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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洲故事作者:秒杀春童-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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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滚倒在湖边的青草里。我的好马儿伸鼻子在我脸上擦擦嗅嗅,确定这是我,咕噜两声,好像在骂我没用,弓著腿倾斜著身子,要让我回到它背上去。一群朋友谁也没想到我这样就能摔断一条腿,他妈的,我发誓我自己也没想到。身上好像有些隐约的疼,又说不出哪里疼,总之是动不了了。
  我大叫:「谁来瞧瞧我腿,瞧它。。。是断了不是?」
  楞子当先跳下地来看我,其他人也边笑边围拢。楞子替我瞧腿的时候,小坦骑著马晃过来,我拽住他靴子,说:「下来!下来!下来搀我!」
  小坦在马上不知延挨甚麽,死不下来。我整个人被朋友们摆来弄去地研究,这一夥人全都和我一样醉,拉拉扯扯之间,先倒了两个,那两个一沾到草地,立刻躺在那儿,好像醉得快睡过去,还发出舒服的叹气声。楞子看我腿看了半天,我老没感觉,结果旁边一个兄弟叫起来:「楞子你搬我腿干甚麽,你他妈看的是我的腿!」
  楞子揉揉眼睛,仔细瞧了一下两条裤管的分别,对那兄弟说:「我正看阿提这腿看得好端端地,你没事伸条腿过来添甚麽乱!」
  我又对小坦叫:「就你一个儿骑在马上不来帮忙我,你是不是朋友你。」我边说还边笑,又骂:「你以为你是今晚英雄,就不必下马啦?」
  对,那晚他是英雄。咱们喝成那样都是为了庆贺。小坦替队伍里一个十六岁的哥们出了头,将那哥们看上眼的女孩替他抢到了手。其实,也不能说是抢到手,最多只能说把敌手干掉了。但咱们这夥人是勒库城里的菁英啊,你小姑娘不爱咱们队伍里的兄弟,天下还有哪个男人可以爱?
  小坦这回英雄事迹还是白天干的。先说咱们勒库绿洲的规矩:看不顺眼的事,就打。车子擦撞了,东西给碰倒了,市集里卖给你的水果短少一两了,都打,打完了没事,要理论前先打,打了才听对方说。男人打,女人也打。那些结了婚生过孩子的大姐大婶们,一个人能和高出她们一个头的汉子打。至於咱们勒库绿洲年轻人的规矩要多加一条,看不顺眼的情侣,咱们就打!我们专挑那些女孩条件很好、男人却很差劲的情侣。貌美如花、身材惹火的小姑娘走在个瘪三旁边,打;走在个手臂跟女人一样细的娘娘腔旁边,打;走在个一脸仗势欺人的雅族人身边,太好了,往死里打!
  一般来说,车子擦撞东西碰倒做买卖起纠纷,都是打完了挥挥手走人的事,很直接,往後再见面,就当作没发生过。不服气的那方可以再找个因头来打,反正这不是要拚命的事,更不至於绝交或结仇,人生麽,打打闹闹过日子有何不可。可是打情侣就有点不同,咱们将小姑娘拦在一边,专打那活该被揍的汉子,打完了咋办?总不能让他再牵著小姑娘走吧,那不是白打了?因此,咱们不轻易找情侣动手,被咱们找上的,肯定是要做个了断的,要打到那男的甘心退让,才让他留下一口气离开。那就是说,兄弟里有人看上那姑娘了。
  如果你问,城里大街上打架,没有王法吗?警察不管吗?这就是咱们的自由,也是咱们的悲哀。勒库人自己族里再怎麽打,甚至闹到当真有人决斗了,政府和警察通常是没兴趣管我们的。万一发生甚麽悲剧,只要记得去市政厅户口署办个死亡证明就好。
