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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驰打电话来问:“吃饭了吗?”“还没。”“小区对面有家酒楼,现在就去,别敷衍。”“知道了知道了。”掐断手机,接着画。没一会儿,手机又响,“你有完没完?哎?……妈!我没说您……我现在在郊区……呃……是是是,跟同学一起玩……好,过完长假就回家。再见。”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勾完最后一笔,秦礼言捶捶酸软的腰,“大功告成!哈哈!……真饿得不行了。”开冰箱翻出面包,就着白开水,三两口吃完,啃了个苹果,午餐就此解决。
一下午对照着电脑打印图思考如何着笔,光配色清单就写了三张纸。长时间近距离用眼,秦礼言眼球干涩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实在抗不住了,晃到隔壁躺在小靠床上闭目养神。刚睡没一会儿,他突然睁开眼,抬头四处找钟表,惊呼:“四点了?”急忙换了鞋出门挤公交,踩着五点的钟声进入饭店。秦礼言刚到西餐厅门口,差点被滚滚声浪顶出来。这餐厅乱得——比菜场有过之无不及,各地方言应有尽有,大包小包随处堆积,孩子叫大人闹,导游举着扩音喇叭招呼:“广安的朋友,吃完别走先领房卡”。秦礼言头快炸了,但凡读多了书的人都有个共同的弱点——受不了嘈杂的环境。
秦礼言打开琴盖,一指头敲在最高音上,居然……居然石沉大海!完全泯失在轰轰烈烈的声乐和鸣中。秦礼言哀叹,无精打采,伸出食指,从1到7挨个戳一下,再从7到1戳回来。然后,换个音阶接着如法炮制。一名服务员端着托盘往钢琴上一靠,“唉!这才第一天,什么时候算个头啊!”
秦礼言故意板着脸,一副领导训话的架势,“注意点注意点,服务行业,笑脸迎人。”
服务员拿托盘敲在秦礼言肩膀上,笑骂:“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完走了。
“我这不是坐着吗?”秦礼言扭头,“哎?……方总。”方铮驰微笑,举目扫视餐厅,说:“很多时候,牺牲与妥协是难免的。你得承认,高雅与热情分庭抗礼多年,却一直处于下风。那是因为中华民族从诞生之日起就是个热情的民族。”
你拉倒吧!我们这民族热情?再说,哪是高雅敌不过热情?根本就是高雅敌不过利益!
方铮驰转脸问:“你能受得了这份热情?”秦礼言站起来,“我快被它淹没了,您得当那根救命稻草。”方铮驰笑着拉他出餐厅,朝厨房走去,秦礼言奇怪,问:“去厨房干吗?”
“取些食物到我办公室去吃。你难道希望跟别人挤在一起展示中华民族的热情?”方铮驰回过头来,“你中午吃什么了?蛋糕、方便面还是火腿肠?”“你听谁瞎说的?”秦礼言心里纳闷:他怎么知道?嘴上一本正经地说:“我谨遵领导的指示,上对面酒楼吃了清蒸龙虾、葱段烧海参,还有石斑蛤蜊煲。一个月伙食费全赔进去了。”
“粤菜?”方铮驰似笑非笑,“就我所知,那是家正宗的川菜馆。”“啊??”秦礼言脸通红,抻着眼睛讪笑了两声,“中午……吃了面包和苹果。”
“还不错,挺老实。记住,以后别试图对我说谎。”方铮驰笑着拍拍他的脑袋,轻声说:“其实……那确实是家粤菜酒楼。”“方……”铮驰两字还没出口,秦礼言看看他笑眯眯的表情,硬生生把闷气憋回肚子里。
走进厨房,方铮驰去煎炉旁取牛排,秦礼言一眼看见了噩梦方鑫,这孩子正在洗刀叉。秦礼言的怨气顿时消失无影,乐呵呵地走过去,撞撞他后背,“忙着呢?你四叔没给你发奖金?”
