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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买好了么?”
向前翻了个白眼:“买好了,牛羊鱼虾蔬菜瓜果年糕花生,对,还有一只老母鸡。”
“那就好,我今天争取早点下班回去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不是我看不起你,就你烧的饭,狗都不带看一眼的。”
钟远在那边不以为意地笑笑:“记得买红包给我包压岁钱。”
“对了,给爸妈的礼物在你那儿不?”向前突然想起来。
“嗯,我下班带回去,还有事,先挂了。”
“路上小心,晚上见。”
钟远到底还是当了公务员,向前知道了很是郁闷了一场,总觉得杀人不见血的官场与钟远格格不入,而钟远只是劝慰地搪塞,“大隐隐于朝,你懂我的。”
叹了口气,向前把东西放上柜台,拿出超市的会员卡。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钟远第一个回来了,很有些惊讶。
“爸妈没回来?”
向前也有点纳闷:“刚刚打电话,不在服务区。他们今天没上班么?”
钟远摇头:“他们不是要去老家扫墓的?我爷爷奶奶那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安。
“我再打试试看。”
又等了一刻钟,两人都有些慌了。
“不科学……”向前喃喃自语,“大年夜的开什么玩笑呢,春晚都快开始了。”
钟远犹豫:“要报警么?”
向前刷的转头看他:“什么事报警干吗?”他的声音尖利,有点不像是自己的。
他们沉默地站在客厅里,直到钟远的手机响起。
苹果自带的钟楼敲钟的铃声在一片静寂里显得格外刺耳,尽管很不吉利,向前还是第一时间联想到了不该联想的东西。
钟——终……
“喂,你好,我是钟远。”钟远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心里禁不住咯噔了一下。
向前不知道那边对钟远说了什么,但是终其一生都没有见过钟远如此失态的样子,像是所有的血色都从脸上消失,只剩下一片空白。
“去协和。”钟远挂了电话机械地道。
向前没说话,披上外套关了灯就跟着他冲了出去。
大年夜自然打的是打不到的,两人好不容易挤上地铁。
四周都是沉浸在节庆气氛中的男女老少,他们脸上的笑容都像是刀剑一般,无意识地将钟远与向前可以维系的冷静撕裂地干干净净。
“怎么了?”向前抓住钟远的手腕。
钟远微微扬起头,不知道是安慰向前还是劝服自己:“车祸,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但我觉得他们应该是没事的……”
“哦。”向前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只觉得整个脑袋都是一片空白,像是壁炉里烧焦的木头。
转乘,出站,两个人几乎是一路小跑地赶到了医院。
上天有的时候就是喜欢开这样的玩笑,把这个世界完美地展现在你眼前,然后再一点点地撕碎它。
鲁迅先生说,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了给人看。
实则不然,把美好的东西破坏掉,然后要么永远生活在地狱里,或者再重建一个天堂,这不是悲剧,而是生活本身。
这个道理,向前活了二十几年,才终于明白。
穿白大褂的天使平静地告诉他们,向红女士还在被抢救,而钟建国先生,已经在20分钟前走了。
他用词含蓄,但只要是一个中国人都霎时明白,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
钟远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向前赶紧从后面托住他,依然说不出一个字。
面前的医生大概见过太多悲欢离合,连脸上的同情慈悲都是如此公式化。
之后的一切,对向前来说都太过于模糊,又偏偏刻骨铭心到不能忘却。
钟建国与向红急着回家吃晚饭,在避让一辆长途客车的时候撞到了高速公路的围栏上,在那电石火花的几秒内,钟建国猛打方向盘,选择保护他的妻子。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见到他的儿子。
