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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多人还只是看到顾惜朝性情中的冰山一角。
当局者，总是迷。
旁观者呢？以为能看清一切，却只是身在更大的局中。
“顾公子，这暗虫……”
士兵刚想说请他发落之类的话，突然见顾惜朝脸色微变，忙不迭噤声。
顾惜朝盯着脚下的身子仔细端详，眉头渐渐蹙了起来。踩住胸口的脚往下移动，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拨弄了一下——就这一下，那原本已经半昏不醒的暗虫，突然就扭动了身体，双手死命地护住肚子，咿咿哇哇哭叫着，拼命从冰冷的黑靴下挣脱滚到一旁。
“怀了身孕？！”清冽的声音隐隐含着咬牙切齿。
暗虫不是有勇气与人类战斗的生物，但是为了怀孕的母虫，它们却有可能……
顾惜朝盯着此时离母暗虫最近的兵士，厉声喝道：“杀了它！”眼见士兵举起了刀，他并不停歇地对其余人令道：“找些干草来点燃浇湿，冲淡它的气味！”
变数说时迟，来得快，他话音刚落，身后士兵举刀的手腕上就赫然穿入了一根木针！
“哐铛”刀落地，四方皆乱。
彦烨蓦地睁开眼睛。
他猛然掀开皮毯，神色紧绷地一跃而起。周围的护卫见他此等模样，不由心奇，同时也更加地警惕四周。
原地伫立了片刻，像在集中警觉感受什么。突然，犹是焦急地，风神麾主毫不质疑地一旋身，飞跃空扎，一展轻功上了并不太高的岭梁。身后传来好几声“麾主！”、“麾主！”的高呼，他却充耳不闻，只朝着另一方急跃下去。
黝黑发冷的河滩地，没有其他人，弥漫周遭的凉气似乎都可以直接浸入皮肉。
彦烨奔来时急切，真正抵达了，却又如同被冰水倾注，情绪骤收。
褪去刚才的眼神，很快就将面容恢复如初。
身后已有紧追而来的侍卫的跑步声。
远处岭丘后的营地突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惨嚎，彦烨像抓住某种线索般望将过去，未回头地吩咐身后人立即前去查看。
惨嚎声正是从那手腕中针的兵士口中发出。
两寸长的木针不偏不倚，正钉中右手的筋脉，只怕那是要从此废了。
一只又一只拿土矛作武器的暗虫从石碓后跳了出来，由暗到明，刺给敌人许多的‘猝不及防’。一时之间，风神士兵也吃不准到底来了多少暗虫，只能拼着口气迎战。
这批不速之客并不是善战骁勇之辈，也不比训练有素的军队，它们有的只是长年生存野外的经验，和拼命要营救母虫幼虫的本能。所以，也只能在一开始敌明我暗的混乱中占上先机，等战时一久，它们便决不再是风神之牙的对手。
但，在那之前，仍先必有牺牲。
土矛对弯刀，一寸长，一寸强，只要不被对方抢到近身，长兵器永远是占到上风。惊乍中，虽有人举箭乱射，但那用处不大。暗虫看来是押定了突袭，只取一击抢夺成功。
四处灯火乱影。石后冷不防挑出一竿利器，刺向那捂住手腕叫痛的士兵，瞬间白入红出，穿透肩背。旁边立刻一涌而出四、五只暗虫，像对待受伤的猎物一样围捕上去——他们用的作战法相当于就是原始的打猎，单纯而野蛮。
一条漠黄人影在此时跃入围猎圈，青锋剑影划过，全击在那些几欲戳下的矛杆上，只听脆声连连，所有握矛的暗虫连带手中兵器均被剑力震开！倒地后，它们费力撑大着眼睛，那里面有着近似憨傻的惧怕，却毫不言退缩放弃。
戚少商却有些惊疑地看了看手中宝剑。适才他本想的是一剑削断那些木制矛杆，直接毁掉它们的兵器，可明显的事不及此……
也未等多想，另一方已传来大批人马跑动之声——更多的风神箭兵支援过来。
而这一边，突袭的暗虫几乎已全部现身，其总量不过数十尔尔。每只的脸上都同时刻着“畏惧”和“不死心”这两种神情，脸颊肌肉随着大力喘气扑扇着，龇露的牙关咬得死紧，一副死不肯离去的决然。
