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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冬颓废地窝在椅子里,我看着他那死人模样,火蹭蹭的上窜,“你他妈的,又是那小情儿,你能不能出息点,世界上没女人了?你非她不可?还是个没见过面的!她要长俩鼻孔怎办!”
“……人人都长俩鼻孔。”
“你闭嘴,”我思考了一下,“我能不知道人长了俩鼻孔么?我意思是俩鼻子,比喻,比喻你懂不懂!”简直痛心疾首,“连冬,你不是这么放不下的爷们啊。高中时你那马子叫什么来着……性常的那丫头……被隔壁班的胖子抢了,你骂咧了一天后,不照样神气活现?”
“那不一样,”连冬低着头,嗓子很哑,“能神气活现,是因为不在乎。可这次,我在乎。”
“人家呢?单方面的在乎不值钱。”
他眼眶红着,低头捶桌子,“焦,其实我真想过拉倒,你说网络没真情,我也知道。上班之后,我憋着气,就是不上网,不找她。我都以为自己能挺过去,可就昨晚,我等你的时候,也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想她,想的心口都疼,你一直没来,打你手机也不接,我忍不住就去了网吧。我本来想,上线看一眼,就一眼,她要不在我就把她拉入黑名单,从此两不相干。可是……她偏偏在。我刚上线,她就跟我说话,说她一直在等我,说她跟男友分手了,把我给气的,说想拿我填充了是不是,她一听这话就下了,我在显示器那头恨得真想砸电脑,等了不知多久,她上来,她说分了将近两月了,要填充也不用等到现在。我立马就心软,说那我们可不可以真的相爱了。”连冬笑得恍惚。
“这进展不挺好?”我说。
连冬丧气的踢桌子,“是吧?我也觉得好得很,纠缠那么久,苦尽甘来,我说我是认真的,早把感情放了进去。她说她在哭,我信她哭了,我心疼,我把手机号给她,把名字给她。然后兴奋地等,三分钟,五分钟,一片空白,我不停发问号过去,以为网络故障,然后,她回了一句话,咱们的事,到此为止,当我玩你。”连冬的声儿都变了,“靠……多轻巧,当玩儿。我他妈把心都掏出来,她就这么践踏。”
我听着,心跳越来越急,有诡异的预感扑面而来,联想力太丰富了……丰富过头了……我不停说服自己,连冬抓着头发,痛苦不堪,我鬼使神差的问,你那小情儿,叫什么网名?
洛菱。三点水的洛,草字头的菱。连冬说。
——我现在的网名叫洛菱。三点水的洛,草字头的菱。周黎说。
我恍恍惚惚,“真好听,比德娘子好听多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连冬的宿舍,只记得他最后说没大碍,只想一个人安静的躺会儿。
我在路边晃荡,眼前是成排的绿树茵茵。
那时候,我逃课,去爬树,连冬狼狈为奸,背着书包跟在身后。老师点名,周黎从隔壁班跑来,怯生生地交了两张病假条,她冒充我爸和连冬爸的字迹,吓得晚上做梦,梦见我爸逼她喂猪。
那时候,隔壁班女生买了条项链,漂亮的玫红色,晶莹到周黎那丫头清澈澈的眼神里,我凑足了零花钱都不够,连冬一咬牙,把打算买球鞋的钱偷塞到我枕头底下。项链戴在周黎的脖子上,丫头笑得比玫红色漂亮多了,踮着脚尖亲我脸颊,那是她第一次亲我,两个小孩,害羞的笑,之后整个礼拜我都替连冬写数学作业。
一辆公交车呼啸而过,很多张陌生的脸,一瞬间,擦过我眼前,谁是谁的谁,谁能招惹谁,我揉着眼眶,蹲在马路边。
为什么是你们俩,这谈不上背叛,可是我心里难受。
有人经过身边,担心的低头看我,我就冲人吱牙,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差点被吓着。
我拿出手机,看了很久,拨通周黎的电话。
“黎,我是焦。”
那头先是沉默,然后传来无法抑制的恸哭,周黎哑着嗓子说,焦,我想见你,你能不能回来,马上?