向前抱住钟远,脑子里盘旋着方才医生透露的向红的病情,六根肋骨断裂、戳穿肺叶、昏迷无意识、重症监护室,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祥。
钟远双手抱住向前,像是抓住海上的最后一根浮木,他抱的太紧,向前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向先生,”一个护士过来通知他,“病人恢复意识了,你要不要见见她。”
钟远松开向前,“我就不去了,你……”他哽咽地说不出话,向前却已经懂了,“我就说爸爸还在。”
向红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身旁的仪器上心电图断断续续。这场景简直像是电视剧。
倘若不是因为向前此刻满脸泪水,他简直想大笑一场,笑这莫名其妙的命运。
向红看着他,完全不能言语,可她也没有哭。
向前很想扑过去抱住她,可最终仅存的一点理性还是让他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内,“妈……”
向红眼圈红红的,里面仿佛有千言万语。
向前努力扯出一个微笑:“爸在隔壁呢,他挺好的,妈你……你别担心啊。”
向红似乎是点了点头,但是向前敏感地觉得她眼里的光芒瞬间熄灭了。
他被医生赶出去的时候,钟远正疲惫地靠着医院白色的墙壁,他今天正好穿着白色的衣服,苍白着一张脸,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游魂。
向前走过去,钟远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向前立即感觉肩膀上湿了一片。
“情况乐观么?”钟远勉强从呜咽里拼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向前摇摇头:“我觉得爸的事瞒不住她,她估计已经猜到了。”
向红似乎丧失了求生的意志,她对钟远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和向前好好过下去,他就交给你照顾了。”
钟远的回答是:“我们一辈子都是兄弟,绝对不分开,妈,你放心。”
第二十章
从公墓回来,向前勉强下了两碗方便面,打了两个鸡蛋。
钟远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吃点东西。”向前推推他,自己也坐下来开吃。
钟远用筷子搅了搅面条,感觉一点胃口都没有。
“你都好几天没吃什么东西了,”向前的手放在他肩膀上,眼神定定地看着他,“吃。”
“吃不下。”钟远往沙发上一仰。
向前低头吃面,觉得自己的手艺还真是不错,鲜虾鱼板面烧的像模像样,虽然不如妈妈。瞥了一眼,钟远还在发呆,向前叹气:“要我喂你么?”
钟远转头看他,向前眼里除了悲哀,还多了些坚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钟远笑笑,“面都糊了。”
两人囫囵着把一碗面吃完,又洗了碗,重新在沙发上坐下。
事情发生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礼拜了,但有些问题两个人谁都没有触及。
“向前,”钟远淡淡道,“你要回去和你父亲住么?”
追悼会的时候,向前的爸爸来了,不管当年孰是孰非,此刻看着自己的前妻与后来的丈夫死于非命,他脸上的痛楚倒是十分真切。
“和我一起生活么?”他问向前。
向前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这个已经很有些陌生的男人,摇了摇头。
向前看钟远:“你觉得呢?”
钟远耸肩:“他是你父亲,你是成年男人,自己做决定。”
“问题就在这里,我是个成年男人,当然应该自己生活,没有必要到别人的家庭里去掺和,”向前把垃圾桶踹远一点,“何况,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
钟远低头看自己的手:“我也是成年男人,不是需要你提供学费的小弟弟。”
“哦,”向前看着墙上的某一点,“所以你要单过?”
