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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日军而言,松山不守,则腾冲龙陵无依托,怒江防御体系的三角支点将瓦解,因此日军在此驻有重兵,布设的一一五榴弹炮群至少可以将怒江两岸一百公里路段完全置于炮火控制之下。
除了强大火力,松山的工事亦复杂坚固。日军以若干堡垒群为主要阵地,完全按照永久性作战需要构筑。日本缅甸派遣军总司令在给上司的报告中称:“除重炮在直接命中始有破坏效力外,山野炮均难破坏。松山工事的坚固性足以抵御任何程度的猛烈攻击,并可坚守8个月以上。”
敌之熊掌我之砒霜。
松山对于中国远征军而言,是躲不开避不过的粪坑,收复松山才算是取得收复腾冲、龙陵等3万平方公里的滇西失地的出发点,进而打通被中断了两年多的滇缅路。明知这是个吃人的粪坑,滚动着蛆虫和恶臭,远征军依然只能硬着头皮淌过去。
1944年6月4日,中国远征军第71军在军长钟彬指挥下开始反攻松山。
虽然日军着实看不上中国军队的作战力,就好比大象看不上蚂蚁,但当蚂蚁倾巢而出遮天蔽日时,大象还是要严阵以待的。
在蚂蚁不要命、不间歇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后援的啃啮下,大象也有些切肤之痛了。虚虚假假忽胜忽败的消息传到勐达,让人迷糊疑惑忽惊忽喜。
特派员的地位在悄悄软化,土司又出来主事了,第一道指令是选几个人去前线,随时探知最新最真的战地情报。
土司的这道指令,是个试探,也是个示好。
试探谁还站在土司一边听土司衙门号令,而前线情报员所属的贵族,亦将成为土司最信任的人。
这种好差事,却没有出现打破脑袋哄抢的局面。两年违背纲常伦理的偷生,许多改变已一去不回。土司和印太失落了几天,悄悄龟缩回土司衙门,对外面的事务不闻不问了。
特派员发觉土司不中用了,于是天天跑刀昭罕府邸坐着,妄图笼络好人强马壮的伪军队长。
刀昭罕自然虚与委蛇,吴崇礼却再也藏不住脸色。
吴公子当然晓得刀头人为稳妥起见,必须顾全大局,但他就是装不来每天为远征军的伤亡数字鼓掌欢呼。
实在憋不过,他一跺脚,上前线去。
说来吴公子不是胆大的人,亦不敢于冒险,但这些年行事,似乎都是哪里有子弹飞就凑去哪里。
属官太太偷偷嘀咕:“他们啊,就是为着无儿无女,没有牵绊和挂念,就随着性子想做什么做什么。他做他的呀,平白带坏我家少爷……”
对于吴少爷的习性,刀属官不予置评,但要说吴少爷带坏自家少爷,刀属官是要瞪眼的,“太太莫瞎说,你养的混小子是能关得住的么?”
“但他去前线……”
“我请示过大佛爷,说那混小子福大命大,不关事。再则如今这世道,土司已经……我们总该多找几条路子。”
为着保自己的命,抑或为着要他人的命,不管出发点如何,他们内心里的期盼是一样的:中国必胜!
窝在山旮旯里时,吴崇礼和刀少爷总以为有人故意隐瞒了远征军获胜的消息。一路北上,战争态势如夏风铺满天地,他们毋需甄别判断,跟吸入氧气呼出二氧化碳一样自然而然就过滤出消息真假——
远征军的战况委实不那么振奋人心!