见此情景，戚少商忍不住高声喊：“别打了！你们的人我们会还给你们！”——再打下去，暗虫定会全灭，而风神方已困敌境的人也会遭难。本是无谓的纷争，相信每个人都愿以最低伤亡的方式来解决。
就在这时，却听到一声獠耳的哀号！所有人转头望向来源，所有暗虫也被吸引了全部注意。所有开打的和准备开打的，都突然停了下来。
顾惜朝一脚踏在岭石上，左手牢牢揪住母暗虫的头发，右手一柄弯刀架上了它的脖子。寒刃摩擦着肌肤，不意外地得到所有暗虫的注视。
冷笑一声：“谁敢再动，我就杀了它！”
不知这些暗虫听懂了没，但它们一个个神色紧张而愤恨，却又没再妄动，内心似有疑虑和犹豫。
看来，至少它们能懂他的意思——顾惜朝嘴角笑意更深，眼中却是透着阴寒。
母虫的身子在他怀中挣扎，似乎让他有些恼火，恼火到左手加重劲道扯了一把，让那身子的主人又鬼叫了几声。
惧怕的心理终于让所有暗虫无法抵抗地下跪！一只一只，像最低等的奴隶般，双腿弯曲匍跪在地上。
收起冷笑，顾惜朝朝手下士兵使个眼色：“搜走它们的兵器！”
很快，箭兵便将暗虫的土矛收集成高高的一摞，同时也搜出了许多名为“吹针”的原始武器。
所有暗虫不敢动弹，只是抬起的头死死盯着被俘的母暗虫。
四周的士兵将箭矢和弯刀对准了被赶到一堆的暗虫，如今已是刀俎对鱼肉。
“求您……放过……”
——这个翁闷的声音响起来时，不少人吃了点惊。因为虽说暗虫体内本有一半人类之血，继承语言能力也并非不可能。但是亲耳听过它们说人话的，毕竟还是少数人，在此之前，大多数人都只是在道听途说的阶段。
“求您……放过……”
说话的是其中一只个头高大的暗虫，而它反反复复似乎只会说这不完整的一句。从它的眼神来看，显得比其它暗虫更为焦虑紧张，兴许那上面的就是它的配偶？
没有人猜得透那青衣书生的心思。
顾惜朝冷冷迎视着它，只吐出一句：
“晚了！”
——横刀一割，鲜血溅了他半边脸颊，刹那间俊得妖异刺眼。
“不要——！！”
戚少商大喊，像是要阻止似的伸出一手！
而实际上，在他喊出的同时，就已经什么都阻止不了了。
32。
“不要——！！”
戚少商伸出一手，在鲜血喷洒的刹那，突地紧握成拳，筋肉绷得似要裂出。
那石上的人身躯微微动了下，却没有看他。
先前求饶的高大暗虫在经历死一般的惊悸后，突然怒暴起来，满目悲绝地冲身站起想要拼死反抗，但是，已沦为俘虏的它下场只有——
数支利箭立时射来，瞬间遍插周身，其中眉心正中一羽，即毙！
这只一倒下，其它的暗虫虽然没有起身，但龇牙噬齿的表情已显露出相当的愤怒，似是随时都要奋起以身相搏。
顾惜朝给出一点令示，四面八方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立刻将弦拉满，须臾将发。
忽然之间情况又发生了转变——
眼看这群原本已打算不要命的暗虫，在某一刹那的契机，突然就齐齐转换了态度！那与前不搭调的一脸敬畏和顺从，却不知是为了何？？和表情神色一致的是行动，它们全都突然低下了头，匍匐在地，无比谦卑地向四周人跪拜求饶着。
兵士理所当然地以为它们本性贪生怕死，所以才会在最后一刻改口求饶，心中难免对暗虫更加不齿。
当然也有人不会想得这么简单。暗虫突如其来的行为，动机看似明显，却更有可能是疑兵之计。而只要有疑，就宁可错杀——勿可枉纵！
事情该了结了。
飞卫纵身赶到，便见清冷河滩上立着一人。
他缓缓喘息，空气中弥漫着一层灰白的水雾。隔了不是太远的距离，那人背对着他，左手似乎正紧握住右臂，身姿和状态都显得有些奇怪。
莫不是受了伤？或者手臂旧患复发？
“麾主？”
听到背后之声，彦烨身躯明显一震。片刻后，猛然转回身，眼睛只盯着飞卫。
“你先前去了哪儿？”——眼神似要将他剥透。
飞卫的视线却是不着痕迹地扫向他手臂——那一处爪伤前日已除去药布，而此时的衣料上，竟隐约又见有血丝渗出。
他怎么了？为何身边一个近卫也没有！