  勒库绿洲不只有勒库人和雅族人,还有其他绿洲迁徙过来的大种族,勒库人和其他种族的人打,警察比较紧张一点点,也就一点点而已。只要没人报警,还是不会干涉我们。勒库人自己打自己,那是连报警了警察都懒得来,往往拖上一两个小时,再来到现场,别说当事人,连围观群众都散光了,警察乐得手插口袋,三五个值勤员警跑去找地儿喝茶偷懒。最後,唯一严重的,便是任何种族的人和雅族人打。谁先动手都一样,没真正打成也一样,凡是少数种族和雅族起纠纷,你永远不必去思考其中的对错,错的一定是少数种族,少数种族的人一定带回去问口供,要是没巴结好,还得留下案底。城里四五十岁的少数种族男人女人,也就是咱爸爸妈妈那一代的人,不少人都有过案底。
  唉,老实说吧,咱爸爸就有不轻不重的案底,就是和雅族人打架打下来的。他之所以选择定居城里开旅馆,只在城外草原上的姥姥家留著一群羊,派我去放牧,就是因为身上带了斗殴伤害雅族人的纪录,若再带著一家子到城外逐水草而居,难免被雅族警方当成不安定份子。不安定份子一进城就被盯上,日子比在城里接受雅族文化治理还难过。这麽著,我才会成为在城里上学的孩子,才会认识这群打死不分开的朋友,以及住在城里的小坦一家。
  雅族和勒库族都有句谚语形容一样的事,那就是「意外的祸事能给你招来意外的福气」。咱的命运,大概也是这样。
  咱家和小坦家都开旅馆,他又是雅族人,照说咱们是竞争对手。可是他家的旅馆有些特别,那是家有小姐陪酒的旅馆,客人去那儿不是自己带著小姐,就是等著打电话叫小姐。小坦打小帮客人打电话,也见惯了酒气冲天的客人搂著酒气冲天的小姐,更曾在打扫客房的时候误闯还没退房的房间,被光著身子的客人一路扇著耳光出来。我知道小坦家做甚麽营生,我爸妈也知道,他们不禁止我和小坦来往,因为他们说:「这些当年跟著军队来到绿洲的雅族老百姓,也是苦人,也挣口辛苦饭吃,咱家做正派生意,没甚麽好和人家争。」
  在学校里被雅族老师当作好学生的小坦,夜里是听著板墙後面客人和小姐的叫声来温书的。他对我说,「小时候不懂也就罢了,现在十几岁懂事了,那样子能温得下书才有鬼,一晚上听他们弄,你想想我要自己弄多少次!」客人搞完了终於睡下的时候,小坦自己也累到魂都没了。这个好学生,课本上都是些奇怪的污迹,是不能让老师靠近了瞧的。
  也就是这个好学生,大白天里替勒库族的兄弟出头打架了。
  ——他是和雅族人干。十一岁的时候他和勒库人斗酒量,十五岁,和雅族人动手。



7、第三章(中)

  那个看上人家姑娘的哥们叫做列齐,肩膀生来窄一些,胸脯薄一些,在咱们队伍中向来是脑子清楚、口才俐索的类型,虽然也能打,可没有小坦那麽悍。那小姑娘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岁数,是勒库人,白皮肤上生著几颗雀斑,胸脯从领口露出半个来,也有雀斑,正就长在两颗奶子中间凹下去的地方,迷死人了。你知道,勒库人的女人挺强,大概抵得上两个雅族汉子,她们该露甚麽露甚麽,女人家天生的勾人本钱才不怕汉子们看,所以,女人的传统族服也是看得见胸脯的。这小姑娘穿起百货公司时髦低胸衣服来,更加看得我们这夥儿人人嗓子发乾。她身边的雅族男人总有十八九岁,认得叫做蓝宁,没甚麽特别讨厌的地方,只除了他爹蓝方甚麽来头大家都知道,是学校的高层行政干部。
  学校就是讨人厌,高层行政干部更加欠揍,那是跟咱们爸妈伸手要钱、回头却克扣孩子餐费的坏人。现在这坏人的儿子让一个勒库族小姑娘挽著手,大摇大摆走上街,这叫做甚麽你说?叫做找死!
  我们一夥站在高处的一层平房顶上看他们俩。列齐说:「我想要那姑娘。」
  我说:「就怕他老子报警。想想他老子平时横得那样。」
  列齐说:「我知道。所以我也只说说。不然这样吧,你们替我想个法儿,破坏他俩感情,让我追求那姑娘。」
  我们皱起眉头想了好一会儿。这情况谁都没遇过,对手家里有钱有势,在校成绩好,列齐除了是勒库族以外,没一样强过人家。可是勒库族不像其他绿洲的种族,对通婚没有严格的宗教规范,没有复杂的皈依手续,只要对方接受咱们对雪山诸神的信仰,也就成了。虽说父母们都不喜欢女儿嫁给外族人,但女儿倘若真的死活要嫁,也没其他办法。破坏人家感情需要使用诡计,勒库人的心机怎麽斗得过雅族人呀!
