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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挺整洁,只是因为没有了小黑,所以陆云端就觉得空空荡荡,一颗心都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走到床边呆坐片刻,他也有了饿意,但是没食欲,于是走到厨房,想要烧点热水沏茶。
水桶干涸的好像一口枯井,陆云端心里起了狐疑——一天三顿饭,自然是可以在外面买着吃,可是怎么连水都不喝了?
他又摸灶台,摸了一手薄薄的灰。
他干巴巴的咽了一口唾沫,不知怎的,生出了一种恐怖感觉。但是他不肯深想,决定还是继续烧水。
拎着水桶走出院门,他面无表情的在街口一家店内买了净水。街上很宁静,他一路把水拎回厨房放下,然后抬手揭开了灶上锅盖。
夕阳光芒从窗口射进来,在干燥的铁锅内,赫然放着一张纸条。陆云端连忙拿起来,就见上面写着五个字:我走了,再见。
那是小黑的笔迹——陆云端见过小黑写字,一笔一划,力道很重,有些笨。
陆云端一手拿着锅盖,一手捏着纸条,身体僵在了金红色的余晖之中。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做噩梦——那种找不到出口的,甩不开敌人的,噩梦!
一分钟之后,陆云端恢复了神智。
他放下锅盖,快步回房查看痕迹。然而四处都是整整齐齐,并没有异常情况。
他又去翻小黑的衣裳——平日的衣裳都在,只是少了那顶棒球帽。
收音机放在枕边,陆云端拿起来打开,喇叭里瞬间奔涌出合唱歌声,也是先前每天都听惯了的中国广播。
在激昂振奋的歌曲声中,陆云端转向门外,忽然拼命大喊了一声:“小黑!”
然后他丢下收音机,慌里慌张的跑出门去,开始敲打左邻右舍的院门。邻居们从来没有留意过小黑的举动,他们也说不清小黑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天黑的时候,陆云端一无所获的回到了家中。
他的心口非常憋闷,好像有块大石压上了胸膛——他就想知道小黑是怎么了,哪怕小黑死了,他也能接受,只要有个准消息就好。
像个游魂似的关闭房门,他在一片黑暗中蹲了下来。和小黑同床共枕惯了,他简直不能独自回到那张床上去。
“小黑……”他绝望而又惊惶的低声呼唤,然后咧开了嘴,无声的想要大哭。
他从来不哭,这时也是没有眼泪。双手捂住脸,他难听的哽咽一声,然后转身一头撞到墙上。疼痛让他心里的苦楚稍稍发散出些许,他接连撞下,哑着嗓子含糊骂道:“小黑,你妈的,你跑到哪里去了?你留个纸条算是什么意思?小黑,你真不懂事,真他妈的混蛋不是人。”
无处可寻
小黑仰起头,可以从铁栅栏的缝隙中看到星星。
甲板上有人在来回囊囊的走动,胶皮雨靴的底子踩过铁栅栏,挡住了小黑的视线。可小黑依旧仰着头——他想看星星。
也许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他又想陆云端也会看到这同样的一片星星,这似乎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点联系了。当然,陆云端一定不知道这件事,可是自己知道,也是好的。
他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杨家的大债,所以这辈子还不清,必须连命也要搭上。当他从厨房窗户看到彼得杨的身影时,他那双腿的肌肉紧绷了一瞬,随即就认命的松弛颓废了。
彼得杨很聪明,比托尼杨的头脑更好。他了解这位少爷,彼得少爷从来不走空路。
于是他慌里慌张的找到纸笔,写下字后无处安放,干脆藏在了铁锅里。其实他还有很多话要对陆云端说,可是事到临头,他只能平淡的道一声别。
在彼得杨迈步进门之前,他关掉了收音机,又找出棒球帽戴到头上。
彼得杨斯文的拉开房门,向他微笑点头:“纳卡,好久不见。”
杨家保镖不声不响围上来,拔出手枪对准了他。他再看彼得杨,彼得杨有鲜嫩的皮肤和卷曲的短发,眼睛很黑,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也像枪口。
彼得杨并没有把他乱枪打死。彼得杨对他微笑点头:“纳卡,新生活结束了,和我回家吧。”
小黑的声音忽然含混低哑起来,变得粗砺凶恶:“我已经还清了老板的债,不再是杨家的人了。你想杀我为老板报仇,可以立刻开枪。”
彼得杨上下打量着小黑,同时抬起了一只手。
