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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动作很轻,他的身上很凉,搂着她的双臂并未用上什么力气,长指轻抚上她的发,他微微垂首,靠上她的肩。
温热的鼻息,浅浅散在她耳畔,他开口,平静淡然的声线,他说珑瑜,既是人前不可哭之事,人后,便莫要再忍。
她愣愣靠在他怀里,微微仰头,感觉那冰凉的锦帛之下传来他轻微的心跳声,眼角的酸涩感又起来了,她摇摇头,说我没有要哭啊。
身后环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动作之间,只觉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气传了过来,浅浅萦绕在她的鼻尖。
耳边的他的气息,带着缭乱人心的温度,他偏头凑近她的颈项,那一刻她心头一窒,不自觉拽紧了掌下他的衣衫。
长指绕上她墨色的发丝,他微微偏过头,清浅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
他说珑瑜,这世间,每个人,做每件事,均是有他自己的道理。你不是他,便永远无法替他决定怎样做才是应该;终其一生,如若每一个决定都是心甘情愿,那便是此生无憾,未尝不是幸事。
因为,我们从来决定不了,他人会为自己做出怎样的事来,所以无论如何,付出的一方都无谓值不值得,接受的一方,亦是无谓有没有资格——所以,若是接受这一切让人痛苦,想哭的时候,便好好的,哭出来吧。
062 如往昔
她从来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自重生以来,她却是再难落泪。在这条必须坚强才能走完的复仇之路上,她用反击包裹伤痛,已是渐渐的,忘记了软弱。
但是此刻,却是那样的话,淡淡一句,一下击中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无谓,有没有资格么?原来,作为接受了这所有付出的人,她仍旧还是有资格去痛苦,有资格,去哭的么?
泪水决堤的那一刻,眼眶生疼,胸口,亦是疼得撕心裂肺。她终是哭了出来,哭着当年那脆弱单纯仅仅为了一个噩梦便会默默垂泪的孩子,哭着如今这个痛失所有已是再也找不到前进方向的孤单灵魂。她痛恨当初的自己懵懂无知,痛恨天意如刀造化弄人,但她最恨的,却是如今这个心痛难忍的自己,心头却有一处在叫嚣着,明明这些付出都不是她想要的,为何非要让她来承受这般的痛苦?!
这样的自私,却是他在耳边轻声的告诉她,这些都没关系,她是可以,这么自私的。
同时,他亦是让她明白了,那些她一意孤行自以为是为了皇叔付出的一切,同样亦是,造成了伤害。
上一世,这一世,如此沉重的感情,到底已是执着成伤。
自十年前起,他们叔侄二人相依为命,相伴相处的初衷,皇叔要的,也许只是她能衣食无忧快乐成长,她求的,亦只是皇叔能平安喜乐一世安康。而这样的初衷,又是从何时起,偏离了原本的轨迹,越错越远了?
用牺牲自己换来的彼此守护,最终只会将最爱你的人伤得最深。
重生一世,她已不再是皇叔最爱的那个珑瑜了。她用残忍恶毒换下了纯真善良,用诡秘狡诈代替了天真无忧,如今的她,看在皇叔眼里,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她步步为营的这一世,她利用萧寒害死淑贵妃,她设计冷芳若战胜安王府的每一次,便是一次次的告诉皇叔,他的小公主,他的珑瑜,已死。
这般,她如此这般,真的是为了守护皇叔守护东离江山么,也许,她真正为的,只是那个不能失去皇叔的,她自己。
而终是到了这一刻,当她得知皇叔为了她舍弃了健康的身体,为了她忍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和折磨的这一刻,那一瞬的痛苦,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终是发觉自己要的从来不是这样的守护付出,她也终于发觉,原来一直以来,她真是错了,错得那样离谱。
那一夜,重云后殿,在这承载了她和皇叔一起经历的,所有美好快乐的回忆的地方,她终是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而至始至终,她的驸马,一直默默的陪在她身旁。
她那么激动,哭得眼泪鼻涕沾满了他的衣襟,他却是扬手,温柔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她哭了很久很久,边哭边是断续说着无人听得懂的心事,杂乱无序的话语中,他一直耐心应着她,帮她顺气的掌心一直轻抚在她背上,一下,又一下。
直至最后,当嚎哭转为抽泣,她透过泪眼朦胧无声看着近处那双清润眉眼,那抹浅色之间的情愫让她那么不解。却是下一刻,当他就这么自然而然探手到她鼻下用手背擦去她的鼻涕的那一刻,她微微张嘴,已是愣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在凌霄殿温暖的寝殿醒来的时候,殿外依旧浓黑一片。屋里只点了一盏灯,内室圆桌前,她的驸马手持一卷书安静坐在灯下,四周一片静谧。
她微微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待到神智终于有些清醒了,方才开口唤了他一声。
他回眸,放下书走到床前,伸手抚上她的前额,告诉她她之前有些发热。
“好像热度已经退了,要喝水么?”