我闭上眼睛,我看到十六岁的周黎,我在玉米田里亲她,她紧张的咬痛我,红着脸说初吻就这么没了,你赔。
我睁眼,说好啊,我现在就回来。
我搭末班车,路口,看见周黎坐在台阶上等我。
我急忙下车,跑过去坐在她身边,丫头瘦了一大圈,眼眶红红的。
我迟疑会儿,搂了搂她的肩膀,周黎猛地崩溃,头靠在我的颈部,泪水漫开。
我说傻丫头,干吗见我就哭,我又不欠你钱。
“焦,你可不可以原谅我一次,就一次,我们不要分手,好不好?”
我把自己蜷缩起来。
她哭着抬头看我,“不行?你有了新的女孩?”
“你那网友呢?”我答非所问。
“错了,一切都错了,”周黎飞快地摇头,辫子散开,她乱七八糟地嘀咕着,等我发现不对劲时,她的指尖,已经在自己的手腕上挖了深深的印子,甚至有血冒出来,我惊恐地拦着她,她茫然的神情,完全是在无意地残害自身,“焦,我们不分手了,好不好。”
我想把自己蜷缩起来,我是孬种,我窝囊,可是没有余地,我看着周黎空洞的眼神和她手腕上的血痕,我知道我是她的救命稻草。
我又看地上,有小蚂蚁碌碌行走,一黏脚,我就残杀了生命,多么不由己。我说,好,我带你回家吃饭。
站起身,我牵着她的手,往家走。
我爸妈见我回来,吓一跳,直埋怨我怎么不早说一声,也好准备些菜,我说甭了,明一早就得走,训练忙得很,请不出假。
周黎乖巧的坐着,一声不吭,偶尔弯弯嘴角。
我爸妈对视一眼,笑得颇有深意,这才对,是该回来陪陪小黎,别上了两次电视就鼻孔朝天了。
吃完饭,把周黎送回家。我独自在街上晃荡。
月上枝头,已经是完全的夜了。
手机响起来,我知道是谁。
——你可记得回来,我等着,咱俩今晚有约。
我直接按了红色键。
几乎是立刻,铃声又响,我甚至能想象出臧关陌先是疑惑然后着急最终暴跳如雷的样子。
我再按。
又响。
我再按。
又响,我不按了,听着,响了几乎有天荒地老那么久,那头终于放弃,完全沉默。
——你可记得回来,我等着,咱俩今晚有约。
对不起,爽约了。
我在路牙边坐下。
这会儿只有我一人,终于可以把自己蜷缩起来。
对不起,爽约了,对不起,不是故意骗你,对不起。
我把自己蜷缩起来。
伸手捂住心口,那里疼得就像有血冒出来。
****
次日,我带着周黎一起上路。
那丫头茫茫然的样子,我实在不放心,带她去市区玩两天,放在身边好照应。
双方父母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只当小两口甜的蜜里调油着呢,我爸甚至在我刷牙时,守在身边,大声发表了一番演讲,言辞激昂,感情丰富,引经据典,中心思想是抵制婚前性行为。
要搁以前,我准故意摆出流氓嘴脸,逗老爷子玩,可现在,没心思。
长途车开到市区,一时半会找不到旅馆落脚。
没辙,只能去宿舍将就,“黎,你睡我屋,我睡客厅。”
那丫头一听还有别人,犹疑的摇头。我心说我更别扭呢,可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便宜又好住的地方。
一阶阶攀上楼梯,在走道口,我深呼吸,刚摸出钥匙,房门立即从内被打开。
臧关陌满头乱发,急躁地冲出来,“焦焦,你去哪儿了,怎么一整夜……”
话没说完,他拧着眉头看我身后的女孩子,周黎礼貌的微笑,“你好,我是周黎。”
“周什么?”臧关陌的表情变得有些凶狠,一把推开我,巴着门,死死打量。
“……周,黎。”丫头有点错讹。
“周黎?你就周黎啊?”臧关陌嘴角勾起冷笑,“分手了吧?”