小黑心知自己的大限到了,心中忽然生出没顶的恐惧——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拼着挨上一枪,他想自己也许可以向前制住彼得杨。
可是就在他作势反击的那一刹那,一根高压电棍猛然杵到了他的脑袋上。
当他再次醒来时,就已经身在这条大船的最底层。他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到哪里去,也不想问。
他只想在这安静的时间里,看看星星,捧出心中的水晶球,把曾经的美好再细细的重温一遍。
他想自己这一生活的这样苦,大概总算偿尽了上一世的罪孽;可是苦虽苦,却也杀了那么多人,做了那么多的恶,所以下一世也仍旧是个有罪的人,仍旧不能解脱。
于是他不想今世的死,也不想来世的生,他只想陆云端。
很巧合的,小黑看星星,陆云端也在看星星。
陆云端坐在院子里,依靠墙壁向上呆望,因为刚刚独自痛饮过一场,所以口鼻一起向外散发酒气。
他已经向派吞求了援。派吞答应帮忙,也的确派出手下四处寻找,可是并没有人看到小黑。
派吞告诉他:“彼得杨回来了。”
陆云端请彼得杨吃了一顿饭,态度很客气,旁敲侧击的话里有话。彼得杨很坦然,亲热的称他“陆家大哥”,是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模样。
这让陆云端感到了无可奈何——小黑毕竟是彼得杨的杀父仇人,自己若是把话放到明面上讲,似乎欺人太甚。
回家睡了一觉,他梦见了小黑。小黑瘦瘦的,在找东西吃,不理他。
第二天,他忍无可忍了,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又去找到彼得杨,问道:“你见没见过纳卡?”
彼得杨一扬眉毛:“纳卡那个王八蛋不是进山当兵去了吗?等我抓到了他,非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陆云端强作镇定的答道:“如果你抓到了他,不要杀。他对我有恩,我愿意花钱赎下他的性命。彼得,恕我说句利欲熏心的话,人死不能复生,后辈还是要向前看。当然,我也不能勉强你同意我的请求。这样,你找他,我也在找他。如果你先找到了,并且觉得我这话还值得一听,那就请考虑考虑,开个价格,百万上下都没问题。”
彼得杨做了个夸张表情:“哇,大哥,你怎么这样看重纳卡?陆伯伯会给你这么多钱去救人?”
陆云端勉强一笑:“我自己有钱啦!”
彼得杨一团和气的谈笑风生,然后就此没了下文。
清迈城内不复往昔的太平,派吞和杨家开始跃跃欲试的斗了起来。陆云端走遍城内的大街小巷,时光一天一天的过去,他的心和血一点一点的凉了。
在这年的五月中旬,他退了房子,带着小黑的衣服和那台收音机离开了清迈。
金小丰催他快回香港——在暗杀的威胁下,盛师爷已经把苏家栋放回来了。这回一切恢复正道,陆云端也该干点正事了。
陆云端没有回应,他去清莱,找了爸爸。
他像个小学生似的,垂下双手站在陆雪征面前,低头说道:“爸爸,小黑丢了。”
陆雪征很觉奇怪:“怎么丢了?”
陆云端气息有些乱,喉咙那里也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吸气的时候就拖了哭腔,眼泪鼻涕也都下来了。
上前一步搂住陆雪征,他枕了父亲的肩膀,忍无可忍的边哭边说,一个脑袋热烘烘的,口水喷在了陆雪征半边脸上。陆雪征抬手轻轻拍他的后背:“乖儿子,不哭不哭,人丢了可以找,爸爸给你路费,不回香港了,我们慢慢找……”
陆云端早就憋着要哭一场,只是一直哭不出来,嚎上两声也是干打雷不下雨。这回终于哭出来了,他便哭的百转千回、肝肠寸断:“爸爸,呜呜,找不到了……忽然就不见了……”
他像个小男孩一样,撒野耍赖的哭,把涕泪蹭了陆雪征一肩膀。陆雪征第一次看到儿子这样失态,就絮絮的哄他——哭一哭也好,这儿子早熟的惊人,总是稳重乐观,可人活一世,谁心里没有一点酸楚事情呢?哭出来了,也就痛快了。
陆雪征把儿子送到房内,然后拧了一把毛巾,托着他的后脑勺,给他擦了一把脸。
陆云端还在抽搭——这大半个月,他一天比一天更绝望,几乎快要窒息而死。
陆雪征洗了毛巾,又脱了他的衣裳,为他擦了擦身上的汗。他侧身躺在床上,慢慢镇定下来,就觉着疲惫的要命,眼睛都睁不开了。
陆雪征不让他立刻入睡,坐到床边把他抱起来搂进怀里,又端了一杯水喂给他喝。他长胳膊长腿的蜷成一团,昏昏沉沉的哼出声来,喝了两口不喝了,闭着眼睛说:“爸爸,我还是要去找小黑。”
陆雪征低头看他:“行,可是要找到哪天呢?”
