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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只是小妾而己,小妾你懂不懂?我不过比府中的丫头高贵一些罢了,我宁愿当穷人家的正室,也不要当你周君玦的小妾。”许慕莼撇撇嘴角,滑过一丝不经意的苦涩。“一个连几盆冰冷的兰花都比不上的小妾。”许慕莼自然是明白赤|裸相见的洞房代表着他们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也许是夫君与小妾的关系。
冰冷的兰花,一如它当初的主人一般,冰冷决绝。只有他悉心照料,却没有她主动绽放的光华。
周君玦怔怔地望着锦被上一抹风干的嫣红,顺着凌乱的锦被尽头,缩成一团独自颤抖的许慕莼。陡然的慌乱再度袭上他的心尖,“娘子,我……”
“周家是买了我,那我把银子退给你成不?不过就是些银子罢了。”许慕莼讨厌这个小气的男人,凡事斤斤计较,喜怒无常,磨着她洞房万般讨好,一朝功成便是又一副新的嘴脸。这和她的爹爹有何不同,她甚至萌生与他好好相处的心思,主动示好以期柳暗花明。怎料须臾之间,天地皆变,世间的男子皆与爹爹同样,提上裤子便翻脸不认人。“我把银子给你,我带着母鸡一起离开。”
周君玦幡然悔悟方才冲口而出的言辞有多伤人,一时的冲动竟主宰了他的理智,“娘子,我……”任他纵横临安十里商铺的无往不利,竟说不出一句歉疚的话来。临安城诸多商号皆以他周君玦马首是瞻,他何曾做错过事,说错过话。即使他错了,有谁不是逢迎拍马吹捧着。
许慕莼用手背抹去滑落的泪水,光脚着地,自床下摸出一个蓝色碎花包袱,“这里有五十两银子,还有五百两的银票。要是这五十两不够你那些兰花的钱,我会慢慢赔给你。”
“你休想离开周府。”周君玦脸色一变,方才的暴戾已然敛了起来,被一股酸楚取而代之,她说要离开,她说不屑当他的小妾。
周君玦揽住她的腰,迅疾般利落地将她抱在身前,咬住她的唇瓣,如野兽般噬咬她的柔软。他用他独特而隐忍的方式表达着他的不舍与悔悟。
而他的小木头只是一个刚懂事的孩子而己,他不说,她不会明白这是一种挽留,一种歉疚。
这一吻不似最初的温柔疼惜,她的唇瓣被咬得生疼,疼痛间似乎有铁锈的腥味含着唾液吞入口中。
许慕莼奋力将他推开一臂之遥,一手将包袱塞进他怀里,“我有银子,你就知道咬人,就知道吓唬人,你要吃人你吃别的人去!”咬出血了,这是要吃了她吗?不要不要,这个男人又小气又凶残!
“我不要银子。”周君玦盯着她被咬破的嫣红双唇,懊恼不已。
“那块蓝印花布是我娘织的,我就不收你银子。世上仅此一块,我娘再也不织。和你那些被吃掉的兰花相抵,我们扯平了。”许慕莼用袖子擦了擦被咬破的唇瓣,目光幽怨黯淡。
兰花算什么,不过是花而己。她许慕莼是穷酸,却并不低贱,竟然说她连花都不如……还摆起男人的臭架子,临安首富了不起吗,等我赚了银子,把你周府买下来夷为平地,种兰花给鸡吃,生了蛋还不捡,高兴就来踩几脚,看看鸡蛋里能生出花来不。
许慕莼捧着她的肮脏棉袄换上,在周君玦惊诧的目光中挺直背脊走了出去。
推着三笼母鸡行走在街市,许慕莼暗自诅咒周君玦从此吃到的全是臭鸡蛋臭死他,摔地上也得抹他一身鸡屎熏死他。到万松书院找弟弟再说……
周老夫人闻讯赶来之时,许慕莼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在风中凌乱不知所措的周君玦独自伫立在屋内,手中捧着一个蓝色碎花包袱。
“莼儿呢?”
