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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早年就有这种突然昏死的怪病,一直找不到原因。”何玉铭揉揉脑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昏了多久,这是哪里?”
这时候也没有谁有心情去深究这种离奇的事情了,纪平澜简要地说:“大概二十分钟,日本人包围了裁缝铺,我们冲杀出来,被堵在这里了。”
“你是说……你们就这么点人,还带着我冲杀出来?”何玉铭有些惊讶,这种时候,伤员和没有行动能力的人一般不是都会被丢下不管么,何况他当时还是“跟死了一样”的。
纪平澜有些不自然地说:“其实刚开始也就一个小队,还分散在前后门……本来我们是能逃脱的,之后来了很多援兵,才被堵住了的。”
“那他们怎么不攻进来?”
“被打回去了。”陈澈冷笑了一下,“我们已经跑不掉了,所以鬼子觉得没必要拿命来填,这会儿肯定是回去调重武器了,很快我们就会被轰得连渣都不剩。”
何玉铭沉思了一小会儿,别人当他刚醒过来就得面对快要死了的处境,准是吓呆了,可是他显然不是在想这个:“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日本人之前并不知道你们在哪,不然早就把你们扑灭了,跟踪你的人你也已经杀了,就算我们一路上没有隐藏行迹,日本人也不会那么快打听到我们的去向,那么究竟是谁暴露了交通站的位置?”何玉铭环视了一圈,裁缝铺里存活的包括陈澈也只有五个人了,加上他跟纪平澜,还有两个德国人,一共九个。
“你究竟想说什么?”陈澈说。
“我要说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的行踪是被另外的人出卖的,而且这个人是在我们刚回到裁缝铺的时候,仓促地把我们的行踪泄露给了最近的日军,所以日军才没有形成有效的合围。”
一个伙计垂头丧气地说:“现在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了,你还找内奸有什么用?”
陈澈阴鸷地看着他:“难道你是认为这个内奸还在我们中间?这些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老人,要反水早就反了。如果真的有内奸,你的嫌疑才是最大的。没伤没病地突然倒下去,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装死?你恐怕是没想到你的手下会拼死回去把你的尸体抢出来吧?要不是他打乱了你的脱身计划,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跟鬼子坐在一起喝茶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纪平澜勃然大怒,何玉铭示意他稍安勿躁。
“就算我有嫌疑吧,我也犯不着用这么离奇和危险的脱身方式,况且假如我是内奸,我完全可以更早就泄露你们的位置,让军队做好周密的准备,而不是在你们马上要跑掉的时候才匆忙派个小队来堵截。”
“也许你还想找到德国人在哪里呢?”
“德国人?”何玉铭看着那两个一脸茫然的老外,“你不觉得他们才是最可疑的吗?既然饭店出了内奸,日本人应该早就知道他们在那里了,要抓他们也早就抓了。除去一开始就知道你们在哪里的人,和后来知道却没说出去的我们两个,最后知道的就是他们,他们前脚刚到裁缝铺,日本人后脚就找上门来了,简直就像是被他们特地带来的一样。”
“你怀疑他们?”陈澈觉得荒谬,“这一路他们都在帮忙打鬼子,他们又不傻,鬼子等着要杀他们,他们会反过来给鬼子做间谍?”
“也许他们不是故意的呢?饭店那个内奸照顾他们那么久了,要对他们动点手脚也容易的很。”何玉铭盯着陈澈对纪平澜说,“纪平澜,你一路上有没有看到背着无线电器材的日本兵,或者上面有个小雷达的装甲车?”
纪平澜回忆了一下:“最早出现的小队里有一个背无线电的跟着,开打以后就没见过了。”
“那就是了。”何玉铭说,“我听说过一种无线电追踪装置,只有黄豆那么大,却可以不间断地发出无线电信号。也许德国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身上被安了这个东西,所以他们到裁缝铺没多久,我们的位置就被发现了。”
陈澈也想明白了:“你说的对,鬼子早就知道德国人在那里,留着他们不抓,是因为知道他们根本逃不出自己的手心。鬼子要留着他们当饵,来钓鱼。”
何玉铭带着不以为然的笑地接下去:“这鱼就是想要带走他们的人,你,还有我。原本我们会直奔码头找船,谁知道你发现奸细后径直跑回了交通站,结果想钓鱼的钓到了一条会咬人的鲨鱼。”
陈澈默然,这样说来他如果不急着回来通知手下,还不至于整个交通站被一锅端。
何玉铭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德国人,两个德国人开始在身上从头到脚地找追踪器。
“可是知道了这些又能怎么样?”陈澈说,“你很聪明,找到了内奸,可你有办法逃走吗?”
“没有,等死吧。”何玉铭带着嗤笑的表情看着陈澈,“有几个地下工作者能死得像你这么声势浩大?跟房子一起被重炮轰成渣,连收尸都省了。”
陈澈看着他:“你好像很希望我死?”
何玉铭笑得好像他就不会被轰成渣一样:“不如说我喜欢看到你无能为力等死的样子。”
“就因为我怀疑你是内奸?”