这样想着，便这样脱口而问：“发生什么事？你遇袭了？！”
最后一问竟是颤抖。
“我？”对方目不转睛，看着他焦虑又有些怔怔的模样，“我没有遇袭。”
“你先前去了哪里？”又问了同样的话。
飞卫暗暗松一口气。简道：“暗虫突袭军营，我四处找你。”
彦烨不再说话了，看向他身后。
原是几名护卫赶回。领先一名报道：“来袭的暗虫已被全数擒获，只是……”
另一名立刻接道：“只是有关杀、与不杀起了点争执，还请麾主过去定夺！”
彦烨神情一展舒然，淡淡颔首：
“我本也就是要去的。”
等到了事出之地，见那一群被俘的暗虫仍是卑躬屈膝着，似乎显得极为后悔和害怕。
顾惜朝站在高处岭石上，一言不发望着场中，脚旁扔着一具母暗虫的尸体。
弓箭都已垂下，换上四周弯刀架着俘虏。
彦烨走近那些蹲伏在地的暗虫前，粗略审视一下，微有些不耐地皱紧眉头。来袭的都是具备战斗力的公虫，大多剃去了毛发，乌黝圆溜的一颗光头配着黯淡古怪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低等猥琐；而另一些没剃发的，头上便戴着一种以螺壳、杂毛和羚角做成的冠饰，只是在人类看来，那也只是笨重的可笑的陋品；由于终年与泥土最深处为伴，它们的指甲都是留得极长，黑污覆着甲盖都快要凝块了。
——实在天生就让人瞧不起，天生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毫不掩藏眼中的一丝嫌鄙，彦烨开口问道：“共有多少只？”
“这里捕获的有六十来余！”旁边伍兵立即回话。
“我方损兵多少？”
“粗略估算……我军伤亡十余伍左右，多是负伤。”
彦烨稍一停顿，话说得轻而锐：“那就让它们付出点代价……”
“彦麾主！”
喊音未落，戚少商已来到他身旁，带着诚恳与隐隐指责的意味：“这件事本是风神之牙的错——若不是我们恣意抓走母虫，它们又怎会犯袭？”
彦烨回望着戚少商，眼神中有些疑惑：“戚大哥的意思是……？”
“放它们一条活路。”
明白他没有在说笑。彦烨叹口气，走近戚少商，带着一丝提醒之意：“从来没有人，会为暗虫求情。”
“就因为我们是人，分得清对与错。”戚少商语音沉慨，手指俘虏堆，对所有人说道：“这一群暗虫，为的只是营救无辜妻儿。如果，现在，非得有人为此送命的话，那也该是挑起这事端的人！就算暗虫命贱、死不足惜，那我们恃强凌弱又能显得多高尚？有人……已经做错了事，再怎么掩饰、想掩饰，错的也不会变成对。”
最后那一句，语带沉怒，音却极低，竟不知对着何处何人所说。
高石之上声音突起，穿透周遭沉寂：
“既已来犯，便是敌人！想对敌人心慈手软，也该先掂掂自己有几颗头再说！”
戚少商直不避让迎视上方，每说一字都在压抑着情绪：“头只有一颗，不会像某些良心那么容易被狗吃掉！我没有你狠，做什么都可以理直气壮，贪图一己之快却不管他人死活。天公地道！你就真不怕……？”后面两字，却只剩口形在动。
石上之人浑身一栗，似乎变了脸色。
“戚大哥，”彦烨从后按住他肩膀：“有话好商量。”
戚少商回身。但见俘虏圈中暗虫尤在发抖，不断伏首点地，像是它们特有的认输方式。
“这些暗虫已经在求饶，残兵败将又何必赶尽杀绝？”语中尤是不忍。
彦烨面露些许为难：“放虎归山，只怕来日再犯……”
戚少商道：“今日，只当把所欠命债还与它们。大丈夫敢作敢当，真等到较场再会，自当有公平一战！”
彦烨听罢，神容竟微微一震。点了点头，诚慨道：“既然如此，我就听戚大哥之言。”
顾惜朝静立石上没有出言阻止，只是脸色就愈发阴冷。看着彦烨下令放行，兵士中纵有少许人不服，也未见多言；那些暗虫在弯刀的看押下，顺次弓身低头爬走，态度显得极其谦卑。其中一只，似乎有话要说，口中不停支吾着“达麻”二音，手边伸向被缴获的那一堆土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