“走了?”周君玦似乎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
周老夫人一听,精明的眸子往上一挑,“周子墨,你不要忘记瑶儿究竟是为何而出走,她宁愿和书澈浪迹天涯,也不愿与你共享锦衣玉食的一生。”
“娘……”周君玦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的未婚妻和他最好的朋友私奔,而他却是最后一个知晓的人。待他自滇南回来之时,留给他的只余一株含苞欲放的蕙兰。
“你还想重蹈覆辙,成为笑柄不成?丢一次人已经够了,还想丢第二次?你的性子给我改改,要不是你平日不管不问,瑶儿至于爱上书澈吗?”周老夫人难得一见的严厉,平日里挂着笑的脸,此时却淡然而平静。“我告诉你,莼儿是我看中的媳妇,你要是敢让她跑了,我唯你是问。”
“还请娘代为寻找,孩儿这就启程前往建州,小年之前一定赶回来。”周君玦眉头紧锁。
“呵呵。”周老夫人拂袖而去,“你还是从前的周子墨,凡事都不会打乱你早已安排好的各项杂务。等你回来,要是我的儿媳妇没了,你也不必回来了。”
“恕孩儿不孝,此事非同小可,乃圣上点明要的龙凤团,马虎不得。”
周老夫人回眸一睨,唇边泛起淡淡的笑,“为娘就拭目以待,等着你办完正事再来办家事。”话音刚落,衣袂委地而出,悉悉漱漱扰乱周君玦自责不已的愁肠百结。
指尖残余着她的体温,贴身的亵衣充斥她独特的幽香,脑海中闪过她无邪娇俏的模样,那般单纯简单,不带一丝造作扭捏。他却为陈年往事而迁怒于她,在他们缱绻交缠的洞房之后……
任他无往不利的周大公子,也没了往日自信的飞扬神采,深邃的眸子似蒙上一层轻灰,茫然而无措。
稍稍握紧拳头,瞳仁倏地闪过一抹笃定的光芒,旋即取出衣裳穿戴整齐,披散于肩的黑发一绾,又是那个名冠临安的翩翩佳公子。
“大当家,马车已备好,诸位掌柜已经府外等候。”管家颤抖的嗓音在门外响起,明知此时不宜前来通禀,然周老夫人挤眉弄眼催促他前往,老管家只得在寒风中萧瑟不已。
“请各位掌柜稍等,压后一个时辰。”恢复端肃的表情,周君玦一如往常的果断。
♀♂
许慕莼将小推车往万松书院门口一搁,三笼母鸡咯咯叫地好不欢快,她捂着手掌摩擦,呵出来的热气氤氲在冻僵的小脸前。
“母鸡啊母鸡,你吃的是兰花,生出来的还是鸡蛋。可是为何兰花的肥料是鸡屎,偏就花不出新的花朵呢?真是娇贵啊!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象曹瑞云种点发财树多好,风吹雨淋都不怕,天生天养。就象我似的,粗茶淡饭也是一天,山珍海味也是一天。不就鸡吃兰花,花不开嘛!有何了不起的,我以后把你们都养得肥肥胖胖的,生一大堆金蛋,砸死周君玦那小气八啦的男人。有钱了不起啊,我有金蛋!砸不死就买来当男妾!所以,你们都要争气,生出金蛋就是好鸡!”许慕莼出门前还不忘抓了一大包的米糠备上,免得她的生财工具被饿着。
辰时刚过,书院前冷冷清清,隔着清晨的雾气显得异常冷凛。
今日无雪,北风狂吼,扫落一地的残枝枯叶。
逆着渐渐爬升的朝阳,只见三名穿着黑衣劲装的男子行色匆匆地往书院方向疾驰,浑身透着一股子闲人勿近的不寒而栗。
许慕莼低眉敛目,对于这一类有着特殊气场的人,她总是很有远见地自动无视,以免受无枉之灾。
怎奈三笼母鸡正值产蛋期,一大清早被抓进笼内让它们无入下蛋,正咕咕咯咯蹦得那叫一个欢腾,打破书院前的静谧……
为首的黑衣劲装男子猛地抬头,犀利幽深的瞳孔收缩,冷冷地扫向许慕莼和三笼母鸡所在的方向。
许慕莼浑身一颤,向鸡笼后方移动,躲开那如刀的寒光。心中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相知 第二十六章
三人脚步一停,立在离许慕莼三丈有余的地方,眼中杀气升腾。为首的男子眉头一蹙,抬起手臂朝身后一挥,另二个人恭敬地头一点,转身疾驰而去。
许慕莼缩了缩脖子,小眼神飘浮乱飞,此乃天子脚下,焉有大白天行凶之理。笼子里的母鸡丝毫不见慌乱,该生蛋的生蛋,该扑腾的扑腾,该啄食的啄食,对渐渐靠近的黑衣蒙面男子视而不见。
许慕莼第一次意识到,当母鸡是一件挺快乐的事情,特别是在笼子里的鸡。
“大侠饶命,小女子一穷二白,只余这三笼母鸡维持生计,还请大侠高抬贵手,饶了小女子吧。”许慕莼见无处可逃,便鼓起勇气,挺直腰杆,一脸讨好的笑容。
黑衣男子只是立在原地,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变得柔和,先前阴霾的杀气随着旭日东升而一扫而空。
“大侠……”那犀利的目光有些眼熟,许慕莼不禁多瞅了几眼,感觉也不是那般可怕。
黑衣男子目光一滞,翻身跃入书院内。
许慕莼畏畏缩缩地从鸡笼后闪了出来,往万松书院内一探,大声喊了起来,“救命啊,有小偷,抓小偷啊……”叫得那是撕心裂肺,惊天动地,树上的积雪簌簌掉下来,似乎是被她的声音给震落,许慕莼无奈地抬头望天,一坨积雪正好“啪哒”一声覆盖在她的小脸上,堵了一嘴的冰雪。
叶律乾边整理衣裳边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许姑娘,怎么是你?”