  小坦忽然沉著声音说:「使脑子不使拳头,多麻烦?咱们下去。」
  大家一起转头望著他。
  列齐说:「要是动了手,咱们一夥人不是留案底,就是被学校开除。」
  小坦说:「谁说让大夥儿动手了?」
  列齐点点头:「是我错了。我要抢姑娘,就自己来。」说著捉住围墙边的绳索,那是咱们爬上来的工具。列齐注视著那对情侣往这里走来,我知道他打算沿著绳索缒到街上去,降落在蓝宁的头顶,一脚先踹到他眼冒金星。
  列齐吸一口气正要往下跳,小坦叫道:「谁让你动手?」他霍地冲过我身边,抢先从绳索上缒下,落在蓝宁和姑娘身前。这对情侣吓了一跳,小坦一手扭住蓝宁在胸前晃著想防身的双手,一拳擦过蓝宁鼻梁,接著退开一步,向天空笔直举起握拳的手臂。
  这是要让身在房顶的咱们看见,他第一拳就让对手见了血。
  蓝宁和小坦很快地在人行道上扭打在一起。两个都是雅族人,可是蓝宁已经完全长大成人,小坦还是发育中的少年,身高不同,蓝宁的身架子也粗大些。然而,小坦速度快、下手狠,像小狼扑上比它高大的牛只。他懂得拳头近了身才猛然发力,又敢往重点地方打;蓝宁肋骨末端的腹部被小坦接连狠打了几拳,脑袋也让小坦扳得歪到一旁,在咽喉上痛揍两下,脚胫被小坦的勒库人皮靴尖端踢中,则让蓝宁险些在姑娘面前发出惨叫。和小坦打架打上瘾的我,从没见过他对付敌人的模样。万一这是拚命而不是抢姑娘,小坦扳那一下脖子,就可以把敌手扳死了。
  蓝宁的鼻梁歪了。小坦一拳陷进他脸颊里,他牙齿在嘴唇上咬了老大一个破洞,口鼻全盖满了血。小坦两腿将他踢倒,提起皮靴搁在他小肚子上,差一分就可以踩到他卵蛋,然後问他:「你让不让?」
  蓝宁唏哩呼噜地不知回答了甚麽。血从他牙缝里噗嗤嗤地随著喷出的气而冒出来。
  小坦说:「问她做甚麽?关女孩子甚麽事?我就问你!」
  我们一个接一个地沿著绳索跳到街上,明白了蓝宁是要小坦去问姑娘的意见。
  蓝宁又喷著牙齿和鼻孔的血,唏哩呼噜说一阵。接著捧住肚子,呕出一些水来。
  小坦说:「你再罗唆,我一靴子踩爆你卵蛋。让不让?」
  我问小坦:「他到底说的啥呀?」
  小坦笑一笑,说:「他问,列齐会对人家姑娘好麽?对姑娘好,他就让。」
  「哇肏,这种没骨气的问题咱第一次听见。」列齐目瞪口呆地说:「闹半天,咱不是在跟个汉子抢姑娘,是跟个娘们抢。」
  小坦点头:「就是个娘们。」皮靴底压住蓝宁卵蛋,慢慢地碾了几碾,像在压平草原上的一块牛粪似地。蓝宁尖叫起来,缩成了一团。小坦转头对雀斑小姑娘说:「要跟咱这兄弟还是不跟,随便你。可你瞧清楚,你现在这男人有没有用?连我都打不赢。。。连个雅族人都打不赢。」
  勒库城里,打赢了的那个就赢走一切。一个男人连半大孩子都打不赢,没有女人会指望他有本事养家。有人或许要说,会打架算甚麽本事?这是野蛮,这是未开化。这话不能说是错,咱们电视看多了都知道,雅族人对咱们的轻视不是全没来由。可血液里战斗的魔力一旦激发出来,我们非要宣泄了才能算完。而勒库族就是血液里战斗魔力特别浓的一支种族。
  ——那会儿,竟是谁也没想起小坦不是勒库人,他的胜利是列齐的胜利,也是咱们整支队伍的光荣。直到他说了那句话,大夥突然都楞了一下。
  当晚,在我跌断腿之前,也就是大夥还在草原上的棚子前烤肉,用炭火烧热杂粮白酒来喝的时候,小坦举著两个倒满温酒的碗,走到列齐身前,说:「你别怪我替你出头,你哪一点都比我强,拳头强、脑子也强。我日间替你打人,只因为他们蓝家是雅族,我也是雅族。出事了,我可以从轻发落。」他摇一摇酒碗:「你要是不怪我抢在你前头,就跟我喝一碗?」
  列齐接过酒碗,说:「我不只喝这一碗,往後几千碗酒也跟你喝。」却补了一句:「慢,别弄错,这可不是说我还要抢几千个姑娘!」
  我说:「谁会弄错?几千场架,小坦打得来。几千个姑娘,你一条鸡巴应付得来麽。」
  众人轰笑声中,列齐和小坦对著喝乾了手里的酒。两个脑袋各自仰起,两条喉咙伸得直耿耿的,两人的喉结上下不停地动,咕嘟咕嘟地把酒往下咽。这两个脑袋,一个有著乾草一般的黄卷乱发,一个留著遮住一半後颈的细长黑发。而两张各是雪白和黝黑的脸庞,却都因为烈酒而变成了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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