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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冉心沉到底,Vicky又说,“你别急,我哥不是还在打听吗,到底是谁的人在查,陈跃这案子走个过场也没这么快。”
当天下午,他去医院看了陈飞,隔着窗,他看见陈飞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许多监护仪器贴片的导线,他认识陈飞其实还在陈跃之前,那样玉树临风的一个男人,现在却躺在那,没有任何意识。
病床边上坐着个年轻的女人,手在陈飞手臂上来回摩挲,嘴里似乎还说着什么,宁冉敲了下门,女人马上转过头,站起来,“您是?”
女人中等个子,偏瘦,五官秀丽但面容苍白,眼眶有些红肿,眼中血丝遍布,头发在脑后绾成个髻,有些乱发随意散落在脸颊两侧,神色非常憔悴,宁冉立刻开口,“陈太太,我是……陈飞的朋友,叫宁冉。”
女人显然有些意外,愣了下,勉强挤出一丝笑,连忙客气地招呼他落座,宁冉有些不忍,虽然他不会相信Vicky说的陈飞做事真那样没手段,Vicky很显然只是简单明了地跟他叙述陈飞曾经到上面替陈迁活动的事实梗慨,陈飞现在本人一身麻烦是真的,由此,只怕是来探病的人都寥寥无几,难怪陈飞的太太会诧异。
他坐下问了下陈飞的病情,这似乎是探病时该有的询问,但没说几句,女人把脸转向一边,抬手擦了下眼睛,宁冉立刻手足无措,他又二了,陈飞昏迷到今天,连苏醒的迹象都没一点他不是不知道,何苦又提她的伤心事。
他开始转移话题,这才是他今天来的正事,“我跟陈飞认识很多年了,有什么事您千万别客气,您一直自己在这守着吗?”
女人摇下头,“还有我家里人,还有个护工,这个点,正好下去吃饭了。”
宁冉从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他想了下,干脆起身上前一步放到女人手里,女人站起来推了下,神色更加犹疑,表达心意也是探病时应该做的事,不过宁冉这心意分量太足,他把信封用力按在她手心,“请您收下,我和陈飞交情不是一两年了,跟陈跃也很熟。”
随后又掏出名片,“有事您只管找我。”
正说话,突然门口有人叫了声,“姐。”
他们俩同时转过头,进来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中等身材,手里提着个保温桶,宁冉有些意外,这还是个他认识的人。
男人看见他,神色也同样意外,“宁工?”
陈飞太太看看他们两人,又看向男人,“秦鹏,你跟宁先生认识?”
男人笑一下,“同行。”他把保温桶换到左手,对宁冉伸出右手。
“秦总,”宁冉伸手跟他很快握了下。
这人还真是同行,不过因为他们公司在行内闹的那些笑话,出于对专业的严谨,宁冉对秦鹏有点嫌弃,没想到他竟然是陈跃家亲戚。
秦鹏把保温桶放在一边茶几上,应该是给他姐送的饭,宁冉见状,立刻告别离开。
秦鹏送他出去的时候说,“宁工,没想到你跟我姐夫认识。”
宁冉点下头,秦鹏又说,“真谢谢你了,这节骨眼上,来看他的人就这么几个。”
秦鹏道谢非常诚恳,一直把他送到楼下,刚告别,宁冉转身看见秦鹏从车的后箱搬出个折叠躺椅,他记得单人病房里有陪床。
宁冉站在那没走,秦鹏很快解释,“我姐都几宿没睡了,姐夫这情况总算稳定了些,今晚上打算让她回去睡一觉,孩子在爸妈家也总念着她,夜里光留护工在这不放心,我搬这东西来晚上也能打个盹。”
宁冉来时也没弄清陈飞这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陈飞虽然有麻烦,但现在还不是犯人,那应该不算保外就医,不管怎么样,他知道陈飞的前景多不乐观,在这样的时候作为小舅子的还这样尽心,不可否认陈飞太太家里都是老实人。
(一二八)
Vicky是在五天后告诉他关于陈跃的消息的,短短几句话对宁冉来说犹如天降甘霖。
Vicky说,“我哥打听了几次,人说到陈迁的时候不住叹气,后来提到陈跃,只是让他别多操心。”
宁冉一把攥住他的手臂,“贺先生找谁问的,可靠吗?”
