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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子入画-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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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
  连白饭也是苦的。
  白湘似乎也知道他的忧虑,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默默地吃完了晚饭,凌慕颜早早的扶着白湘进屋去歇息,正是一年之内天黑的最早的季节,此时穹窿已经完完全全地压了下来,把大地压出一片密不透风的黑暗。
  “霄城,还没有消息吗?”
  凌墨白低声问道。
  凌霄城淡淡摇头:“我一直听人说父亲的势力有多大,以前我总以为是夸张,现在我却相信了。”
  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地笑了一笑,他接着问道:“你呢?就这么放洛梧走了?”
  凌墨白沉默半晌,却突然笑出声来:“是,好聚好散,挺好的。”
  好聚好散?
  他自嘲地咧了咧嘴角。
  他们的相遇本就是意外,结局也只能如此。
  “说实话。”
  凌霄城显然是不相信。
  “刚开始的时候,我带着他去了广州。”凌墨白轻笑一声:“那边的一条货线出了点问题。然后,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穷凶极恶走投无路的劫匪,为了一口饭吃,居然劫持了他所乘的那班专车。
  “本来按照原计划,我应该在一个月以前就到苏州的。”凌墨白看着眼前震惊的凌霄城:“他们劫持了我们,把我们运进了一座深山里面准备胁迫家里给钱,所以才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这么大的事,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
  “最开始是因为想要给你们一个惊喜,没有告诉别人我们回苏州了,他们都以为我们是去广州洽谈进货的事情,所以开头根本没有人知道我们被匪徒绑架了。”
  “你也太大意了。”凌霄城不赞同地皱起眉来:“若是那帮人谋财害命怎么办?!”
  “当时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凌墨白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他们把我们——也就只有我和洛梧,拉进了当地一座山里面,不过第三天我们就逃出来了,只是在山里不认识路,又不敢肆意妄动,花了□天才走出去,我让人封锁了消息,是不想让妈知道,怕她担心。”
  那一段惊奇险历就这样被他淡淡道来,三言两句平淡叙述,再无波澜。
  “……洛梧呢?”
  凌霄城敏锐地抓住了重点。
  “不是跟你说了么,出来之后一时不慎,他就逃回家去了。”凌墨白又笑了一笑,眼中却是笑意全无。
  “……”
  凌霄城见他避开不谈,也就不再多问:“你这次回来又准备呆多久?”
  “再怎么说,也得等你把人找着以后再说。”凌墨白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哼”来:“好好的一个年……年不成年。”
  掌灯时分,多余的仆从都已退下歇息,偌大的院府瞬间安静下来,雪落得细密无声,绵绵却不绝。
  房内的灯火微弱地映在庭前积雪上,泛起一点昏黄的光。
  只这一点光,漫在整个黑暗的雪夜里,仿佛是遥不可及的温暖。
  凌双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下午去柳陌红那里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又想起那苍白得不行的脸颊,再这么犟下去的确就会闹大了……
  一想到这里他就半是忧虑半是焦躁,连带着身边的人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撞在枪口上成了炮灰。
  “杨副官,这总算是回来了。”门口泊车的侍卫悄悄地扯了扯杨羡的袖子:“这两天怎么老爷和将军都这么……哎,府里都快结成冰了。”
  “将军呢?”杨羡压低了嗓子:“今天没出去找人?”
  “没有,您想啊,这都第三天了,还找不到,将军今天连从上海送来的公文都没有看,真是令人发愁。要是一直找不到这可怎么办……”
  “杨羡!”
  已经走进了门内的凌双年回过头来低吼道:“在后面磨磨蹭蹭嘀咕什么呢你!”
  杨羡和那警卫被吼得一颤一颤的,私底下对了个眼色,无奈的苦笑着。
  快步跟上了凌双年的脚步,中庭的路灯只开了一半,一半隐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任由漫天风雪覆盖。
  那些风,像是没有根的过客,卷起浮在空中的凛冽雪花,一起被扬进不知何处的深远归途。
  “不过就是一个戏子而已,居然能把好端端的家里折腾成这样……”凌双年一边走一边冷哼:“他以为他是谁,还敢用绝食来威胁我!”