距6月4日远征军发动进攻以来,经过五次围攻冲锋,松山阵地依然巍巍耸立着。第71军伤亡三千余人,主攻营正副营长全部阵亡。
日军放出狂言:“中国军队不死10万人,休想攻取松山。”
由于松山火力的覆盖范围太广,中国军队急需的粮食弹药后勤物资只能依靠人力骡马经由山间小道运抵松山和龙陵前线,雨季中,到处山洪暴发,山道泥泞,民伕骡马均不能行,美军飞机亦无法起飞。前线作战的军队失去后勤保障,久攻不下更是军心动摇,士兵们蹲在光秃秃的战壕里,怀抱步枪,日夜听凭大雨浇泼,苦不堪言。
7月,远征军司令部命令第8军接任第71军,担任主攻。第8军军长何绍周乃中国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的侄儿,虽身为中将其实并不擅长打仗,于是慷慨地把松山战役前线指挥权交给了副军长李弥,自己蹲在第二线掩蔽部里观望。
李弥,腾冲人,毕业于风云际会的黄埔四期,同期大名鼎鼎的同学有林彪、刘志丹、伍中豪等等。不知是这一期教官的教学方式不同,还是这一期学生的命理中有某种不好解释的特质,黄埔四期集中的都是天才、鬼才、奇才。
第71军久攻不下松山,反而伤亡惨重军心浮动,后方士气亦被打击,值此进退两难之际,集团军总部急切换上李弥,希望能打破僵局。
然则李弥此时,也在挠头。
自7月5日集结完成,第8军三个步兵师在远征军直属重炮团及军、师炮群百余门大炮的掩护下,从四个方向向松山阵地轮番进攻。
然则老天爷像是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般故意发难,毫不吝惜地倾倒雨水,泥泞的山路变成了溜冰场,士兵们既要留神脚下摔跤,又要提防头顶上比雨水还密集的子弹,每爬一步都艰苦异常。
短短几天,二十多次攻击打下来,两千多的伤亡数字亦不能把第8军的阵地垫高一点。
这座坚不可摧的松山,到底要吞噬多少远征军的尸骨才罢休?
松山脚下悲情和愤怒的情绪卷着漩涡,让所有人都咬牙切齿。
吴崇礼跟着第200师老上级、译员组组长老邓在战壕里穿梭,对于即将要面对的人和事,有些茫然。
老邓的一只眼珠子已丢在缅甸林子里,现在戴着个眼罩,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看着有些狰狞,截然有别于出征缅甸时的温文尔雅。
刀少爷本想开个玩笑,头顶忽有炮弹的啸声,被人一头按下,他张开的嘴来不及合上,结结实实吸了一气管泥。
沉闷紧张的战壕了终于有了丝笑意。
被困同古时且无惧色的老邓却依然紧绷着,就着雨水胡乱帮刀少爷抹把脸,催促两人快走。
“邓、邓组长……”何曾见过久经沙场的老邓有这般不安!
“吴译……呃,崇礼,在那期译员中,你一向是有些自己的想法的,远征军此次反攻,非游击,中国抗战7年,成败在此一举。你久居滇西,或许能为李副军长提供些有裨益的见解。”
李弥临危受命却无战果,上方,躲在碉堡里的敌人仰仗天时地利不手软,屁股后,“限期攻下”的军令又如山洪涌来,他被夹磨得焦头烂额,干脆把指挥所搬上前沿阵地,亲率参谋长和美军顾问到主攻团督战。
指挥所掩体里英文、中文齐响,正进行着激烈的争论。老邓的独眼眨巴两下,示意吴崇礼和刀少爷于外面等候。
听着里面安静了下来,吴崇礼拍拍刀少爷,又细致地整理着装。正扯衣襟,老邓探出头来,“崇礼,进来罢。”
李弥、两位美国人和译员都站在一个弹药箱搭成的桌子旁,见着他们,李弥笑了笑。
老邓要吴崇礼把这两年日军在滇缅路的来去汇报一下,“军座,就让崇礼自己翻译吧?”
李弥点头,示意译员先出去歇息。
吴崇礼一段中文一段英文把情况说了,便无多的话。他事先只想着来探情报,没料到为远征军提供情报,临时临赶上阵边想先说,他自己也觉着太不像个表面投降暗地里抗日的有骨气中国人。
略显尴尬地站在那处,他想着该不该乘这机会讲讲自己援助龙潞游击队的义举,免得远征军打到勐达时顺手把班宇给灭了。自然,他们想打去勐达,先得攻下松山,这攻下松山么……能有什么好法子?让武士们蹿进去一刀一个人头是否可行?
正琢磨,听到李军长开口:“崇礼莫紧张,你不认得我么?”
“您……”
说来李、吴两家颇有些渊源。原来这位李军长,出生于腾冲珠宝世家。在滇缅路没修通时,李家的翡翠玉石要拿到昆明售卖,须得走马帮,自然与吴家马帮熟识。
后来李弥弃学从武进了滇军,也得着吴家大爷的一些关照,但他自1925年入读黄埔军校后,便转战各处少有回乡,更没见过吴崇礼,他以这话开头,不过是套个近乎。
这样热络的姿态自然很能笼络人,吴崇礼和刀少爷紧绷着的心情也稍微松弛了些。刀少爷本就想表白,立马活泛起来,知无不言地把自己两年来“观察”的结果详细告知,哪里的伪军是真投降,哪里的维持会是真抗日,“说、说这个有点早,或许,或许远征军打过去时又有变化也不定……”
“难为你们了!”李弥点头,想了想又问,“勐达我倒是走过,年幼时跟随父亲去缅甸看翡翠原石……那里很是富饶,这两年的收成?”
