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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尽头的门倒是新刷了一层漆,还散着有些清淡的桐油味。
苏砚抬手叩了门,叶恕明一声“进来”隔着门板低低地传出来,他推了门看进去,叶恕明和一个黑衣黑帽的中年男子坐在茶案旁,男子的帽檐压得极低,一双眼在黑暗中却是泛着精明的锐光。
叶恕明见他进来,对那男子笑道:“如此,这批货就麻烦先生了。”
男子起身淡淡一点头,哑着嗓子道:“叶先生客气了,这批货虽是险了些,但利也是极为可观,在下便告辞了。”
他从苏砚身旁走了出去,叶恕明这才舒了一口气,向苏砚说道:“过来。”
苏砚摘下披风坐到他身边,笑着问道:“怎么今天叫我来这里?”
叶恕明揽了他的肩,冷冷一笑:“自从凌大将军接管了上海滩之后,有些生意,就只能在这种地方谈了。”
苏砚随口调笑道:“叶家家大业大,怎么也需要谈这些见不得人的生意?”
叶恕明揉了揉眉间,无奈道:“叶家虽然撑着个百年大家的空壳子,从我父亲那一代开始手底下有些商铺和货渠已经开始不景气了,我接手叶家大部分生意之后才知道,叶家早就在开始做这些勾当了。”
他顿了顿,又道:“前几年母亲为了另一房的姬妾和父亲闹得不可开交,父亲卧病在床几年也不见好,如果不靠这些生意……叶家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叶老爷……不是只有一位正房吗?”苏砚奇道:“从哪有冒出个姬妾?”
叶恕明轻哼一声:“也算不得什么姬妾,不过是个下三滥的丫头,二十年前趁着父亲喝了酒上了他的床,以为就能够当上偏房了,要不是前几年她说自己生了父亲的骨肉,早已被母亲赶出府去了。”
“叶夫人就是为了这件事和叶老爷闹的?”苏砚浅薄笑起来:“这么说来,你还有个弟弟或者妹妹?”
叶恕明面上挑了一抹轻蔑之色:“谁知道那女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凌大将军上次大闹了玉梨园,洪莲什么反映?”
苏砚没好气地答道:“还能有什么反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呗。凌大将军是什么人,放眼整个上海滩,敢拦着他的也没几个。”
叶恕明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杜鸣凤该是在后悔自己引狼入室,若不是他心血来潮想攀上凌将军请凌将军去玉梨园看戏,哪会生出这么些事端。”
他信手抬了苏砚的左手在眼底下摩挲着,他送他的那只红玛瑙的镯子散着溢满流彩的华光。
“能让凌大将军做出这等事来……这柳陌红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苏砚不屑的“呿”了一声:“不过是仗着自己生得一副好皮相而已,且不说凌家知道了会如何,眼下人人都清楚杜老爷想和凌家攀上姻亲,凌将军却偏偏看中了柳陌红一个戏子,杜老爷这脸往哪儿搁?”
“区区一个杜鸣凤,还奈何不了凌霄城。”叶恕明眯起眼道:“但杜家在上海江浙一带的实力也是逐时扩大,凌双年没道理不收这一份现成的肥利。呵,找这么看来,柳陌红的好日子怕是不多了。”
“怎么,你这是在担心他?”苏砚佯怒道:“也对,人家柳老板可是倾城花容、我见犹怜,上海滩不知道多少男人迷他那一双总是勾着魂儿的眼。”
叶恕明顺着他细白的腕子抚上去,“我只是在想,照杜鸣凤这狠辣乖戾的性子,会用什么让人不齿的手段暗地里对付柳陌红……”
一边说着一边吻上去,苏砚咯咯轻笑着欲迎还拒地挣扎着,风簌簌地刮过窗扉上已经褪色泛黄的剪纸窗花,漾起一圈圈低艳而幽暗的暧昧。
夜静得深了,庭院中的蛙鸣蝉唱便愈发明显起来,错落出一片盛夏将至的光景。
“嘭嘭嘭,嘭嘭嘭!”
绮罗收拾了白日里的杂务琐事,正睡下没多久,便被一阵急促而小声的敲门声惊醒了。
她点了灯推开门看去,风尘仆仆的少年面色苍白,背着简易的行囊,显然是从玉梨园的后墙翻进来的。
“呀……这不是洛大夫?”