  杨羡撑着伞替他遮着雪,走至外廊檐下,身上仍是湿了些许,雪花落在肩头,转眼间便消融无踪。
  “都睡下了?”
  凌双年走进只留了一盏灯的内厅,冷冷清清的黄花梨木家具,即使四下都有火盆暖着,烧红的银炭将空气都氤氲成令人舒适的温度,也丝毫感受不到暖意。
  “是,这个点儿了,也该睡了。”
  杨羡看了看厅内的铜钟,鎏金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一附近。
  “回自己的家里也得跟做贼一样,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凌双年摇头苦笑:“孩子年纪大了,翅膀硬了,一个个都不听我的话了……”
  宵夜很快就送了上来,像是考虑到了凌双年急得上火的情况,做的是苏州得月楼赫赫有名的冰糖莲心羹和荷叶仔排,也不知道凌家神通广大的厨子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冬里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样新鲜的食材,莲心和银耳一起被炖得软烂鲜甜,上面撒了鲜红的枸杞缀色提味;切得小指大小的仔排被整整齐齐的码在了一片苍翠的荷叶里,裹了一层小米粉和珍珠米,荷叶的清香混着排骨的咸美在那一层包衣中徐徐融合相互渗透,在空气里形成一种食物特有的无法言喻的香味。
  “宵夜给那边送过去了没有?”
  凌双年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
  杨羡自然是听明白了:“一个小时前就送到了。”
  “还是不肯吃?”
  杨羡摇摇头,叹了口气:“老爷,这么下去真的不行,我看他这要是再不吃饭,就……”
  “哼,再饿他几天,看他还吃不吃。”凌双年淡淡地哼了一声,提起筷子。
  “老爷,您昨天就是这么说的。”杨羡苦笑:“怕是……”
  “饿死算了。”凌双年恨恨道:“他以为我会心软呐?”
  “老爷……”
  “别打岔。”凌双年不耐烦的挥挥手:“以为饿成现在这个病恹恹的样子给谁看?难受的还不是他自己……”
  “老爷……”
  “叫了你别打岔了。”凌双年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就算饿死了也没人知道……”
  “老爷。”杨羡这次不再等他发话,煞白着脸指了指门口。
  凌双年顺着看去,那伫立在门口的孩子已经比自己要高出了整整一个头,眉眼倒是和自己如出一辄的英挺如铸,温和下来的时候,依稀能瞧出几分神似白湘的柔软精致。
  他笔直地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却隐隐含着一股冷凝不语的沉默力量;深绿色的军装熨烫得平整,没有一丝褶皱,如此贴切而又丝毫不紊地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衬着背后的落落夜色风雪,如同一棵俊朗的修竹。
  这是他的孩子,这是他毕生的骄傲。
  凌双年眯起眼睛瞅了瞅,像是颇有感慨地轻叹了一口气。
  凌霄城一语不发地走了进来,不待他开口,便径直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毫不犹豫地,干净利落地跪了下来;比军姿更加严肃装整十倍。
  即使是跪着,他的表情也纹丝不动,仿佛是那棵修竹被风霜压弯了腰,却始终不曾低头认输。
  门外的杨海和门内的杨羡齐齐傻了眼,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内厅里鎏金镂空的铜钟,不紧不满地传来十一下钟声,像是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

  

  “你这是干什么。”
  凌双年没料到他竟能做出如此举动,怔了一霎之后,立刻便回过了神来,脸色沉了下去,沉得能掐出水来。
  凌霄城并没有说话,只淡淡地抬头和他对望着。
  这目光使得凌双年又是一怔。
  ——他今天已经被怔住了太多次了。
  ——或许是他根本想不到。想不到这两个他眼中的所谓孩子,能带给他如此多的震撼。
  “男儿膝下有黄金。”凌双年抑制住心底复杂的思绪,“你先起来。”
  “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凌霄城神色清明,“虽然知道您不喜欢这种威胁的语言,不过……爸,我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他语气淡漠而坚定:“我从来没有要求过您什么。这一次……请求您,父亲。”
  凌双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半是愤怒,一半是震惊,仿佛又夹杂着种种难以言喻的失望、恼怒、悲伤……
  是的,悲伤。
  ——他一手栽培的孩子,原来真的已经长大了,大到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胁迫他的首肯。
  “那你就一直跪着吧。”
  他扶着额角站起来,指下青筋突突地跳,这是多年身居首位的后遗症,即使已经隐退两年,在遇到格外忧心的大事的时候,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头痛起来。
  凌霄城并没有再说话,也没有起身,跪在内厅中央,身姿仍挺拔得像是能用肩头抗住一世风霜。
  杨海不敢去劝,也不敢擅自离开,默默地站在门口站着,眼见那漫天漫夜的风雪一点一点渲染了整个苍穹。
  凌双年越走越快,回到房内的时候却依然是习惯性的放轻了脚步。——白湘一贯浅眠,他怕吵着了她。
  推门进去,白湘和凌慕颜坐在矮榻上,还点着灯,像是在等他回来。
  “霄城跟你说什么了?”
