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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云端抬眼看他,就见他胳膊腿儿都很细,薄薄皮肤下面便是肌肉骨骼。打黑拳的人不该瘦削到这种地步,他想小黑一定是营养不良。
所以陆云端又说:“杨家已经不行了,我和派吞有点交情,你不要怕。”
小黑听闻此言,很疑惑的看了他,没听明白——陆云端与派吞有交情,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陆云端对他一笑:“我说,这地方太苦了,你和我走吧。我不会亏待你,你也可以去看看爸爸。”
小黑摇头,说:“我不去。”
小黑不想去见陆雪征,因为无颜相见。
他没能赢上十年,也没能成为拳王。他只是擂台上的一颗流星,大家都以为他前途不可限量,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对方一腿扫过来,把他的肋骨和前途全部扫断。他从一名身价几十万港币的高级拳手,变成了苟延残喘的垃圾。他多么希望老板可以大发慈悲,给自己一个养息康复的机会;可是老板没有那种耐心,反正他已经为老板赚到了足够多的钱。
当年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陆雪征对他说:“将来发达了,带着礼物来看阿爸。”
他现在长大了,没有发达,也买不起礼物。所以他谁也不想见,宁愿这样野兽似的活着,过一天算一天。
陆云端问他:“为什么不去?”
小黑不说话,因为不知道怎么说。
陆云端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小黑面前:“你怎么就像和我有仇似的?我都是为了你好,可是你既不听话,也不领情。”
小黑抬眼看他,就见他一脸悲天悯人的郑重神情,然而下面光着屁股,胯间那里晃晃荡荡的垂下一具器官,随着他的步伐摆来摆去。
小黑脸上没有笑,心里觉得这很滑稽。
陆云端倒是不在意,继续问道:“你到底是有什么打算?真要在这山里混一辈子?”
小黑这回说了实话:“我不知道。”
陆云端无可奈何的咽了口唾沫:“不知道——那就过来睡觉!”
陆云端和小黑挤在那一张破床上。陆云端见小黑是块不开窍的顽石,索性死心大睡,睡着睡着就糊涂了,以为身边这人是苏家栋,张开手脚就把人往怀里搂。小黑搞不清状况,懵里懵懂的任着他搂,后来反应过来了,有点不好意思,想要下床逃走,哪知陆云端忽然撅嘴亲了他一口,又含糊说道:“别动,再动干死你。”
小黑听了这话,心里暗想:“看来他脾气也不是很好。”
小黑打了个盹儿,清晨又被陆云端戳醒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见对方□那玩意儿直挺挺的翘起多高,就很坚决的挣扎起身。光脚在地上来回走了两圈,他在心中自言自语:“唉,原来他长大了,会变成这个德行!”
纪念
清晨时分,朝霞鲜艳。
陆云端穿着潮湿衣裳走出门去,自行找水洗漱。苏家栋和司机在马厩里对付了一夜,这时也出来了,统一的蓬头垢面,一身马粪味道。
苏家栋熬了一夜,立刻就憔悴起来,裤腰都松了。一手提着裤子走过来,他摸不清状况,所以只沉默着蹲在了陆云端的身边。陆云端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昂首眺望林颠朝阳,苏家栋像只猫咪一样,歪着脑袋枕上了他的大腿。
司机则是类似一只黑狗,忠心耿耿的在后方徘徊。
远近升起几道炊烟,早饭时间到了。
早饭是米饭,起码陆云端等人得到的是米饭。米饭能有一碗的份量,用片芭蕉叶托着,上面浇了很浓的肉汤。司机犹豫了一下,没敢张罗着去找筷子勺子,用手指捏了一点米饭送进嘴里。苏家栋皱皱眉头,伸舌头舔了一下肉汁。
陆云端训他:“有饭快吃,乱舔什么!”
苏家栋仰头望向他,表情无辜而茫然:“怎么吃呢?”
陆云端看惯了他这娇模娇养,又最看不惯他这娇模娇养。伸手捏起对方米饭上的一块肉扔进自己嘴里,他三嚼两嚼的咽了下去,然后告诉苏家栋:“就这么吃!”