绮罗讶然,眼前的少年正是无故消失了许久的洛梧。
“陌红在么?”
洛梧压低了嗓子,全然不复他平日里的开朗。
“公子被凌将军接去凌府住了,只有白天唱戏的时候才回来玉梨园半天。”绮罗答道:“洛大夫……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这些天怎么不见你的人?”
洛梧勉励一笑:“没什么……去给一个外地的病人看诊去了,耽搁了几天。陌红不在,那我明日再来找他好了。”
绮罗担忧道:“你……你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洛梧摇摇头,脚步虚浮地转身走出了绮罗的视线,在漆黑的深夜里孤身向那间小小的“洛氏医馆”走去。
更深露重,更衬得他本就纤细的背影越加寂落。
更漏响了三下,黑暗里的凌府仍在沉睡之中。
柳陌红毫无征兆地醒了过来。
距离凌霄城把他从玉梨园接回凌府,已经又过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最开始凌霄城每日会亲自看着他吃饭吃药,处理公务之时他便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戏折,有时凌霄城会去军队巡查,他便留在凌府独自清唱练嗓。
这么几日过后柳陌红却受不了了。
凌霄城亲昵的动作日渐增多,他也能察觉到凌霄城每日在尽量多的抽出时间陪伴自己。
可是……这样算什么呢?
——似乎什么都不算。
没有承诺,没有确言,甚至连一句解释也没有。
柳陌红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是因为……只是一时新鲜么?
所以可以这样如同玩物一般豢养,等到腻的那一天就随意丢弃?
于是他好说歹说,终于让凌霄城同意自己每日去玉梨园唱半天戏。
“只许半天,晚上的宴戏不许去。”那个人把他圈在怀里,颇有些不满道:“单独去别人府上唱戏也不许,统统推掉。我每日会招人送你接你。”
“……不唱晚上的宴戏就不能领到晌银……再说,有好多人都等着听我唱……”
柳陌红有些委屈地小声辩驳道。
“那有什么关系,我养你好了。”
凌霄城轻轻巧巧地便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你能养我一辈子吗?
柳陌红黯然地想着,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借着夜色看向身侧的人。
那个人有着刚毅俊朗的轮廓,深不见底的墨色眸子……
还有对别人的淡漠,可却在面对自己时不经意的温柔……
柳陌红越想心底就越是酸涩,自己越陷越深,对方却似只风淡云轻地贪图一时新鲜……
他就这么又在满心酸涩之间睡了过去。
凌霄城睁开眼,确认怀中人已经睡熟了之后,在额上印下一吻。
——啧,他的小猫儿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看来,有些事情,是得快些完成了。
将近天明的时候下起了大雨,等到凌霄城穿好衣物,院外街上已经开始积起了深深浅浅的水洼。
他微微侧过头望向房内,柳陌红如瀑的长发披在肩侧,散出刚睡醒时的别样妩媚。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你今日别去玉梨园了。”凌霄城道:“若是闷,就叫老秦去找些新奇的折子来。”
也不等柳陌红答话,他又抬手挑了那垂下的一缕青丝,低声道:“今日得去城外兵营一趟,估计会有些迟,若是我中午没回来,记得按时吃药。”
柳陌红双颊浮上淡淡的绯色,有些不自在道:“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凌霄城轻轻笑了笑,也不驳他,“我走了。”
说着在柳陌红长发上落了一吻,方才转身消失在檐下的雨幕中。
“别看了,人都没影儿了。”
蓦地从侧窗上利落的翻进来一个人,笑嘻嘻的说道:“好久不见,陌红。”
柳陌红被骇了一惊,定眸一望,才发现竟是洛梧。
洛梧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仔细打量着他:“唔……不错不错,胖了点儿,看来凌将军把你养得真好,气色也好了不少。”
“……你也觉得我胖了?”
柳陌红撇撇嘴:“都说了一顿不能吃那么多东西……”
洛梧失笑:“你还真是……胖点儿好,你以前就是太瘦了,不过一般人不都应该问我这些日子干什么去了吗?”