她摇头,看了看屋外的夜色:“现在是什么时辰?”
“戌时,”对上她不解的目光,他淡笑解释,“已是隔日了。”
原来已是隔日了,她居然睡了这么久。微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浑身绵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床侧的矮几前煨着一个瓷盅,揭开盖子时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出来,用瓷碗盛了端到面前,碧绿的菜叶雪白软糯的米粒,一碗普通的青菜粥,此时看着却让她觉得食欲大开。
侍女端了榻上用的矮几,又送来几碟下粥的小菜,垂首退出轻掩上房门。拿了软榻上的披肩搭上她的肩头,又伸手帮她挽了挽衣袖,她淡淡看着他熟练自如地做着这些本是侍女该做的事,微微偏头张望:“怎么不见写意她们?”
“都去歇着了。昨夜在你床前守了一夜,方才看你已经退热了,便遣了她们回去休息。”
嗯,她点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昨夜的事…”
伸手帮她拢了拢衣襟,他淡淡勾唇:“放心,昨夜的事并未惊动圣上。”
她这才松了口气,完全放心下来。端了案上瓷碗,小小吃了一口,温热的清粥入喉,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她突然就忆起了,昨日清晨早膳时,和他之间那段关于粥的对话。
凤目轻转,对上面前那双清润浅瞳,那里含着星点光亮,浅浅上扬的唇角,那抹笑意温暖又有些好以整暇。这一刻,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问她喜不喜欢粥的用意。
垂眸看着眼前的清粥,便仿似先前退下的热度又从耳根蔓延了上来,幸好室内灯火昏暗,悄悄掩去了她微不可查的小窘迫。
坐在床头的矮凳上,他守着她将一碗清粥慢慢喝完,末了,用了锦帕拭去她额头渗出的虚汗,他轻声开口:“时辰不早了,一会儿便换了写意来服侍,我先回府。”
她闻言微愣,有些惊讶:“驸马今夜不在宫里住下么?”
伸手顺了顺她额前微湿的发,他浅笑开口:“一会儿若是要更衣,沐浴前先烧热了屋子,不要再着凉了。”
动作之间,他靠近了些,周身那浅浅的檀木香气便绕了上来,散在床帏间。近处,那如斯干净的侧颜在昏暗的烛火下愈显清秀俊逸,她有些不自然地转开视线,撇了撇嘴:“这些宫人们自然知道,用不着你费心。”
看着那有些别扭的秀气小脸,他有些乐了,伸手在那张绯色未退的小脸上轻捏了一下,薄唇弯起一抹温柔笑意:“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早再来看你。”
驸马走后,她一人独坐屋中,回眸看了看掩上的房门,仰首靠上床头,深深呼了口气。
今夜之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驸马就算不知背后原因,肯定也已猜到了是同皇叔有关。他这个时候回府,便是知道她一会儿定是要去明安殿面圣,故而刻意选择了回避。
他确是心细如尘,只是如今这缜密的心思却是全用在了她身上。树林中的耐心陪伴,病床前的细心照顾,他事事顾忌着她的情绪,这个世上除了她的皇叔,还有谁曾待她如此?微微弯了弯嘴角,又长长叹出口气,她缓缓起身,宣召侍女进殿。
——
是夜,公主府,僻静厢房内,快马加鞭赶回东离的玄衣侍从跪在堂下,开口禀报:“启禀主子,百里公子口信,‘如此病情,寒毒早已侵入五脏六腑,与其还在费时寻医问药,不如将精力放在准备后事上’。”
沉色听完属下禀报,桌前男子垂目微叹了口气:“知道了,下去吧。”
——
明安殿前,剑拔弩张,容色清冷的公主殿下冷目盯着身前镇守宫门的御林统领,挑眉冷笑开来:“看来,今日周统领是铁了心要阻挠本宫进殿?”
