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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空滞的眉眼间搁着千丝万缕的发,竟从他的眼中撩拨出一些湿润的雾气来。
他心疼,歇斯底里地疼。
「岚儿,很疼吧?老师知道你很疼……疼的就哭出来,大声哭出来……没有人会听到,会笑你,你就在老师的怀里尽情地哭吧……」
儿时叫他不要哭,要似个鼎天立地的男人一般将苦涩的泪吞咽下去,今次却又千方百计地想叫他哭,似个衣不蔽体的妓子般孱弱无助。
佛是你,魔也是你。
我本是净坛一粒浮尘,心若菩提,可却因你点化,堕入凡尘,修罗人间。
生由你,灭也由你。
眼里的雾气遇了冷,化作水。
纵然暮的双臂似笼,将他紧紧桎梏着,可怀里的重量还是一点一点的轻去,那是流失的灵魂,他终究还是以一种隐秘的抗拒的姿态逃亡着。
暮似抱着一团虚空,仅存的一丁点儿理性也在不安的空幻里着不到边际。
他痛哭,他呻吟,如穷途末路的困兽,把自己逼到绝路,在绝处引火自丵焚。泪水落到岚的唇边,他似干涸的鱼,张嘴沾了沾水,可再是琼浆玉露,也已是杯水车薪。
他的生命在枯竭,不为任何慈悲而感化。
「岚儿,让老师洗干净你身上的伤,让老师用身体统统地为你洗去……」
暮将他放回床上,将他展平,可他的身子就似揉皱了后又平展的纸,延绵着无数尖利的痕,扭曲不复原样。
他用手,用舌头,用他的灵魂去压制些伤痕,可它们依然突兀着,似决意出窍的魂魄,亢奋地暴动。
他无奈啊,因这无奈而无助,因这无助而无望,因这无望而丧心病狂。
岚却依旧面如死灰,仍由他摆弄。
他以此般不加反抗的虔诚之心,来报答他十年的鱼水之恩。
暮打开他的腿,用舌头修补那溃裂的伤痕,似修复被兵马踏破的城墙,需千秋万世的劳作和奴役,方能修复这往日不摧的坚贞。
裂口无法修复,他便从这伤痕里进去,用自己的血肉做了城墙的砖石,紧紧契合,轰轰烈烈,似千军万马。
他们最后的疆场,尽是在这样浩瀚的末日里,以这般狼藉的姿态。
岚伸手往暮肩上抓了一把血肉,烂进他的指缝里,他们终于极其契合腐烂在了一块,似最初连理的姿态。
岚望了望窗外北平的天,北平也在无声地呻吟着,在悬而未决的“未知”里被热情地预言着,革新着,祸乱着。
原来,所谓的希望,才是一切悲局的原罪。所盼的救赎,只需一场利落干脆的毁灭而已。
狼烟尽,止战而修。
暮压在岚的身上,沉重地喘气。
岚安抚似的揉他的头发,缓缓而道,「你够了没有?」
这是他从刑室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欠你的应该都还清了吧?还有什么东西能给你呢?」
暮抬头望向他的眼,他空旷的眼里重新倒映出了他,扭曲的,镜花水月般得恍恍惚惚。
原来他的不抗拒,他的心如死灰只是为了叫他无所顾忌的掠夺,为了虔诚偿报他所有的一切。
「那你欠我的呢?该怎么算呢?」
岚费力地在他身下抽了抽身子,趁着暮身子松动时利落地将他压制到了身下。他柔软地趴在他身上,似一层薄纱般轻盈,可暮分明又觉得似被一座大山压制。
那种压迫感两千军万马也难以匹敌。
岚的眼神狠厉而柔情,空洞的目光赫然怒放出灼眼的光彩,不知本就是他生命里生生不息的光芒,还是临死前回光似的幻影。
总之他那么灼眼,在夜愈来愈沉时,他却愈来愈亮。
他温柔地抚摸暮的额头,三千发丝落在暮的身上,开烂了他整整一身,是剪不断的情,愈理愈乱,愈缠绵。
岚的手抚过他的额头,抚上他的眼,密密实实地合盖起来。他蒙着他的眼,吻上他的唇。
「我不恨你……真的不恨你……可是你教过我,人若犯我,斩草除根……你的教诲我从来铭记于心呢,老师……不为所谓的爱恨,只为那丁点儿被你踏为粪土的卑怯的尊严……」
暮陷在不可预知的黑暗里,唇被冰冷的温度覆盖,似坟土般厚重荒芜。可他忽然安定下来,筋疲力尽地将自己交付那场早已预想了千百遍的结局。