噩梦猛回头,怒火中烧,“姓秦……呵呵!秦先生你好,好久不见了!”这胖孩子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线。秦礼言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往旁边挪挪,给方铮驰让道。
方鑫都不敢拿正眼看他四叔,埋头苦干。方铮驰见水池里全是刀叉, 点头称赞:“洗得很干净。”噩梦急忙谦虚:“谢谢!谢谢!我该做的。”这四叔弯下腰,非常友好地接着说:“难怪最近业绩突出。……陈先生!”一个高大的小伙子匆匆赶来。“让他继续洗碗碟,最好全是陶瓷的。”噩梦浑身一哆嗦。小伙子为难,“总经理,他老打碎,采买都跟不上。再说,他也很可怜,手上划了十几道口子。”方铮驰微笑,“实践最能磨练一个人的品行。对暂时迷失温和本性的人来说,身体的疼痛是最佳的反省提示。至于碗碟破损,那是不可避免的教育投资。”这高大小伙子被说得晕晕乎乎点头同意。秦礼言鼻子快气歪了,你就鬼扯吧,还“教育投资”?这世上最需要被投资的人就是你方铮驰。转脸万分同情地看着噩梦。噩梦痛哭流涕,哀号:“四叔!您……您……”伸着脏手就冲了过去。方铮驰极其温润地微笑,“过来!抱着我的腰撒娇!你的寒假足够赔这件衣服的。”
可怜的小方鑫慌忙止步,大声抽噎,“四……四……叔!四……叔……”
这倒霉四叔上下打量他一番,点头,“减肥很成功!”转身领着秦礼言走了。
秦礼言一步三回头,叹口气,“真可怜!他怎么摊上……”急忙住嘴,三两步赶到前头按电梯,“方总,您请您请!牛排我来拿。”方铮驰但笑不语,秦礼言开始冒冷汗。“好了,别紧张了,谈恋爱的男人对伴侣是很大度的。”“你胡说什么!”秦礼言左右瞟瞟,幸亏没人。俩人上了楼,秦礼言指着秘书的空位,问:“她今天又不加班?”“我是个宽大的老板,特地给她放了假。”秦礼言调头就跑,电梯门还没关,秦礼言一个箭步,没……没冲起来。就因为方先生的一句话——“有时候,我也是个很严厉的老板。”说这话时,人家态度极为良好,笑盈盈的。进了办公室,方铮驰说:“帮我冲杯咖啡……”话音未落又补了一句,“你会吗?”
“不会!不会!”秦礼言生气,“本少爷除了吃什么都不会!”“难说!”方铮驰扫视他清瘦的身体,“你今天中午的行为充分证明——你连吃都不会!”
秦礼言干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拿刀叉切牛排。“去倒两杯白开水。”秦礼言掀了下眼皮,“您真看得起我!打了杯子再叫我赔一整套?本少爷连吃都不会,您还指望我会什么?”方铮驰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眯着眼睛凝视嘴唇,秦礼言心头直擂鼓:又要使什么幺蛾子了?
果然,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说:“某些事情完全不必学会,只要跟着身体本能原始冲动去享受就行。你正是个中……”秦礼言“噌”一声蹿起来,“杯子在哪儿?咖啡呢咖啡呢?”四处翻找,忙乱得摸不清方向。方铮驰笑着嘟囔:“真是学不乖!”秦礼言端来一杯咖啡一杯开水,坐到对面,犹豫了好一会儿,说:“我能不能……能不能……”
方铮驰静等他说下去,秦礼言难以启齿,方铮驰端起咖啡抿一口,点头,“味道好极了!”放下杯子,慢条斯理地搅拌,“鉴于你如此高品质的服务,我决定放你七天假以示奖赏。”
“啊??”“吃完饭就回去。”“真的?客人怎么办?”方铮驰叉起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嚼完咽下去才说:“我想客人更乐意听服务员说菜上齐了,而不是你弹的钢琴曲。”秦礼言深有同感,但却摆出大义凛然的表情哀叹:“唉!利益果然是穿心箭!既然认定对方不可能再次光临,服务水平当然就能省则省。今天剥夺了听觉享受,明天是视觉,后天是嗅觉,大后天就轮到味觉了,利益却毫无损失,资本家们何乐而不为……呃……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秦礼言赶紧埋头切牛排。方铮驰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吃完饭,方铮驰从中餐厨房拎出六个大塑料袋塞到秦礼言手上,“带回去放进冰箱,吃之前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全是吃的?”方铮驰送他出饭店,停下脚步,皱着眉头问:“你会用微波炉吗?”秦礼言生气,“我成年了,不是你儿子!”“儿子?”方铮驰笑了起来,“知道儿子和配偶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方铮驰招了辆出租车,把他塞进车里,笑着说:“区别就在于能否合法地使用家庭暴力!”秦礼言愣了两秒,大怒,“你对我用的暴力少了?你还是把我当……”秦礼言骤然住嘴,左手一巴掌抽在右手上,嘟囔:“我在抗议当儿子?不当儿子当什么?”秦礼言沮丧地捂着脸:那家伙会怎么想?我说话怎么老是不过脑子?方铮驰看着渐行渐远的出租车微笑。我们的方先生到底怎么想?谁知道啊!