“对对,你这几日干什么去了?”柳陌红急忙问道:“到处都找不到你,洛氏医馆也关门了。”
“说来话长,本来是去外地给人出诊……”洛梧颇有几分无奈地笑笑:“只是……这次我好像惹到大麻烦了。”
“陌红,”他突然一脸认真地问道:“要是凌将军和你圆了房,你会怎么办?”
“……圆、圆房?!”柳陌红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瞬间红了脸道:“你又胡说些什么……又不是成亲……”
“对凌将军这样的男人来说,可不就是成亲了么。”洛梧又恢复了那带着七分好奇三分狡黠的笑脸:“你们还没圆房吧?凌将军真是好男人,居然忍了这么久,话说回来,你们如今还真有几分成亲的味道……”
“洛梧!”柳陌红提高了嗓子,连脖颈也变成了粉红色:“别胡说!”
只他的嗓音本就婉转清亮,这么一来不像是在斥人,倒像是在娇嗔一般。
洛梧见他快恼了,也就不再继续逗他,左手上拿着一块看不出什么材质做的珠串,那黑色的珠子粒粒圆润,在黑种又透出几丝隐隐流转的金光。
“那如果……你和一个你惹不得的男人圆了房,你会怎么办?”
洛梧偏过头去,狡黠的笑容里漏下有些落寞的惆怅。
柳陌红一惊,已经模模糊糊猜到了几分:“洛梧,你——”
洛梧低下眼去看着手上那串佛珠:“大概……就是你想的那样了。”
柳陌红滞了一滞,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问道:“难道……是个和尚?”
洛梧原本满脸的苦涩,听到他的问话后不禁又笑出声来,无奈的摇头道:“你也就只在人前的时候正常些了,完全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嘛……”
见柳陌红挑眉瞪着自己,洛梧摸了摸鼻子,继续无奈道:“当然不是和尚,比和尚更麻烦。”
柳陌红明白他不愿细谈,也不好多问,便道:“那你今后怎么办?”
洛梧挑了挑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还能怎么办,惹不起躲得起呗。”
“你还打算继续在洛氏医馆待下去?”
“自然,我除了看病治病,也不会别的什么了。”
“只是上次那几个老医生四处宣传你是神医之后洛氏医馆的名声就越来越大,你不怕那人会找上门来?”柳陌红不无担忧地问道。
“没办法啊,除了洛氏医馆,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洛梧淡淡答道。
“那……你的家人呢?朋友总有吧?”
柳陌红有些惊讶。
洛梧移开视线,不再拨弄那佛珠,缓缓说道:“我没有家,也没有朋友,是洛氏医馆的洛大夫无儿无女,才把我捡了回去。只可惜他在我七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小时候我是自己看他留下来的医术,又去别家医馆当药童,才不至于饿死。”
柳陌红瞪大了眼,没有料到洛梧竟是个孤儿,他本以为以洛梧那样自来熟又活泼热闹的性子,定是朋友遍天下……
洛梧看他脸色变明了了他心中所想,叹了口气又道:“除了你之外,我还没什么‘朋友’能说这些话,说来也奇怪,你好像,唔,好像有一种能让人静下心来,全心全意相信你的能力。”
“啊?!”柳陌红双眼瞪得更厉害,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夸自己。
——唔,这算是夸奖吧?
想平日里那些个溢美之词,无非就是夸他艳色风华、绝代无双、天生戏骨,最多也就夸他一句“柳老板宠辱不惊,真真有大家之风”。
洛梧见他呆呆的望着自己,又开口道:“不是人人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能遇上个这么好的洪班主,你天赋这么好,人又这么漂亮,若是放到别的戏班子班主手底下,早把你逼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了,再不济,也肯定会让你去宴陪军阀纨绔,借此拉拢财势。洪班主不但帮你挡了这些是非,还尽量让你远离这些肮脏之事,难不成……”
柳陌红见他一脸肃色,正心中一紧,就听见他说:“难不成你是洪班主的私生子?”
洛梧说完便哈哈笑开,心下却不仅低低一声叹息。
柳陌红这样的身世,本该早已跌染进了这污黑风尘之中。洪莲费尽心思将他培养成了如今这样表面疏离内里天真无邪的性子,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旧时月色,千树寒碧>
窗外的雨已是越下越大,连晦沉的日光似乎都带着湿重的水汽,噼啪的雨声响亮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