“不,纯粹是看你不顺眼。”
裁缝铺的人都投来不满的目光,纪平澜不禁有些担心,何玉铭为人一向低调温和,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像吃了枪药一样跟陈澈呛上了。这种时候了要是两边还冲突起来那他真不知该怎么办。
好在陈澈对此不以为意,只是笑笑:“我倒觉得我们是同一类人,反正都要死了,有你陪葬也不错。”
话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他们都沉默下来,汽油还在烧着,等死的人们沉默着。
裁缝铺里最年轻的幸存者开始低低抽泣,裁缝铺老板摸着他的背用方言安慰他——他们是父子。
陈澈开始检查自己的枪,检查完就开始检查别人的,把每一把枪上好子弹,与其说他在准备最后一搏,不如说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手闲着。
德国人已经从棉衣的夹层里找出了追踪器,一个在为自己的愚蠢懊恼,另一个在安慰他。
“你不该来。”纪平澜突然说,说的很轻,显然是给身边的何玉铭听的。
“你才不该来。”闭目养神的何玉铭睁眼看看他,“别人参军打仗是为了求胜,至不济也是为了求生,唯有你一开始就是以求死为目标的。一个不想活的人不论对敌对友都一样危险,因为你拖累别人一起死也不会感到愧疚,若等你当了军官,你还会为了自己死的光荣,拉上更多想活的人给你垫背。”
何玉铭即使说这种话的时候也是笑着的,纪平澜熟悉这种淡漠的笑容,何玉铭就是这样一个似乎尊重生命,却又漠视生死,绝顶聪明却冷漠至极的人,一个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却能如此深刻地理解他的人,他至死不敢表白的爱人。
“你说的对,我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总还有一件事是你没发现的。”也许知道死期将至,纪平澜也豁达了一些,可是有的话他就是说不出口。
他其实想说,你真的不应该来,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在求死,我不想继续这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生活,随时担心自己的秘密会被暴露在阳光下,比起在众人惊奇、唾弃、鄙夷的目光中活着,我宁愿像个英雄那样战死,至少英雄的光环下人们不会看到我的丑恶肮脏和怯懦。
可你不一样,你本应该活着回到安平,娶妻生子,老来儿女绕膝尽享天伦。你应该用你的聪明才智培养出更多优秀的年轻人,应该事业有成甚至名留青史。你应该还有很多可以坐在阳台上喝着下午茶晒太阳的日子,而不是在这里跟我一起尸骨无存。
“还有什么?”何玉铭还在问。
纪平澜只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不该死在这里,应该还有办法的……”
说完他就站起来,先是靠近门口查探了一下冲出去的可能性,然后又在仓库里四处翻找可以利用的东西。
“临死还不消停,你就省点力气吧。”受伤的伙计被他碰到了一下,不满地说。
纪平澜不理他,因为太暗了,他扯了一根木条蘸了汽油当火把,继续在附近翻找,仿佛生机就隐藏在哪个角落里等他发现似的。
其他人也不理会他,这偌大的仓库充其量只有一些破箱子破桌子和发霉的干草,难道他还能找出一门迫击炮不成?
纪平澜推倒了一个桌子,在底下的箱子里发现了一堆瓶瓶罐罐的纸笔墨水,还有些泛黄的纸片,上面有写了一半的标语。
“这是……”他把纸片翻出来就着火光仔细看,“打倒日本帝……?”。
陈澈也被他吸引了过去。
“是赤匪的标语。”陈澈四下打量,以特工的敏锐下了定论,“这里是他们的秘密据点。”
“真敬业啊,你现在要去抓赤匪吗?”何玉铭嘲笑地说。
“你不知道。”陈澈的语速加快了,“赤匪比我们狡猾的多,他们的据点一般都备了撤离暗道,都起来找找!”
等死的人们顿时来了精神,除了不了解情况的德国人和一脸“关我屁事”的何玉铭,别的都开始仔细地检查起每一寸角落。
“有了!”一个伙计找到了,其余人赶紧过去帮他撬暗门。
这时候门外日军响起了欢呼,他们开着车灯手电之类的照明工具,将一门九二步兵炮推过来,炮兵已经开始调整角度。
8
这一次没有等我提示,他们就自己找到了逃生的地道。我知道人在绝境中爆发的求生意志会异常顽强,但我没想到这次爆发的却是他们当中理论上应该是最想死的那个人。
这让我有些意外,人性的复杂程度又一次超过了我的预计,也许有的结论我下的还太早了。
——摘自“监护者”的观察笔记
躲在门口侦查的伤员焦急地说:“他们推了大炮过来了,已经瞄准我们了!”
“不行,来不及了!”陈澈干着急也没有用,这道暗门已经不知多久没用过,他们七手八脚用上撬棍才刚把暗门撬开了一道缝。
“撬你们的,我会拖住他们。”何玉铭说。
他用日语向外面喊:“不要开炮!我们投降!”
对面的日军军官显然没想到里面还有个会说日语的,有可能活捉的话,活着的特工当然比死了的有用的多,他举起手示意先不要开炮,喊了回来:“放下武器,皇军优待俘虏!”
“我们有个条件!”
“你们必须无条件投降!放下武器,举起双手出来,我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
“等等,我们商量一下!”
日本军官看了看表:“给你们三分钟。”
这时候仓库里面已经只剩一个纪平澜露着脑袋:“何教官,走了!”
何玉铭跟着他爬了下去,纪平澜怕他摔倒,在下面用手扶着。
陈澈举着火把在地道里半蹲着问:“还有多少手雷?都拿出来。”
三分钟过去了,日本军官喊:“你们决定了没有?”
回答他的是一声沉闷的爆炸。
没时间布置诡雷了,陈澈等人把仅剩的手雷一起丢出去,把地道入口炸塌了事。
他们穿过长长的地道,最终从某户人家的灶台里面爬了出来,并且马上就被人用枪指住了脑袋:“不许动!”
几个平民打扮的人拿着枪指着他们,显然他们也已经听到了响动,在这里守候多时了。
“是你?”其中一个认出了陈澈,“你怎么会——”
“我们被发现了。你们也赶紧撤,日军发现了地道,迟早要挖过来的。”
“知道了。”那人点点头,收了枪,“你们走的了吗?”
“我有路子。”
那几个人也就不问,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