岚够过桌上的水果刀,往暮的胸膛里切进去,利落干脆,再横切一刀,然后将手伸进去,挖开肋骨,一直伸进他一片血肉模糊的内脏里。
暮从喉底扯出一声嘶哑的呻吟,而后只是笑,释然地笑。他感受到胸膛里的心脏被慢慢得拽离那些千丝万缕的血管,被利利落落地拽出体外,却赫然地轻松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眼睛上的手离开,他睁眼望去,心脏在岚的手里,满满实实地盛开在他的指缝里。
岚哭着笑着,在他的视线里渐渐地模糊,渐渐地已是前世幻影,一场酴醾散尽的黄粱之梦。
这一别,要到哪一世才再能相见呢。
破镜重圆
重明和虹从医院出来以后,在父亲的朋友家避了一阵风头。
朋友将五爷的遗体好生安葬了,又托人去文家打听风声,得知文府已被洗劫一空,二奶奶知五爷遇害,也含恨上了吊。只留下疯疯癫癫的文夫人,在狼藉消败的大宅门中惶惶度日。
等风声稍歇,朋友才又把夫人接了过来。重明见虹身子有所好转,又不想拖累父亲挚友,便决定举家迁移去上海。
虹对北平自然是有千万个不舍,这就像是他生根的土壤,长得茁壮或歪趔,那都给了他命,若是迁土,断了根,还不定能活着。
但重明说,等风声过了还会回来。
虹的毒瘾还时有发作,每每发作时他让重明将自己捆绑在床上,将手脚都折叠着,不叫他们胡抓乱舞地伤到自己。
虽然很难熬,每次毒瘾起来时无异于又历经一次生死,可他能挺住。他决意将这蚀骨不化的毒从自己的血肉里解除,连着那狼藉的过往和切肤的仇怨,从自己崭新的肉体里利落地剥离。
所谓新生,几度死别才候一刻生逢,耗尽来世永寿才换此生须臾,何其艰险,又何其壮烈。
今生圆满,他没再想过来世的福禄。
而疯后的文夫人无恶可作,忽然便纯良了。
那一日,虹毒瘾起时,重明正巧在外头熬药,端了药进房间时却见到这辈子都不曾有的一暮。
虹毒发难熬,但也没被捆绑着,只静静地躺在文夫人怀里。疯癫的文夫人拿着一块热毛巾细细地擦着他额头的汗,抱着他,唱着摇篮曲。似个纯良无害的母亲,正极照顾之能事,哄着她久病的孩子。而虹也安静地不同往日。
重明也不知是否是被药里的热气蒙上了眼,恍惚间见着母亲眼里又重新放射出光芒来,湿润而明丽,再不似之前呆滞的样子。
待虹毒瘾过后,她依旧疯疯癫癫,痴痴傻傻。
而虹对文夫人虽仍然有恨,但之前那与命相连理的刻骨的恨已被重明无疆的大爱所冲淡,并且随着他毒瘾发作时她的细心照顾而渐渐地平息。
怨与恨,一场无终的牌局,一局无定的输赢,一世无果的纠缠。索性局终人散尽,此恨才不了而了,是为宽恕,立为大德。
疯魔了那么久,他终究还是决心放下执念,立地成佛了。
那日虹心情大好,兴致起,便执梳为文夫人梳妆。
疯夫人在镜前端坐,菱花镜中映出她的容颜,已是夕拾朝花,风华老尽。
虹细心得梳理他蓬乱的头发,一根一根,似梳理他们之间缠绕不断的怨恨一般。
「明儿我和重明便去上海了,你随我们一同去。」
「我不去……不去……上海有吃人的虎……北平……好玩儿……」
虹摸摸他的头,道,「别怕……我也舍不得北平……但是现在外头乱,得去避避风头……别怕,有重明在呢……他是个鼎天立地的男人……别说是虎,就是鬼神他也能赶跑……」
他说着,眼角被烛光照得温暖。
「好……不怕……不怕……有重明在呢……他是我爸爸……嘿嘿……」
「他是你儿子……这样好的一个儿子,也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报了……不像我,让母亲受尽苦头,连死时都不得好死……」
疯夫人眼里掠过一闪而现的哀怨,虹没有捕捉到,只是见着她为着重新梳理整齐的发髻欢欣喜悦,心头温暖而平静。他又轻叹一口气,随烛光袅袅散尽,恩仇快意泯却。
重明进来,见着这一幕,也不禁动容。
虹淡然对他笑道,「好看吗?改日要是去集市,得去买一支发簪来,如此,发髻才不会松散。」