周黎脸色唰的死白,略带神经质的恐慌着,转头看我,我咬牙,心说全都凑一块儿添乱了。
“别胡说,这么好的老婆怎么能分手。”我勉强挤出笑,臧关陌随惊讶转为愤怒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凛凛地扎过来,我推着周黎往里走,“他开玩笑呢。”
门在身后“咣”的关上。
我替周黎把东西放进柜子,她奇怪地问,焦你床上怎么没枕头。
我一抹额头,冷汗直掉,说我去客厅找找看,扔沙发上了吧。
转出房门,就看见臧关陌阴沉沉地靠在墙上,手上举着枕头,脸色难看凶恶,演鬼片不用化妆。
我垂下眼睑,接过枕头走回屋里。
周黎的东西不多,没一会儿就布置整齐,丫头不停掩嘴打哈欠,眼下面一大片黑色,估计这两天没怎么睡。
“休息会儿吧,醒了带你去吃饭。”
我从屋外关上门,刚转身,就被臧关陌凶横地勒住胳膊,钳制在身后,他用另一只手死命推我,力气很大,感受得到清晰的怒意。
我犹如战俘,被推到他那间屋子,他抬起脚后跟,踢上房门,我挣扎地回头,脸孔转到一半,就被他狠狠一巴掌扇过来,博命一般,我压根站不住,踉跄地往前跌,摔在床上。
他压上来,残暴地抓住我下巴,“疼不疼?”
我摇头,我必须冷酷。
我说,“臧关陌,你放手,我觉得挺累的。”
他一个耳光打得我嘴角咽开血,“累?你这会儿觉得累?你昨晚跟你老婆快活累了?我通宵没睡我活该是不是,我不累!”
我擦擦嘴角,血腥味弥漫,既然要死,就痛快点,下刀要狠,越是犹疑越撕扯伤口,缝都缝不上,“臧关陌,我要回头。”
“不准。”他俩眼血红。
“谁能为你不顾世俗,你去让谁不准。我是俗人,我孬种,我怕爸妈老了没孙子抱。”我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奇怪了,嘴角的血明明已经擦去,怎么还像在流。
他不可置信地看我,“……你说过你不怕。”
“一时头昏。”
“……你说过你不怕。”他‘的声音像硬币划过砺石路。
“…………”我拱起膝盖,用力踢开他,转身把头埋进被褥。
他摔坐在地上,茫茫的,像第一次被抢去糖果的孩子。
两人都不说话,良久的沉默,我闻到泪水的味道,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哭了,或者两人都哭了,不发出声音的流眼泪。
“焦……你行,你行,”终于,他开口,声音颤抖的几乎听不清,“既然如此,为什么一再接近,为什么不早点全身而退,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在乎世俗你要娶妻生子,在一切还是暧昧的玩笑时,在我依然不相信爱的时候,在情况还没变成这样之前。”
我想赖皮的笑,可以找到很多理由,比如没得到所以费尽心机,比如回家看到双亲我悬崖勒马,比如……
可我根本不敢开口,我怕眼泪从每个地方奔涌而出。
“你是不是觉得我天生就不会受伤害?”他笑得浑身发抖。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整个人像沉在海里的舟,进退两难,应该冷酷的离开,可是被褥上有他的气息,我舍不得。
臧关陌突然唱起歌,他的嗓子很哑,灌了唱片会被索赔精神虐待费,我却贪婪的听着。
他唱when a woman loves a man,——when the stars in her eyes; and the sun is in her smile。
他唱光,h。o。t的五个少年,把青春赔给一场浓妆艳抹的梦,曾经无所畏惧的脸孔。
记忆的齿轮在转动,把我俩在岁月里牵扯的血肉模糊。
我想起来,第一次看到他,隔离木板上的大写B,我以为他是外国人,身材很正,跳舞超赞。
是被什么吸引了……他的舞蹈带着灵魂,他的指尖生动有力。
“我爱上你,对你志在必得,或超生,或完蛋。”
我吓一跳,以为自己喃出初次见面的冲击,回过神抬头,却发现是他在说话。
他颓废地靠在墙上,双眼盯紧我,我努力压抑自己,挤出笑容,肯定难看,“可惜是男人。”
“哈,”他愤然弯嘴,“知道我俩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你对于金钱不如我执著。”我真佩服自己,这会儿还能扮小丑。……当然,这也是实话,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