六天一晃而过,其间方铮驰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回来关心一下秦礼言,倒头就睡。秦礼言忙,三餐不济变得面黄肌瘦。他俩真可怜!那幅画更可怜!砚台翻过一次,于是原本该是天空的地方愣是横空多出一座山;着色时,忘了换笔,画完才发现一艘帆船不是乌篷而是蓝顶;调深绿色时,墨汁少了靛青多了,所有伟松劲草颜色一律偏淡,画面的凝重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题写“江山如此多娇”时,大笔一挥,一个没留神,“娇”字潇洒过了头,最后一笔划上了红日,一大块黑斑根本遮不掉,秦礼言自我催眠:“‘乌雀绕日’,古蜀国神秘宗教的吉祥象征,多有文化底蕴啊!”“啪”一声盖上傅抱石的章。傅抱石就这水平?他当得了江苏省国画院院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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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周过后,方铮驰又忙了一天,回家时秦礼言正拎着旅行包要出门,方铮驰拉住他,问:“画好了?”“是啊!再不完成我快没命了。”方铮驰抚摩他明显消瘦的脸,“是快没命了,我送你去吧。”秦礼言端详他疲惫的面容,“你还是留下来休息吧,我一会儿就回来……”突觉说得太亲密,又加了一句,“我怕你疲劳驾驶出车祸,连累我遭殃!”方铮驰歪着头微笑,“偶尔关心我一下这么困难?”慢慢吻上他的唇,秦礼言站着没动,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没反抗。方铮驰把他搂在怀里,喃喃自语:“你要一直这么听话该有多好!”秦礼言假装没听见,一把推开他,故意表现得心急火燎,“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得赶紧去。”飞也似的跑掉了。
方铮驰遥望奔驰的身影,微笑,“嘴硬心软脸皮薄!”上楼睡觉。秦礼言忐忑不安地把画摊在中年人面前,手心冒冷汗脊梁骨发寒。中年人拿着放大镜跟古董鉴定专家似的审查了好一会儿,终于站直腰,微微一笑,“得送去给老总看看。”秦礼言猛一跌,鼻子往外喷粗气,心说:忙了半天你做不了主啊。中年人出去了。秦礼言喝了口水,刚坐下又站起来,踱了两步,折回来端杯子续水,水哗啦哗啦溢出来,泼了一手,幸亏是冷的,干脆不喝了,绕着沙发一圈又一圈地打转。十几分钟后,中年人领着个三十多岁的小矮子回来,秦礼言立马必恭必敬站好,紧握双手,妄图控制它们不再颤抖。小矮子把画从左到右慢慢扫了一遍,操着南方口音说:“蛮好蛮好。”秦礼言悬着的心“砰”一声落了地,长长舒了口气,喜笑颜开地自谦:“哪里哪里,抬爱抬爱!”“不过……”秦礼言心脏“咯噔”了一下,被方铮驰的“不过”吓出后遗症来了。“不过,这个船是怎么回事啊?”哪壶不开提哪壶!秦礼言抹了把冷汗,强作欢颜说:“这船与众不同,跟对联正好配套,‘千舟竞流 独占鳌头’,贵公司肯定独占鳌头。”小矮子频频点头,忽然神色一凛,眼冒精光,“这个船在中间,怎么独占鳌头?”
完了!秦礼言悄悄往前靠了靠,紧抓桌沿,使劲咽了口唾沫,“那是……”清了清嗓子,“总经理,您年轻有为,必定后来居上,成为纺织品物流行业的领军人将指日可待。”
这高帽子戴得——秦礼言自己都难为情。可是!!!小矮子居然开怀大笑,拍拍秦礼言的肩膀,“有学问的人,就是会说话。”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秦礼言跟着哈哈大笑,指着太阳上的黑斑,自己报料,大肆宣扬古蜀国神秘宗教的诡异传奇及晦涩难测,古代先民的聪明才智及深厚的艺术造诣……滔滔不绝神采飞扬,最后总结:“文化的传承需要实体,需要有心人士的不懈努力,总经理,您正担负着这样的重任。”这话要是让方铮驰听见,早就微笑点头,先顺着他的逻辑夸赞,然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能让他这样信口胡言而置之不理?但是——对象不是方铮驰。所以——矮个子和中年人听得蒙登转向。呵呵一笑,小矮子不懂装懂,“有文化,有文化。我们就是有文化的公司。”
秦礼言长出一口气,彻底放松了。心说:有文化?选这么一幅中南海专属品挂在大厅,你的文化就高不了!同样是总经理,人和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