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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向西-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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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崇礼照旧是不考虑其他人感受的,高调地表完态,即以要筹备物资为由退了席。
  刀昭罕匆匆鞠个躬,也追出去。
  土司暗暗叹口气,勐达第一勇士、勐达最男人的男人,怎的比自己还惧内?
  刀氏夫夫嘻嘻哈哈回到府邸,似乎是调笑得情动了,在院子里就勾肩搭背啄来啄去。
  周遭的人只得自动清场。
  岩吞待“外人”都往前院去了,才扯个笑朗声问:“头人,厨房里……”
  吴崇礼探出头来飞他一眼:“有酸笋么?”
  “刚腌好的。”
  “哎,似乎有点饿了啊!”
  “吴少爷先进屋歇着,我去端来。”
  岩吞去厨房装模作样捯饬了会儿,真个打了一托盘吃食送去头人起居室。
  “他们呢?”吴崇礼鬼鬼祟祟蹿过来,挨在门缝里朝外瞄。
  “依旺陪着在前院喝上了。”
  吴崇礼点头,回到桌旁开始规划。
  自一年多前回到班宇,吴崇礼就把所有粮食缴来藏好,每月定时给属民发放副食和稻米,所以人人看见班宇给皇军送粮最积极,刀昭罕更是天天在贵族堆里哭穷,其实班宇后山的大山洞里藏的粮够班宇人吃上一年有余。
  施舍给日本人一点两点,实在不值得算计。
  夫夫二人要规划的是,“日军截获了远征军密码本和人员编制表”这个情报,该如何送出去。
  去年10月朱家锡回昆明组织武器、药品等军需,龙潞游击支队副司令常绍群乘机把人马拉走,后朱家锡回到龙陵重新组建抗日队伍,常绍群就缩到龙陵和腾冲的夹缝间宣游击之名行土匪之实。
  朱家锡治下甚严,绝对不许队伍骚扰老百姓,常绍群却相反。由于日军撵跑了腾冲县政府和第36师,腾冲一带成了无主之地,正方便了常绍群“接管”,他到处派夫、派壮丁、派马、派米、派款,苟有不从,则杀戮随从,恶行恶习较之伪军更甚,逼得不少老百姓投降了敌伪。
  (注:采自《滇西抗战》之《关于反攻前后各种情形报告书》by张问德,P269)
  从来不被任何势力重视的老百姓投了降,破坏性却最为尖锐,他们为敌伪扫荡带路、指引搜寻,今年年初,更是给日军送了一份大礼。
  自上次吴崇礼从龙陵返回后,杨思敬的潞西抗日救亡团就编入了朱家锡的龙潞游击支队,是为第四大队,大队又辖4个中队,共计600余人。四大队人多势众,尤其擅打伏击战,让日军恨得咬牙切齿。
  今年年初,日军收拾完第36师和腾冲县张县长他们,腾出余力来扫荡龙陵…潞西游击区,靠着投降老百姓的指引,日军顺利包围了龙潞游击支队司令部,四大队首当其冲被打散。大队长杨思敬不幸落入敌手,目前生死不明。
  以往吴崇礼得着的情报,都是由刀少爷单线联系杨思敬再传递出去,后来智勇支队重创、杨思敬被抓,吴崇礼也不敢放刀少爷出勐达了,尤其怕碰上常绍群,说不清道不明反惹一身腥。
  看头人和吴少爷焦虑不安,岩吞提议:“这事总要让远征军晓得,莫如让依座或桑乜走一趟怒江,从上次我们送第200师渡江的那处——”
  “不可,印太和姓李的就盯着头人府邸呢,连刀少爷来吃个饭,回去后且要被印太叫去盘问半天。你们六武士一个也不能动。”吴崇礼沉吟,“实在不行,只得我走一趟。”
  刀昭罕敏感地盯住他:“你怎么走?”