许久,重明才道,「好看……真好看。」
这意味着,这笔纠缠了数十载的荒唐账终于了却了么。虹有这种慈悲到连天都动容的襟怀,老天又怎能再忍心折磨他们呢。
上前拥住虹,欢喜道,「等你头发长了,我得给你买很多的梳子和发簪来。」
他喜欢虹,喜欢到要命。即使是这样拥着,也远远不够似的,非得将他的身子整个儿揉碎在怀里,装缀成他身上一生不落的风尘,他才知足。
「说什么呢?我是男子,要挽发做什么?……头发是长了,得剪了……」
「不准剪!」重明霸道地将他拥得更紧,「你身上的一切东西都不准动,别人不能动,你自己也不能动,只有我能动!」
别人不能动,不叫他再被伤害。
自己不能动,不叫他伤害自己。
只能由他决定,他得是他的神,为他谋福禄造化,给予他永生永世的佑护。
虹感动在心,恰巧却是个不善巧言蜜语的人,只由他抱着,更贴近他的胸怀,淡然笑道,「谢谢你……重明……我好多了……以后不会再受伤了……我保证。」
「保证没有用,你得发誓。」
「发什么誓?」
「发誓,如果你再遭受伤害,就让我文重明天打雷劈,下十八层地狱。」
虹一惊,道,「这要我怎么发誓呢?」
「就照着我说的发誓,说如果你再受伤,就让我文重明下十八层地狱……你知道你让我多没安全感,即使像这样将你抱在怀里,我也怕你碎掉……如果再将你丢失的话,我还有什么脸面再活着呢。」
虹望着他,这个固执的男人,为了守护他的完整,已经让自己残缺不堪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再糟践自己让他万劫不复呢。
随即发誓道,「好,我发誓……如若再让自己受伤,文重明下十八层地狱,而李俊吉入十九层。」
上穷碧落,下尽黄泉,生死并蒂。
耳边听得喜庆的烟花声,并不震耳,清脆悦丽的,似女人们腕上银镯子的碰撞声,撞破沉郁了一整个世纪的北平的夜空,热闹非凡。
翻翻日历,原来已是除夕了。
虹说,要出去天桥看烟火,在离开前最后看一看北平的新年。
重明便为他披了一件棉袄,一同出去了。
走在天桥上的两人的背影,咋看就似对活过百年的老夫妻,还遗留着些踉踉跄跄的残缺,各自搀扶着,一直踩着天桥的雪,细细地走。
他们走在这乱世的源头之地,却若与世隔绝般的宁静,不受丝毫打搅。
这天桥他们不知走过多少回,往日都是极其匆忙的,投胎似的急促。而今时终可以细细地走,悠悠地品,这十余载浮生都搁在这桥上了,回头缅怀,却跟翻看别人的史册似的,有一种久远而庄重的感慨。
天桥的雪下的很大,无需灯火,这些纷扬的大雪也足以将夜空照亮。
在天桥脚停下,抬头仰望天空的烟火。
烟火总是一般寂寥的姿态的,从虚无中长出一个花骨朵,迫不及待得怒放,片刻间花瓣又凋零散尽,遁入虚空,连个尸首都不曾遗留,遗留的只是河央里那梦幻般的惊鸿虚影,捞一场繁华如梦。
人生又何曾不似烟火呢?热热烈烈地聚,寂寂寥寥地散,末了,只在别人的叹息里,才忆起此长恨,远去如歌。
虹望着不免有些触景生情,「真的还能再回来北平么?」
「恩,一定能再回来的。」
「上海听说是个时髦的地方……跟烟火似的绚烂,总不似北平般叫人安心……」
「我们去乡下,找个环境清幽的地儿,养伤,生活,不过问外头的花花世界,好么?」
重明总征求他的同意似的,不强迫,如若他果真不想去上海,他也执意不去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现在就似个细心听话的小丈夫。
虹望着他的眸子,烟火像彩蝶一样在他眸子里飞舞,也钻到了他的心里去。他也要似个乖顺的小媳妇,夫唱妇随。
「我去……我喜欢去……有你在……哪儿不是北平呢。」
烟火那般动人,他们倒映在彼此眼中的容颜那般动容。
重明托起虹的脸,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