Vicky笑了,“那人两派都不算,放心吧,既然案子能让他们插一脚,就是有人在其中斡旋。陈家两代人混官场,总有些故旧,赶着能保就替他们保住一个,这也不奇怪。”
又拍拍宁冉的手,“上面那些人都办不到的事,你急也没用,现在等着消息吧,那人跟我哥很多年交情了,敢这么说,这事大概就是能成,我估计再过些日子陈跃就要回来了。你跟谁都别提,就算他家里人也一样。就是他家现在这一团乱麻,大概就算他回来了你也不一定能第一时间知道。”
宁冉探望陈飞的频率又勤了些。
碰见孙成也是在陈飞那,往后的大半个月才知道孙成比他来得更勤,聊得多了,宁冉这才知道陈跃他们都叫孙成老五,是因为他上边有四个姐姐。到现在,他姐姐们嫁的嫁,移民的移民,孙成又完全不是个混官场的料,因此,孙家人从政只止于上一代。但孙成是真的仗义,对陈家的事,他做了他能做的,帮着照看陈飞一家,其他的比宁冉眼前还黑。
也是从孙成嘴里,他知道了陈家三兄弟现在的情况有多糟,陈迁那自然是不用说,陈飞的公司在出事前财务状况就出了问题,这次之后必定是做不下去了。他们栽进去的钱,宁冉从来不知道其中还包括陈跃的,换句话说,陈跃就算回来,一切和之前必然是云泥之隔。
很久之后,宁冉都记得那个周六的下午,护工和陈飞太太一起在病房里替陈飞盥洗,他和孙成俩站在走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
他靠着窗,孙成面对着窗外,突然咦一声,冲他说了句,“那人怎么看着那么像陈跃。”
宁冉猛地转过身,身体探出窗子看向楼下,“哪儿?”
从五楼看下去,视线在楼下来往行人间反复逡巡,唯独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刚才走进楼里了。”孙成说。
宁冉目光越过孙成的肩膀,投向走廊尽头,他心跳如鼓。
也是一下一下默数着这样的鼓点,他心跳越来越钝重,像是要从胸腔跳出来。
是,一定是,下午,走廊尽头来往的人很多,宁冉目光痴痴凝视着那个方向,别问他为什么,他知道陈跃回来了,孙成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而当陈跃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的视线,像是长久被拉伸紧绷到极限的弦突然被卸去了力道,宁冉腿软得扶着窗边才让自己勉强站稳。
陈跃大步朝着他们走过来,身上穿着一件不太合体的衬衣,身材依然修长健硕,但脸颊好像瘦了,头发比以前长了些。
陈跃看到孙成的时候笑了,视线终于聚焦在孙成身后的宁冉身上,神色却是一滞,孙成笑着骂了声操,几步跨上去一把抱住他,“老子就说天还能翻了不成。”
陈跃也笑着跟孙成抱了下,随后,目光再次转向宁冉,深深凝视着他,又像是要把他锁住,一刻也不放开。
目光中的深情和眷恋,宁冉情愿,就此,划地为牢。
孙成回头看一眼宁冉,重重拍一下陈跃的肩,陈跃走向宁冉的时候,脚步比先前慢了。
缓慢而郑重,宁冉僵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越走越近,视线在无声中胶着纠缠。
就这样怔忪着,一直到陈跃走到他身前,用力他抱在怀里。
宁冉还是愣在那,陈跃气息就喷洒在他耳边,“我回来了。”
久违的熟悉,这么久,他好像连他呼吸的深浅和频率都还记得清楚。
陈跃像安抚小孩一样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我回来了。”
很久,宁冉才抬起手臂抱住陈跃宽厚的背,他觉得他真该说点什么,但像是有什么哽在喉咙,他说不出半个字。
天边夕阳落下一半,余晖从窗棂筛漏,窗外天幕,晚霞似锦。
(一二九)
陈飞太太见到陈跃又免不了一阵落泪,陈跃详细问了下陈飞的病情,眉头拧得很紧。他们究竟是在说家事,宁冉和孙成两个人干脆到安全梯间抽了支烟,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陈跃和他二嫂站在走廊上,女人背对着他们在跟陈跃说着什么,陈跃脸色很沉。
他二嫂说完低头肩膀抖动得厉害,陈跃眉头皱得更紧,刚要开解,目光掠过他们的时候愣了下,宁冉他们走过去隔着几米就听到女人的啜泣声,陈跃低头对她说,“没事,你别担心。”
女人擦干眼泪,转过身的时候对他们点一下头就进了病房,局促中目光甚至不曾直视。
“嫂子这又是怎么了?”孙成看着她的背影。
陈跃笑了声,“还不是家里这些事。”
晚饭是孙成,宁冉,陈跃他们三个人一起吃的,在离医院不远的一家餐馆,算是为陈跃洗尘,孙成点完菜,宁冉看着服务员小声而且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服务员手里的笔也停下了,歉意地对他笑笑,“抱歉,您能再说一次吗?”