陆云端答道:“找到我不再想他那天。”
陆雪征放心了。向来知道儿子不是真正情种,如今一看,果然如此。这样的期限很好,他只怕儿子钻了牛角尖,不找到小黑誓不罢休。
无功而返
陆云端回了一趟香港,把手头上的事务全部交给金小丰。金小丰希望小弟不要像个情圣似的乱跑,结果小弟嫌他烦,在他的光头上弹了好几下,并且捶了他一拳。
苏家栋说:“少爷,我和你一起去。”
陆云端买了一只非常结实的帆布登山包,这时正在用剪刀剪去商标:“你当我是出门玩去?”
苏家栋看出陆云端是非常的爱小黑,便无可奈何,又不敢劝阻。手足无措的在旁边来回走了两趟,他忽然说道:“上个月,我看到了斯蒂芬妮的小孩子,好漂亮啊!”
陆云端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问道:“是男是女?”
“是个小女孩。”
陆云端抬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随即双手合什抵在额头上,诚心诚意的祈祷:“愿上帝和佛祖一起保佑斯蒂芬妮和她的小宝宝。”
然后他就不再多问了。
陆云端一边检查背包质量,一边打开了收音机。正好到了“革命文艺”的时间,苏家栋蹲在一旁听了片刻,忽然问道:“少爷,你要变成左派啦?”
陆云端扫了他一眼:“什么左派右派,好像你懂似的。”
苏家栋是不大懂,前一阵子盛师爷和他聊天,说起香港工厂时就提到了左派。盛师爷很爱和他说话,他走那天,盛师爷抱着他亲了又亲,还把舌头伸到他嘴里。他本来是挺讨厌盛师爷的,可是看对方那样悲伤,就又有些同情,没有去咬盛师爷的舌头。
苏家栋很诚心的要跟着陆云端一起走,可是陆云端嫌他会是个累赘,又觉得犯不上让他跟着自己出去受苦,所以无论如何不允许。
苏家栋失望之至,拦在陆云端面前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是不是因为我和盛师爷睡过,所以你嫌弃我了?”
陆云端已经知道了盛师爷对苏家栋做过的手脚,不过苏家栋本人并未要死要活,他现在也就无心去管此事。伸手摸了摸苏家栋的短头发,他叹了一口气:“家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可是喜欢归喜欢,我不爱你,我这辈子不是非你不可。你头脑笨,胆子小,都没有关系,你放心,我能赚钱,我可以养活你。但我现在要去找小黑,我好想他。”
苏家栋垂下眼帘想了想,没想出什么来,于是上前一步抱住陆云端,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陆云端拍拍他的后背,然后转身继续收拾他的帆布背包。
陆云端把收音机装进帆布背包里,独自返回了清莱。
他要找小黑,可是漫无目的,连个方向都没有。他想到山里碰碰运气——小黑兴许也是得到了彼得杨回国的消息,所以心虚胆怯,私自逃回了山中。
小黑一直很怕杨家,于是陆云端越想越真,把水壶食物塞进背包里,就想骑着矮脚马上路。
陆雪征没拦着,不过在陆云端临行前,他说了一句话:“儿子,我对你没别的要求,只有一件事,不许去冒生命危险。小黑不见了,你很伤心,你知道这种滋味,所以不要让爸爸也像你一样伤心。”
陆云端背着双肩包,牵着马缰绳:“爸爸,你放心,我保证安全回来。我又不是家栋,如果有了危险,我一定快逃。”
陆雪征笑了笑,又挥了挥手:“去吧,别忘了给我报平安。”然后在心里想:“二十多岁的人,浪漫一次也好。我这辈子好像就没有浪漫过,遗憾。”
矮脚马是匹挺好看的小马,性情温顺,走的也慢,但是耐力很好。陆云端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摸索着找到了小黑先前所在的寨子。
当初他把小黑背走时,寨子是片废墟,现在不一样了,房屋又被建设起来,一支新军队占据了这里。
陆云端把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