身前,一身软甲身形魁梧的男子俯身垂首,恭敬开口:“回禀公主殿下,圣上有命,今夜不宣招任何人觐见,包括公主殿下,公主请回。”
话落,公主却是毫无离开的意思,反是轻勾了红唇:“那若是,本宫硬要闯宫呢?”
闻言,忠心耿直的侍卫一愣抬头,对上眼前那双清冷凤目,发觉公主竟是认真的,心头惊异之下沉了颜色:“回禀公主殿下,即使如此,周乾职责在身,只能冒犯了…”
“冒犯?”耳边传来一身轻笑,公主上前一步,红唇轻启之间那双冰冷凤目中寒意愈胜,直直看入他的眼,“周乾,你可知你在同谁说话?”
“公主殿下,皇命难违,即便是公主微臣也不得不…”情急之下周乾张口解释,却是话音未落,下一刻只见面前那双凤目之中杀意一闪而过,公主忽然一个转身抽出身侧侍卫腰间佩刀,凌厉寒光一闪,刀尖瞬时朝着周乾面门直攻而去。
谁也没有料到公主殿下竟会在御前出手,瞬间四周寒光乍现利刃出鞘,数名御前侍卫一瞬将佩刀抽出,却是看着前方激烈对抗的公主殿下和周统领,一时无人胆敢贸然上前。
那冰冷寒光攻到眼前的那一刻,周乾强抑住心头慌乱,猛然抽出兵器用力抵挡,却见公主手中的刀刃在空中一个凌厉避让收住攻势,反手朝着他的腰侧猛击而来。一瞬刀柄狠狠撞上他腰侧穴位,顿时整只右臂一阵酸麻,竟是将手中兵器一下落到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刻,那凌冽的刀锋一个上挑架上周乾肩侧,刃口用力抵上他的颈项,瞬间抹出一道血痕。瞪着如铜铃般滚圆的双目,周乾看着眼前容色清冷的公主,已是惊得动弹不得,身后,吃惊看着这一幕的御林侍卫各个目瞪口呆,手脚冰凉。
胸中积聚多日难以宣泄的情绪此刻已是将理智逼到了崩溃边缘,倘若此刻还有谁胆敢上前阻拦,她保证不了自己是否会做出血洗御林军夜闯明安殿的荒唐事来。
身后,侍卫宇文白看着今夜神情目光完全不似平日的公主殿下,伸手握上腰间佩剑。公主方才意外出手他阻止不及,如今伤了周统领已是大不敬之罪,若是在圣上寝殿门前同御林军动起手来,那便是罪同谋反,便是圣上也护不了公主周全!掌心用力扣上身侧剑柄,目光一寸不离死死注视着公主的一举一动,若是公主再欲出手,他一定要阻挡下来!
正想着,便见身前女子手握大刀,缓缓,转过身来。那一双幽冷凤目淡淡扫过身前兵将,清冷容颜带出一抹凛然杀意。明明是身姿娇小纤腰一握,明明是宫装华丽珠钗摇曳,可眼前的女子,手持嗜血兵刃却丝毫不显突兀,那刀尖锋芒隐于周身戾气,竟是震得身前众人一瞬胆战心惊,惶然后退。
公主进一步,御林退一步,直至退至那明安殿寝宫前,凤目斜睨将阶下兵将冷冷看了一圈,公主扬手扔了手中兵刃,转身一把推开了寝宫大门。
寝宫内室,已是完全不复原先的样子。凌乱的宫灯,破碎的床帏,那柚木雕花的龙榻上,床沿密密麻麻布满狰狞痕迹,道道深刻入木颜色绣红,那是,手指抓出的血痕。
屋内宦侍跪了一地,触上那含着嗜血寒光的凤目,所有人都吓得趴伏在地,瑟瑟发抖。移步至床前,阴冷视线淡淡落在那跪于床尾的太医郁林芳身上,公主冷冷勾唇:“郁太医,这便是你同本宫说的,圣上龙体已无大碍,不日便可痊愈?”
那清浅的声音,尽带杀意。
——
隔日,当第一缕晨曦穿透厚密的云层落下凡间,那金色的光晕犹如轻柔纱巾笼上红墙绿瓦的深宫后院,轻盈红枫在晨露中摇曳,累累硕果压低了枝头。只是无论那殿外是如何的生机勃勃秋意盎然,一墙之隔的寝宫大殿内,紧闭的门窗阻隔了所有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