钟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不太熟练地点了根烟,呛了下:“你是大哥,我自然是听你的。不管我们是不是还住在一起,我答应她要照顾你,我自然就会做到。”
向前皱眉头:“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公务员有几个不抽烟的?”钟远讽刺地笑笑,“之前怕大人生气,一直没告诉你们,现在隐瞒也没有必要了。”
向前觉得自己很累了,极度的悲伤之后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洞,他猜想钟远如今也是这样,如果尼古丁能给他带来安慰,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于是他最后看了眼钟远手上的烟蒂,移开视线。
“之前问过崔律,虽然他们之前结婚了,但是房产还都是写在各自的名下属于婚前财产,因此如今从法律上来说,我们都是直系继承人两个一人一套房子,不需要太多的分割。”钟远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板,“但是我们如今的户口还在一起,还在这套房子上。所以如果你想一个人……”
父母亲刚刚过世,可能还要与钟远分开,向前眼眶又觉得一阵酸涩,喉头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钟远闭上眼睛,手指微微有些发颤:“但是我恳求你不要。”
向前有些吃惊地看他,钟远从来骄傲,让他说出求字,可想而知此刻心里该是如何纠结郁卒。他走过去,从身侧抱住钟远,以一种很别扭的方式搂紧他。
他感到钟远又开始颤栗,然后语不成句地对他说:“我现在只有你了……”
不管多么仇恨不公的命运,生活却依然要继续下去。
完全没有经过商量,他们把钟建国与向红的主卧按照原样保持下来,每天去遗照那里点一炷香。
一开始的日子很难熬,每天晚上躺在各自的床上,向前都可以从急促的呼吸抑或是僵硬的姿态判断出,钟远根本难以入睡。
这段时间钟远整个人都愈发消瘦,进食不规律,过度吸烟,倘若向红依然还在,恐怕会扯住他的耳朵念叨个三天三夜。
可她的生命终止在冰冷的病床上,永远不会再回来。
向前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暑期旅行,曾经在开往山东的绿皮列车上进行过一番关于生死的对话。如今想起来,那些话语是何等不祥。他有种冲动想问问钟远,他曾经说过不相信灵魂与轮回,认定死亡是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消散,他现在依然如此笃定还是愿意自欺欺人?他也想问钟远,他心里有一张清单,里面有重要的想要守护的人事物,如今这张单子到底还有多长?
向前猛然想起,钟远的父母都已经过世,和他的表亲都不太熟悉,某种程度上,钟远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他们本就没有血缘关系,而如今将他们联系到一起的两个人都双双故去,失去了法律的维系,他们除了同在一张户口本上,到底还剩下什么?
如果不是兄弟,只是朋友,那原本在他们眼里无可厚非正常无比的行为,是否变的不再合适,超越了两个个体应该有的界限?
“怎么还不睡?”钟远的声音不无疲惫。
向前努力分辨他在黑暗中的轮廓:“嗯,我在想事情。”
“哦?”
不知道是不是认识的时间太长了,不管钟远表现得再漠然再无谓,向前也总是能从他的语音语调里体味到不一样的情绪。
“我在想,爸爸不在了,我们要去销户口吧?剩下我们两个,谁是户主?”
“就这个事情?”钟远从床头柜上拿起杯子喝口水,“为这个事情睡不着觉,至于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如释重负,向前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对啊,领导权的问题,怎么是小事情?”
钟远吧杯子放回去:“嗯,你当户主吧,我的假快用完了,下周就要去上班,我们赶在周五去把手续办了。”
很多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即使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他们双双成了孤儿。
钟远也依然是那个控制欲过剩的强迫症患者,最大的特长就是发号施令。
而向前也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好人,就算是户主,也依然毫无威信的悲催哥哥。
而他们也将永远是兄弟。
第二十一章
深感疲惫地爬上楼梯,向前眯着眼睛在口袋里摸索,就在他好像摸到钥匙的时候,门打开了。
钟远似乎也刚到家不久,依然穿着西装,身上还带着依稀的酒气。
“顺利么?”钟远为他拿好拖鞋,回到厨房,“我煮了粥,你要不要再吃一点?”
向前很是感动:“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饱?”
钟远衣冠楚楚地站在厨房里看着火:“相亲要是能吃饱,那估计也失败一半了。”
“那敢问钟科长每日珍馐玉食,为何还要洗手作羹汤,半夜煮稀饭呢?”向前反唇相讥。
钟远回头冷冷地看他一眼,若不是手执饭勺,可能还真的有些威慑力:“再多说一句……”
向前双手高举,做出妥协的姿态,给两人各泡了一杯茶——用绿色的马克杯。
钟建国向红走了已经有四年了,两人都到了28的年纪,标准的大龄青年。可惜不知道是否被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