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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寒时知叶大少挑剔,即使自家厨子做的菜,未必会多动两口。对饮食,他不偏不倚,看似没有任何偏好,这世上,大概也只一个张寒时才会知他的口味。
正端起碗喝汤的叶初静动作顿住,就像愣在那里,许久之后,他才知道放下碗,里面的当归鸡汤差点洒出来。他定定望着张寒时,一对幽黑眼眸几乎绽出光来,欢喜得似忘记该如何说话一般。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倒是张寒时先开了口。
两个人明明住在一块,叶初静究竟在忙些什么,张寒时却一概不知。他不闻不问,刻意忽视,叶大少也不说,细想想,两个人还真是别扭得厉害。有些话题,一旦开了个头,张寒时才发觉,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
处于失态中的叶大少迅速回神,他嘴角噙着笑,眼也不眨地撒谎:“不忙,只是公司有些需要处理的杂务。时时,你是不是觉得闷了?等过段日子,我们带上乐乐一起,去南太平洋度假好不好?”
张寒时摇头,“没有,这里挺好的。”他当然知道叶初静没对他吐实,要将庞大的叶氏产业迁移,谈何容易,这个男人从以前就如此,张寒时也不同他拐弯抹角,直接又道,“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别再像上次那样了。”
他在他面前吐了那么多血,简直就是噩梦。
听着他的话,叶初静又变得怔怔的,完全没了人前八面玲珑,优雅自若的样子,他想:原来时时全都知道,原来在他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在意他的。
这个认知,如一簇小小火苗,转眼烧成连天大火,让叶初静整颗心都滚热起来。灵魂又仿佛被蜜糖包裹着,只想插上双翅,飞到天上去。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双手双腿,天知道,他只想冲到张寒时面前,抱紧他,拥住他,最好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永不分离。
压抑着激烈澎湃的情绪,叶初静只用他低沉优美的嗓音,轻声应了句:“好,我会注意的。”
但张寒时仍感受到了叶大少的目光,炽热得仿佛要将他烧熔一般。他不自在地动动手指,摸到摆在一边固定位置的汤匙,拿起来,另一只手轻触到汤盅,揭开盖,小心舀了勺汤,喝了一口。
人的适应力真的不可思议。不久前,张寒时连喝杯水都需要人帮忙,而现在,他已能自如流畅地独自应对生活里一些琐事。
叶初静看着这样的他,深邃的凤眸微凝,一瞬间脸上流露出心疼与关切之色。他巴不得像最开始那样,天天喂他吃饭,但时时还是那个倔强骄傲的时时,即便双目失明,他也绝不会容许自己落到那般田地。
时机气氛都正好,叶初静打量张寒时神色,放缓语调,似怕惊吓到他,说道:“时时,明天别墅这里会过来一些人。你不用担心,他们都是叶氏的律师团,他们会为你解释一些法律条文,你听明白后,只管签字就是了。”
张寒时一听这些,立马警觉起来。他太了解叶初静,这男人嗓音越轻越柔,就代表他越在打算什么。
“签字?签什么字?”
见他紧张得声音都绷直了,叶初静失笑,他伸手从另一头握住张寒时的手指,轻捏了捏,才提醒道:“时时,你忘了吗?你答应我的事——”
☆、第37章
翌日,叶大少的律师团果然准时而至。
一行十余人,浩浩荡荡,带来一堆法律文件。这些人里有男有女,年龄亦不尽相同,却无一例外西装笔挺,精明干练。他们围着沙发上的张寒时,因他眼睛不便,分别将文件上的内容,条条款款,详尽细致地口述给他听。
张寒时脑子里乱哄哄的。
许多艰深拗口的专业解释、名词叫他头晕脑胀,但其中一些重要的信息,张寒时还是没有障碍地听懂,理解了。他从震惊,再到迷惘,又恢复平静,最后旁边那位自称姓江的中年男士还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张寒时却摇摇头,语气平淡至极,“别说了,我不同意。这字我也不会签,叫叶初静来见我。”
他声音不大,在这间装潢考究的书房内,却足够所有人听见了。在场的每个人,翻文件的,打电话的,负责解释说明的,一下便都停止了动作。
房间里落针可闻,稍等片刻,一群人才面面相觑。
“张先生……这……”人到中年的江律师一脸为难,张寒时的反应实在出乎他们预料。换做一般人,听到这样好运降临在自己头上,即使没高兴得手舞足蹈,喜形于色,也不至于如他这般冷淡。
哪知张寒时很坚决,一点没得商量,只是加重语气,说道:“让他来见我,我知道他在隔壁。”
这个“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书房是两间连通的,张寒时待的这间稍小一些,也更隐蔽私密,另外一间大书房,是叶初静平日办公处理事务的地方。
这边僵持着,自然很快有人将情况报告给叶大少。没过多久,房门打开,体格高挑修长的男人直接出现在门口。
“你们先出去。”
叶大少发话,众人哪敢多言,他们训练有素,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张寒时与叶初静。他们一人站立,一人端坐,张寒时将背挺得笔直,耳边听到有轻微脚步声向他接近,接着,身边柔软的皮沙发便陷下去,他被抱住了。
“时时。”叶初静叹息般唉了一声,亲亲他,修长有力的手指逗弄般捏捏他的耳垂,那里的皮肤雪白娇嫩,叫人直想咬一口。
张寒时甩甩头,拍掉叶大少带着挑逗意味的手指,没有旁人,他眉头蹙起,一脸不耐,干脆开门见山,“叶初静,你究竟要做什么?这种东西……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签字的。”
被叶大少轻描淡写,形容为只需要签几个字的那些文书,张寒时现在已明白,他果然给自己挖了个坑。包括木兰湖一带这片广大地皮,还有叶氏集团的股份,国外银行账户,其他不动产,甚至有几座岛屿,折合成的金额,是叫张寒时难以理解的庞大天文数字。
而现在,叶初静要将这几乎是他大半身家的巨额财富,全部过户转让给他。
这要他如何接受?