苏家栋发现自己这米饭上肉块多一些,正要让陆云端再多吃点,哪知陆云端随即起身,向小黑走去了。
小黑不大合群,独自坐在一棵树下吃饭。
他的饭碗,就是屋内桌上的那只铁皮罐头盒子,早饭也是米饭浇肉汤。其他士兵三五成群的散在一旁,有人吃米饭,有人吃的是芭蕉心,还有人不知在吃什么野草,神情木然的一嚼一嚼,很像牛羊。
小黑见他来了,没有起身,直接低头说道:“雨太大,山路滑坡。你的吉普车开不过去,想要返回,只能徒步穿林子。”
陆云端听了这话,不知怎的,竟然并不忧愁。蹲下来看了看小黑手里的罐头盒子,他发现里面米饭居多,干巴巴的。
他一歪身,在小黑身边坐下了:“那我留下来多住几天,行不行?”
小黑没理他。
陆云端还是觉得小黑很可怜,所以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手中那一叶饭菜放到了小黑面前,随即毫无预兆的夺过了对方的罐头盒子。
“我们换一下。”他轻声说道。
小黑一怔,转头看他。
陆云端微笑着转向前方:“别看我。我比你年纪大,是大哥哥,应该把好饭留给你吃!”
小黑无言的托起芭蕉叶子,开始捏着米饭碎肉往嘴里送。
苏家栋坐在远方,看到陆云端在吃小黑的剩饭,气的恨不能哭一场——少爷为什么要吃那种脏东西的剩饭啊!莉莉娅起码是位都市女郎,可这小黑像只野猴子一样,就只是黑!
小黑狼吞虎咽的吃光了这一份米饭。
把最后一口填进嘴里,他将油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刚要去找水来喝,不想忽有一名士兵从远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对着他大嚷了一声。
这地方民族复杂,陆云端也没听出士兵讲的是哪种语言,就见小黑鼓着腮帮子“腾”的站了起来,一边咀嚼一边对着远近士兵呼喊。士兵们接到命令,立刻四散而起,像一群绿色的蜂子一样“嗡”的一声散开。而小黑又低头匆匆说了一句:“你在这里不要动!”
陆云端不明就里,眼看小黑也大踏步跑进房内。
片刻之后,士兵们嗡嗡的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已经变成了全副武装的模样。陆云端站起身来,就见小黑挎着冲锋枪,带领部下向寨子外跑去。遥遥起了几声炮响,远方林子里袅袅起了烟,不是炊烟,是硝烟。
寨子的本质就是军营,这次外面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会让这帮士兵倾巢而出。苏家栋这时起身走过去,手里还托着自己的芭蕉叶——米饭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他把几块肉留给了陆云端。
陆云端探身低头,直接把嘴拱到了对方的掌心里,“啊呜”一口就把肉全吃了。
苏家栋问他:“你认识他?”
陆云端听懂了他的意思:“你不认识他了?他是在我们家里学过一年功夫的小黑啊!”
苏家栋真没认出来——小黑那时候还小呢,简直没有什么具体的模样。
“那他应该能放我们走吧?”
陆云端笑了一下:“走不了啦!现在前边打仗,后边滑坡。你是想和我步行走回清莱呢?还是再等几天,我们继续向前去东枝区?”然后他作势要用油腻双手去摸苏家栋的脸:“林子里可是有大蟒蛇哦!”
苏家栋向后一躲,听到这话,心中登时苦不堪言:“少爷,全怪你。这地方怎么能住啊?我可不想再和马睡觉了!”
陆云端压低声音笑问:“那你想和谁睡觉?”
苏家栋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想埋怨对方几句:“当时我们就应该直接从曼谷走的……要是从曼谷走,现在已经到仰光了。”
陆云端立起眉毛,一指苏家栋的鼻尖:“小笨蛋,敢教训我,是不是欠揍了?”