  “远征军驻印部队已攻入缅北,我假说回缅甸清理吴家商帮财物,进入缅甸后我怎么走可就没人管得着了。”
  刀昭罕沉思许久,摇头,“再等几日罢,或许有旁的机会。”
  刀昭罕顾虑的,是远征军与滇西人之间的互不信任。先不说勐达公然投日,远征军定然视勐达人为仇敌,就是同样抗日的龙潞游击支队,也与远征军有罅隙。
  沦陷后的怒江西岸,有枪便是老大,有那从缅甸败撤回来的远征军,跟不上大队伍东岸又过不去,干脆在西岸占个山头称王,对老百姓强征强抢得过且过,恶行比之日寇有过之而无不及,说他们恶贯满盈亦不为过。龙潞游击支队自然不允许“外人”在自己的家乡横征暴敛,对付日军之余对远征军恶霸亦不手软,把他们当土匪追杀处决。军队向来有自己的军纪法规,地方警察局且不能插手军队事务的,小小游击队凭哪样处决远征军?且龙潞游击支队又隶属龙云系,与国军远征军不搭关系,双方虽有共同的敌人,彼此之间却也是仇怨的关系。
  至此内交外困之时,刀昭罕担心吴崇礼去缅甸找远征军,只怕是飞蛾扑火有去无回。
  传递消息的法子一时半会找不出来,可以拖上一拖,筹粮事宜却耽搁不得。
  吴崇礼点着人头缴粮,缴完了心头也有些惴惴。
  “这世道,不定什么时候日本人的枪炮就调转向我们,班宇今年尚能安安生生秋收便罢了,若秋收不畅,恐怕明年我们真要啃草根了。”
  班宇寨都落到啃草根,其他寨子只怕要人吃人了。
  刀昭罕叹气:“土司老爷和印太,总不会不管自己的属民的。”
  关于土司和印太的话题,一直是两人最大的分歧,但自冷细摆前那次争执后,夫夫二人就形成了默契。刀昭罕是当成禁忌来规避提起土司和印太,亦不再要求吴崇礼像自己一样视土司为天;而吴崇礼则当走路遇着臭狗屎侧过脸绕道,不会像以前那样当着刀昭罕的面拨弄搅屎棍——彼此妥协着避开这个话题,倒有段时间没起争执了。
  现在听刀昭罕又扯出这种论调,吴崇礼牵了牵嘴角,想着最近诸事不顺也憋闷,干脆乘机吵一架纾解压力,卯起精神刚要开口,却见刀昭罕神情黯然眼神迷蒙。
  吴崇礼把冷笑咽回去,抚上刀昭罕的手背,轻轻拍了拍:“生逢乱世,自顾且不暇了……”
  他不太确定刀昭罕心里所想,于是话留半句。
  “崇礼,若有一天,我保不住班宇……”
  “你是福气之人,我也定会跟你一起守护住班宇。”吴崇礼不太能把握安慰的界限,只得找些泛泛之辞。细细观察男人,发觉对方似乎陷入迷茫中,他转了转眼珠,心头暗喜,看来刀昭罕内心里对土司和印太的忠诚已经在动摇了。他小心翼翼地斟酌词语,谋定在那个动摇上再踹上一脚,“刀昭罕,若日军还这般需索无度,我们也不陪了,把班宇拉进深山老林里,刀京版土司能打游击,我们人强马壮,难道还不及他?当然,想必那时,土司和印太也威仪难全了,我们把他们藏山里,待天下平定再请他们出来……”
  刀昭罕反手握住他,轻声道:“崇礼,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想得越多心越冷。我现在也只能顾下你和班宇,其他的人和事……我再无多的热心去看顾。”
  吴崇礼听得心头火热,一时之间竟接不上多的话,只张开双臂抱紧男人。
  如此甚好,甚好!
  
  因着看出了刀昭罕的心思变化,吴崇礼担心耿直的勇士会把心里所想表露在面上让外人知晓,于是放下一切事务,时刻跟在刀昭罕身边。
  然则,不管土司和印太是否感觉到他们正失去一位勇士,刀属官却已经敏锐地发现了,这天下午,属官大人忽然差人来请头人夫夫。
  “快到泼水节了,年成越艰难,祈雨祈福越不能省。”
  冗长的仪式讨论和礼节商定,吴崇礼听得直打瞌睡。迷迷糊糊间忽听刀属官问:“我看土司和印太这两年足不出勐达也着实憋得慌,你班宇还能拿出两样像样东西,不如请土司老爷去班宇过泼水节吧?”
  吴崇礼一个激灵挺直腰杆,目光炯炯地看向刀昭罕。
  只见刀昭罕笑道:“土司老爷千金之躯,移动一回不比寻常,还得请示下特派员的意思。”
  听头人对特派员如此尊重,特派员的爪牙们都与有荣焉,七嘴八舌讨论土司该不该下乡去。
  刀属官嗯啊两声发觉周遭过于嘈杂,干脆拉张椅子坐到刀昭罕身边。
  “阿弟,我们摆夷人命中注定只能听土司的,虽然现在是特派员……”
  “阿哥,哪个能让班宇人吃饱喝暖,我就听哪个的。班宇大佛爷……他说勐达法已不存……”
  “大、大佛爷说的?”