许慕莼拨掉脸上的积雪,“先生,我这副模样你都能认出来,不容易啊!”
叶律乾讪讪一笑,扣好衣裳朝许慕莼走了过来,“只要是你,我都能认出来。”他露出温暖如春的笑容,目光中带着一团小火焰。
许慕莼小嘴一噘,惊诧地问道:“先生,你的发髻是如何绾的?为何晨起还能如此齐整?”
叶律乾一愣,随即回道:“昨夜看书看迟了,方才歇下,所以……”
“哦……怪不得连睡眼惺忪都没有,先生真是爱书成痴啊。”许慕莼赶忙拍马屁,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对了,先生,方才有一黑衣人翻墙而入,你瞧见没?”
“不曾发现异样。”叶律乾摇头,疑惑地望着许慕莼,“许姑娘是不是还没睡醒,眼花了。”
怎么可能没睡醒!骂都没骂醒了!许慕莼涩涩地瞥了瞥嘴,眼中闪过一抹黯淡的光彩。
“姑娘为何清早前往,这三笼鸡又是……”
“不知先生可否把茶叶蛋的钱结给我,虽然蛋还未到你手……”许慕莼窘迫地垂下头,她似乎有些厚脸皮。谁叫她逞一时之勇,把所有的家当全都给了周君玦,只带走三笼用下蛋的母鸡。
“好。只是你这……”叶律乾很爽快地答应下来,眼神自她身后一扫,“这鸡……”
“这是我所有的家当,我……我……”许慕莼纠结不已,总不能告诉他,她和相公吵架,自己甘愿下堂被扫地出门。
“离家出走?”叶律乾一语道破许慕莼的窘境,用他带着春天般温暖的笑容对她说:“走吧,进来说。过半个时辰学生们都该来了,你不会想让子期瞧见吧!”
许慕莼羞涩地挠挠头,抬起推车正准备从后院进去。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按在她的手上,“我来。”
许慕莼象被烫到一般松开了手,很诧异一名书生的手为何也有经年的老茧,手背被摩娑的异样让她疑惑地侧过头瞪着。
叶律乾见她止步不前,挑了挑眉迎向她的目光。“怎么?”
许慕莼摇了摇头,抬脚向前行去。
书院的行舍内,沈啸言正蹲在一口古井边,目光呆滞地望向井中,衣袂铺在地上,沾满雪土的泥泞,一直是谦谦君子打扮的他却是一副邋遢落魄的模样,实难让人与万松书院德高望重的掌院相提并论。
“他这是……”许慕莼拉了拉叶律乾的衣袖,后怕地躲在他身后,探出小脑袋瓜子,剪水双眸好奇地盯着沈啸言。
叶律乾似乎并没有被沈啸言的异常吓到,仍旧是温文尔雅地带着笑:“别怕,他这是间歇性失常,偶尔来一次,不会真的往井里跳。”
听到此一说,沈啸言抬起阴森森的眸子向叶律乾身上一扫,“我把书院留给你吧!”
“恩?”叶律乾吃惊不小,好看的眸子瞪着圆圆的,平日里沈啸言再如何失常也不曾离开过万松书院,这是他最后的栖身之处,他不会轻言离去。
“她要成亲了!要是我也成亲了,她便成了我的岳母大人!”沈啸言扯动唇线,悲恸而深情地略过一丝无能为力的懊恼。
“抢亲吧!”许慕莼不知何时已蹲在沈啸言对面,与他隔着古井对视。“你不成亲便不是你的岳母大人嘛!你真的很疯狂,喜欢老太太,就跟周君玦似的,喜欢兰花不喜欢母鸡。”
“噗……”沈啸言觉得他一辈子也没听过如此忍俊不禁的笑话,“子墨当然不喜欢母鸡。”
“母鸡会下蛋,一天一个鸡蛋是每日必须。花又不能吃。”
“睹物思人,你懂吗?”沈啸言低头敛目,井中的水平静如波,他在书院唯一的守候便是这口井,守着井如同守着她。
许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