  白湘走上去替他按着额角:“你一生气就会头疼,他说什么让你生气的了?”
  凌双年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他居然跪下来求我……为了一个戏子,他居然跪下来求我!”
  室内的空气也似是染上了门外的凛冽,凌慕颜有些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凝滞冰冷,急匆匆地说了句“我出去看看”便跑出了门去。
  “好了好了,别气了,你看你,把孩子都吓走了。”白湘柔声劝道:“霄城都这样求你了,你还不肯松口吗?”
  凌双年愤愤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向另一边。
  “你呀,真是……”白湘无奈地摇头:“和霄城一个脾气,死犟到底。”
  凌双年气得不肯再说话,任由白湘默默地帮他揉着额角,屋外的夜雪簌簌地吹拂着,像是一张让人无处可藏的细密的网。
  过了大致有一刻钟,他还是忍不住侧了侧身子,状似不经意的看向门外。
  “想去看就去呀。”白湘道:“这么冷的天,要是把他冻坏了我可跟你急。”
  “哼。”
  凌双年仍只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你就犟吧。”白湘拿他没办法,“一大把年纪了还跟两个小辈过不去。”
  “我本来没想跟他们过不去……”
  凌双年紧紧皱着眉头:“可是现在看来……霄城太喜欢那个孩子了。”
  “这不好吗?”
  “不好,当然不好。”凌双年叹气:“我不希望他有这个弱点。”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白湘也叹气:“没有弱点的人,那是不存在的,而且,弱点——有时候也正是支撑着他前进的力量。”
  “你这次就松一松口吧……”白湘拍着他的肩头:“儿孙自有儿孙福,听见没有?”
  大抵又过了一刻钟,凌双年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走吧,去内厅看看。”
  三更雪急,深夜的风,除了寒冷,还带着一股落寞的萧瑟。
  凌慕颜和凌墨白都站在内厅里,凌霄城仍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不曾移动分毫。
  到底是当娘的心软,看见凌霄城在冷硬的地上跪着,白湘忍不住上前道:“霄城,有话好好跟你爸说,你先起来吧。”
  “你别管。”凌双年上前一步拉开她,又转头对凌霄城道:“你是铁了心要和他在一起了,是不是?”
  凌霄城淡淡点头。
  “好。”凌双年冷冷一哼:“要是你能挨过家法,我就答应你。”
  “爸!”
  “老爷!”
  此言一出,便惊四座。
  凌双年本不是迂腐效古的人,凌家本是关外大家,商贾巨户,他就是看不惯家里那一套虚伪颜色,才孤身带着一队兄弟南下跑到华北一带从军行驶。后来娶了白湘,家中西化之风更甚,家谱家法一类的老旧物事,早已经不提多年。
  但是,不提,并不等于不存在。
  凌家想来奉行严刑酷罚,而所谓的家法其实也就只有一种——鞭笞。
  鞭笞自然不同于普通的鞭打,用的是监牢里对犯人施刑的足足有一腕粗的牛筋油绳,拧成一股结实的长鞭,还要在盐水里渍上一圈,连寻常男子也需得要使出十足的力气才能够甩起来,曾有身体虚弱的犯人受了十鞭之后活活伤入肺腑吐血而死的先例。
  “没听懂吗?”凌双年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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