  刀昭罕微微颔首,朗声笑道:“土司出行一次太多阵仗,至此兵荒马乱之际,作为宪兵队长,我是不敢担这个责的,不若还在勐达过泼水节,让崇礼回班宇去把一应物什置备齐全搬来勐达,大家乐乐。”
  刀属官深深看着他,他面色不改笑容不减。属官大人长叹口气,在周遭起哄声中,微微点了点头。
  刀昭罕的泼水节方案很得特派员欢心,土司衙门也乐得省钱,大家都迫切期盼着来自省城的吴少爷能给泼水节带来些新乐子。
  在头人府邸里,所有人都急行急色地做准备,离泼水节不到半个月,吴崇礼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或去缅北或去怒江东岸找到远征军,传递消息后又安然返回,都着实艰难。
  艰难也必须去找找看,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会请大佛爷祈福!”吴崇礼认真穿好护身衣,对刀昭罕笑道,“再则,我也是晋升过两次帕噶名的有福之人,定会顺利找着他们。”
  “不管找着没找着,到了时间必须返回。”
  “那是自然!”我不会让你为难、陷入被质疑的危险境地。
  
  班宇头人刀昭罕一向以文武双全著称,他的“文”体现在他会动脑反思自身并从中得到改进的经验,虽然有时候这种反思与需反思事物的间隔时间过长,比如与玉蒽阿妈的婚姻,他的反思就来得有点晚,但他学到一个经验,不要待失去后才后悔。所以对于吴崇礼,他一直在做“把握珍惜”的努力。但经过认真考究分析,他发现吴公子又不同于玉蒽阿妈,两段婚姻着实没有共通处,或许最不同的,是他自己的心吧?
  吴崇礼才走两天,刀昭罕就坐不住了。虽然属官大人安慰说“你们分开也是常事,吴少爷身边且有依座和桑乜陪着,不会有什么事”,刀昭罕就是放心不下。
  以往聚少离多,分离犹如饵丝里的酸笋,是萦绕唇齿的思念,入口不入心。如今一年多的相依相守,已彼此交融糅合,再来分离,简直像抠洗文身一样要人命。
  刀昭罕晓得自己这状态,被贵族们看着又要起闲话,于是干脆避出去,向特派员申请去潞西交界处“扫荡”。
  虽然印太和土司舍不得放刀昭罕,但特派员急于得到扫荡成绩的热切盖过一切,请僧政长老草草做了场“灵披勐”后,由头人亲自率领的勐达扫荡大军便出发了。
  由于几位武士极力宣扬刀头人是为着散心才出来的,整个扫荡队伍就走的玩耍路线,进寨子前且要先派人去送拜帖,故勐达扫荡队一路行来好吃好喝占尽便宜。
  便宜占了,礼尚往来时刀昭罕却为难了。有的寨子深受某些抗日队伍的荼毒,给他们通风报信请他们去扫荡那些不抗日只收刮百姓的“独立队”和远征军,刀昭罕欣然前往,本着“教训”的宗旨与人交手,最后的结果却往往教训过头,有两次甚至要了人命。
  夜里刀昭罕在火堆旁枯坐,想着那些衣衫褴褛比流民且不如的独立队队员,只觉气闷不住。他们或许本是些本份的百姓,为着父老乡亲拿起武器反抗侵略者,最后却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反被他们希望保护的对象追杀。谁能对这样的命运淡然面对一笑置之?
  他这方正想些有的没的,忽听身后窸窸窣窣,是岩吞过来。
  “头人,有位傈僳人来通报,他们寨子后的山里今天下午来了个外乡人,看着像是远征军。”岩吞往火里添了根柴,乘着噼里啪啦地烧柴声,轻声耳语。
  “远征军?怎么看出来的?”
  “虽然穿着摆夷服饰,也模仿摆夷人说话,但他就是个汉人,外省人。”
  虽然外省人看云南人都是一个样,云南人自己却能从一个动作一个用语里分清楚彼此的民族和属地,现如今怒江被封锁,再唯利是图的生意人也不敢在这条路上讨生活了,能渡江过来的外省人,自然只有远征军。
  前来通报的傈僳人曾被日本人征伐过,又被沦为土匪的远征军抢过,也受过独立队的折磨,故他三边不靠对所有队伍都不信任。而勐达虽然投降了鬼子,这些年刀少爷出来扫荡没抢过老百姓,刀头人此番出巡也不为着劫财,算来这两年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只有勐达人是善的,所以傈僳人在无法确定那位远征军恶善的情况下,干脆把他卖给勐达伪军,让刀头人去甄别。
  刀头人忽然烦了幕天席地想去傈僳人的寨子投宿,宪兵队队员都不怀疑,虽然头人夫夫如胶似漆,但现在吴少爷不在撒,男人嘛,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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