿上磕碰的,他和虹似的也是个玻璃美人儿,总弄得混身是伤。
  「今儿这么早醒?你好些了没有?」
  他依旧笑着,就当没有过昨夜那回事儿。
  虹不应声,仍干抽着烟,失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北平。
  手中的烟枪忽然被夺下,他似被夺走心爱玩具的小孩,生气得正要发泄。可转眼对上岚的那双温暖的笑眼,忽然又生不上气儿来。
  「你得吃点儿东西,好多天没吃了,对身子很不好。」
  他亲自喂他方才下人端上的粥。
  他淡漠地看了一眼,道,「没胃口。」
  「要不先喝点儿药?」
  「太苦。」
  岚变戏法似的从手心变出几粒姜糖,姜糖原本是米黄的,可他手心里的姜糖却隐隐地泛出鲜红的光亮来。
  「喝了药再吃这个就不会苦了。」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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