“这两年勐达未受战乱波及,虽被日寇征去许多,但还略有积存。请军长放心,我班宇山洞里存粮颇丰,远征军随时调用我随时奉上。”
“班宇寨?你给班宇头人任管事么?勐达土司已公然投日,头人亦该进了维持会,他能许你动粮食?”
原来老邓不晓得吴崇礼班宇头人太太的身份,亦没给李弥介绍过。李弥是腾冲人,自然清楚摆夷人视土司为天的习俗,对吴崇礼一个外人能劝动摆夷头人,很是不解。
吴崇礼怕李弥起疑心,只得把自己的事情飞快拉了一遍,他倒没有窘迫见不得人的心思,只老邓一边频频吸冷气的动静着实烦人,让他几次想停口。自己与刀昭罕是真心相爱的,何须亮给别人看要他们认可?
李弥虽有惊讶,但很好地掩饰住了,笑道:“崇礼,我没有疑你的意思,只担心你这方答应了我,回去拿不着粮食受头人刁难。如今晓得你的身份,我自然是放心了。滇西老百姓抛家弃舍拥军抗日我们深受其益,而你们班宇的大仁大义,更是沦陷区之典范。”
吴崇礼只得哈哈两声,领下这过誉的赞美之词。
旁边美国顾问见几位中国人一惊一乍的聊不完,像是在拉家常了——在阵地前沿敌人的炮火中拉家常?
美国顾问清清喉咙,示意李弥送客。
李弥却朝吴崇礼招手:“崇礼,你来看。虽然我军进攻月余仍未攻下松山,但我们已打得敌人肢残腕断,你看这里,7月23日,就是昨天,虽然雨雾浓重,我军将士依然奋勇杀敌,经过几回拉锯战,最终占领了丙、丁高地,进一步可占领庚高地,以这三个高地为依托,待天晴后,我军将把重炮推近到最近距离,仰攻敌大垭口阵地,届时切断大垭口与滚龙坡之交通,占领滚龙坡犹如斩松山敌阵之首……我军必胜!”
(注:以上战役采自《滇西抗战》之《滇西反攻战第八军攻克松山纪事》,P240)
李弥自然晓得勐达人派吴崇礼他们出来是来打探消息的,算起来,现在脚下的这片土地已不属中国滇西,而是大日本帝国腾越省。在“异国”作战,最大的担忧就是孤军深入没有群众基础。故不管己方打得如何艰难,李弥认为绝望与焦虑只能和血吞下,希望与笑脸是一定要亮给那些骑墙者的。
吴崇礼虽不专业,也看得出行军图上的标注对远征军来说委实不乐观,他一转念便猜着李弥的意思,为李弥依然不信任自己而心凉了两秒,旋即打起精神道:“军座是腾冲人,自然晓得雨季的威力,崇礼见识浅薄不懂远征军的长远布局,只担心若大军长久泡在这里,待腾冲、龙陵的日军腾出手来支援……”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啊,远征军在腾冲、龙陵的进攻亦遭受拼死抵抗,若日军放弃一城一池的得失,集中兵力守着滇缅路,只怕这场战役真要耗上八个月了——那倒是直接出了雨季,似乎也不错?
李弥依然笑得胸有成竹:“崇礼的担忧不无道理。若与敌争夺一山一地得失,那是中敌计也。我方正研究新战略,将致力于摧毁敌工事,肃清其堡垒,彻底拔掉这根横亘在滇缅路上的毒刺。”
吴崇礼看李弥先前还在炫耀占了敌人多少个山头,现在又来说争一山一地得失是中了敌人的奸计,要改变策略摧毁敌人的工事了,也不晓得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得着个感受:李将军笑容可掬虚虚实实,着实狡猾。
如此狡猾的将领,能打胜仗的,一定能!
出得战壕下了山,吴崇礼郑重道别。
老邓已调整了心情,笑道:“崇礼啊,八莫突围后不见你,我只以为你……刚才看见是你,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这只独眼。我的打算是定要留下你当译员的,现在晓得你是头人太太,还真不敢强留了——自然了,你更应该回班宇去做策应。我现在一回想,在缅甸时那两位武士待你确实不同寻常,还有刀少爷,刀少爷也是少年英武啊!”
刀少爷如今已19岁了,面相越发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