苏家栋见这里地面还算干爽,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敢怒不敢言。
他真的是不想和矮脚马共处一室。
陆云端站起来,想要在寨子里走走看看。然而深入几步之后,他发现原来士兵还是有的,而且前方似乎是一处弹药库,闲人不许靠近。
百无聊赖的消磨了半天光阴,小黑那一帮人回来了。
他们并非空手而归,用绳子牵回一串掸族打扮的中年汉子。中年汉子共有五人,在寨子内的空地上跪成一排,小黑卸了身上的枪支弹药,抄起一把尼泊尔军刀走到人前,用粗浑的声音大声喝问。
陆云端带着苏家栋远远站着,心想这里的首领若不是小黑,自己昨天恐怕也要受到这种待遇了。
小黑说的是掸语,语气蛮横凶悍。五名汉子一起哆哆嗦嗦的进行辩解。两名士兵拖出其中一人按在地上,又抻开了他的四肢。小黑走上前去,忽然弯腰挥出一刀,当场砍下了对方一条手臂。
骤然爆发的惨叫吓得苏家栋一哆嗦;陆云端倒还镇定,知道这五名汉子是染上间谍的嫌疑了。
小黑用带血的刀尖指向地上那人,继续喝问,可那人放声嚎啕,似乎已经说不出整话来。陆云端见小黑拎着军刀不再动手,便想走近细瞧,哪知小黑忽然再次举刀,一刀剁下了脚下人头。
满不在乎的拎起人头挂到身边铁丝网上,小黑走向了其余四人面前。
陆云端还要再看,然而苏家栋在身边发出了声音:“少爷,我们换个地方吧,我害怕。”
陆云端答应一声,正要走开,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小黑忽然回头望向了他。两人目光相对,陆云端犹豫了一下,就没有立刻离去。
小黑转回前方,继续喝问威胁。
两分钟后,四个人全被摁在了地上。小黑扔下军刀,上前从头到脚的逐个摸了一遍。搜身完毕后他站起来,转身走向了陆云端。
苏家栋害怕,自动的后退老远。而小黑站在陆云端面前,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点子,然后拉过陆云端的一只手,把手里攥着的一点东西放上了对方的掌心。
那是他从间谍身上搜出来的两颗糖果。他没有什么可给陆云端的,只有两颗糖。
糖纸上也沾染着淡淡的血。陆云端接过来低头看了看,剥开一颗自己吃了,又剥开一颗,送到了小黑的嘴里。
他的手很快,小黑还没留意,一颗糖已经进了嘴。陆云端把两张糖纸上的血渍蹭到了衣服上,然后将其展平叠好,放到了裤兜里,又抬头微笑:“留个纪念。”
小黑反问:“纪念?”
陆云端点了点头:“纪念你不再打我,还给我糖吃。”
小黑听了这话,忽然就不好意思了。嘴角要笑不笑的翘了一下,他末了还是没笑出来。
水晶球
陆云端在寨子里住了两天,终于和小黑混熟了。
小黑还是不会笑,陆云端伸手捏他的翘鼻尖,他知道对方这是在和自己玩闹,可是笑不出来,只会扭头躲闪,心里很高兴,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逗过他。
长久以来他的生活内外交困,迫使他变成一部杀人机器。但是他年纪轻轻,有血有肉,一颗心好像春风中沉睡的小鸟儿,一片叶子的轻拂便可让它睁开眼睛。
陆云端和小黑坐在树下,陆云端拉过小黑的手,看他手指上的厚茧:“别打仗了,和我去香港吧!”
小黑任他摆弄着自己的手,默默的摇头。
陆云端当他是个孤苦的小孩子:“我养活你。”
小黑这回转过了头,是发自内心的困惑:“为什么?”
陆云端看着他的大眼睛,忽然感觉小黑长的很可爱,就忍不住笑了:“不为什么,为了你好。”
小黑垂下眼帘,随即面对了前方:“我不去。”
小黑不去。自从托尼杨要秘密处死他之后,他就决定再也不依附任何人了。
他从小就被托尼杨买到手中,托尼杨是他的主人与天。他曾经愿意一辈子忠于托尼杨,可是托尼杨只把他当成一条好狼狗。于是他杀了托尼杨,托尼杨骗的他好苦。
小黑总记得童年时期在陆家的岁月。训练当然是很艰苦的,可是在偶尔的短暂休息中,他透过水泥房子的玻璃窗向外望去,可以看到陆家后院的蔚蓝天空、碧绿草地、洁白房子、金色阳光。
画片似的世界里,生活着一个陆云端。陆云端那时年少,是典型的富家少爷模样,打扮的整整齐齐,在玻璃窗外看他。
这一切风景都深刻的印在了小黑心里,仿佛一只无形的水晶球。小黑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它,除了这个,他闭上眼睛,再无任何美好的回忆。
所以小黑不去,不敢去。
况且他有他的自尊,他不吃人家的白饭。
陆云端抬手揽住小黑的肩膀,肩膀薄薄的,骨头可是相当的硬。
“不听话。”他用柔和的声音,认真的说道:“我要是打得过你,我就打你一顿。”
小黑傻傻的,又问:“为什么?”
陆云端叹了口气,扭头去看小黑的侧影。小黑的睫毛长,鼻尖翘,像个西洋小朋友。
“因为我想让你活的更好,你不听我的话,我就生气着急。”
小黑不看他,低头说道:“我很好。”
陆云端用力搂了他一下:“坏小子,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