孙成和陈跃的目光同时落在宁冉身上,宁冉神色有些不自然,看他俩一眼就立刻把眼光转开,干脆提高声对服务员说,“再加个猪脚面线,谢谢。”
本来心里事多而且纷乱如麻,陈跃一下被他逗笑了,孙成更是哈哈大笑出声。
宁冉把菜单推到一边,背往后用力靠在椅背上,吊儿郎当地偏着头,目光有些挑衅地落在他俩身上,一脸大爷样。
一直笑完,孙成点一下头,“猪脚面线,去霉运,去霉运。”
陈跃笑得宠溺,但紧锁住宁冉的眼神中有毫不掩藏的灼热,宁冉很快垂下眼睛。
这一顿饭,宁冉低头吃得很安静,纵然陈跃是劫难中全身而返,但他家现在仍在艰难之中的境况,谁都没提着要酒。
陈跃把猪脚面线吃得一点不剩,孙成问,“你有什么打算吗?”
宁冉这才抬起头,这也是他关心的事,陈家没落已经是定局,陈飞的公司倒了,他听孙成说过陈跃这次几乎赔上了全部身家,以陈跃的身份想在别人手下做事都难,他对自己以后到底怎么想。
陈跃放下筷子,点了支烟,不急不忙吸一口,目光看着桌上的杯盘残羹,笑了下,“也没什么可掖着的,我还有个小公司,以前一直交给别人在做。”
孙成拧起的眉头登时舒展开,“做哪行?”
宁冉端起茶杯放到嘴边,目光一直没离开陈跃,他听见陈跃说,“是个装饰公司,在我二嫂她娘家弟弟名下。”
陈跃目光转向他,“咱俩以后就是同行了。”
宁冉意识到他说的哪家公司,手一抖,茶水猛地灌进喉头,顿时呛得大咳不止,陈跃连忙摁灭烟头,凑近拍他的背,“慢点。”
宁冉脸都咳红了,陈跃哭笑不得,一下下顺他的背,“又不是鬼子进村,急什么?”
咳声渐止,陈跃已经把椅子拖到他身边坐着了,他清一下喉咙,“秦鹏的那家?”
陈跃看一眼孙成,又看向他,“那公司你听说过?”
宁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又点一下头,他岂止听说过,本城的装饰行业圈子就这么大,同行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但让他对这小公司落下印象的,还是前年一次装饰协会的年会。
那届会议到场人数不多,地点在一家不过四层的小酒店,赞助会场的就是秦鹏他们公司。当时和宁冉同去的一个监理说笑话似的告诉他,这酒店的宴会厅是秦鹏他们公司做的,做完工程尾款却收不回来,酒店让秦鹏他们公司就在这消费当做抵债。
顺手用用的事,所以秦鹏干脆赞助了这次会议的场地。宁冉当时环顾一下四周,设计水准中等,施工质量绝对下流,他能理解酒店方为什么能钻空子不付全工程款,也很佩服秦鹏把这垃圾摊到全城同行面前的胆量。
所以在这次真正了解秦鹏之前,出于对专业的严谨,宁冉对他其实有点嫌弃。这样的公司必定做不长,他为陈跃焦心。
陈跃笑笑,“这行我还在门外,这公司风评怎么样,你跟我说说。”
刚巧孙成手机响了,他拿着电话出去接,包房里剩下陈跃和宁冉两个人,陈跃抬起手臂揽住宁冉的肩,手掌收得很紧。
完全没心思顾上陈跃手心的灼烫,宁冉转头看向他,斟酌一下才开口,“那个,工程质量是个问题,做这行都不是一锤子买卖,你做出来什么,东西在那,很多年别人都看得到。”
陈跃的目光炽热,但宁冉神色却更加认真,”XX酒店算是这公司的代表作吧,我三年前去过一次,我敢保证,至少那宴会厅的墙面现在已经不能看了,还有木质墙裙的收边,那叫收边吗,整一个半成品,换个说法,要这活是我做的,我下半辈子都得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
陈跃被他气笑了,“你嘴还能再毒点吗?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