当年仓皇离开,最为狼狈的时候,叶初静送的那些昂贵礼物,支票,张寒时什么也没拿,更别提他们现在这样。再退一步,即便许多年前,两人感情正浓,张寒时也不会接受这样莫名其妙的事。
这无关骨气、自尊,而是他已不再天真,明白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钱,世间没有免费的午餐。
“时时,我没别的意思。”
才被推开,叶大少马上又缠上来。他双手紧紧搂住张寒时的腰,让他挣脱不得,嗓音惑人,再加郑重语气,倒显出十分真诚。
“这些年你吃了那么多苦,现在你不信我,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这些……我都知道。是我不好,时时,可你要知道——我爱你,真的爱你。我想照顾你,一直一直对你好。”他抱着张寒时,在他耳畔轻语,手臂却格外用力,“我没办法……时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再信任我,无论我说多少遍‘我爱你’,你都认为不是真的,是不是?”
叶初静松开手,抚摸张寒时的脸颊。高傲矜贵的男人,此时的态度全然示弱,他用语言,用肢体动作,告诉张寒时他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明知不该,不能,张寒时却控制不住心底的酸涩。这个狡猾的男人,不再像过去张寒时所熟悉的那样独断专行,强势霸道,他完完全全将他的软肋,弱点,摊开在张寒时面前。
这简直要命。
而见他不说话,叶大少又抱住他,甚至有些委屈地拿脸蹭蹭他,“时时,你不信我也没关系,这些股份和地产不会骗你。我只想让你与乐乐的生活有更多保障,日后要是有什么万一,也不至于……”他声音低下去,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少顷,他又亲吻着张寒时脸颊,问,“你若不喜欢这些,也可以换成其他的,时时,只要你开口,什么都可以——”
张寒时胸口胀痛又憋闷,似乎有什么将要冲破出来,他故意提高音量反问:“什么都可以?那我要天上的月亮,你也会摘给我吗,叶初静?”
身边的叶大少沉默了一会儿,很快的,就听他一本正经说道:“时时,我没办法将整个月亮给你,但月亮的一部分,月岩或月壤,最近NASA……”
“够了!”张寒时简直要被他打败,没想到自己故意刁难的话,这位大少爷竟真的在认真考虑。
心里的动摇更甚,他一阵烦躁,挣扎着就想起身。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叶初静却不放开,他将他整个抱在怀里,一只手掌轻抚他的后背,语气无奈,又满是温存包容,“时时,你这样倔强,我该拿你怎么办?”
“……放开我。”
叶初静亲了他一下,动作却极为强硬,“不放。”
伏在他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会儿,又慢慢软下来,张寒时声音里带着鼻音与颤抖,“叶初静,我不要你的东西。你放开我。”
这个男人,总是不动声色,温柔又强势,将他一步步逼至妥协。可这次,张寒时知道他一旦签下字,他们之间,这些没完没了的纠缠,也许就真的永远也看不到尽头了。
“不放。”叶初静重复一遍,话音执拗。他不是不心疼的,却仍决定把话说下去,“时时,你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考虑下乐乐,他是我们的孩子。”
叶初静太了解他的软肋,出口的话一下就让张寒时陷入沉默与恐慌。他想装成鸵鸟得过且过,叶初静偏要让他抬头,面对现实。
“我说过,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我爱你。乐乐现在还小,可五年,十年,二十年后,我们还是在一起,那时乐乐都长大了,他会如何看待我们?如何看待他心爱的爸爸和‘叶叔叔’之间的关系?时时,你考虑过没有?”
叶初静声音很低很轻,每个字却都重重砸在张寒时心口,让他的身体为之颤抖。他仿佛身处巨大的,无底的深渊之中,想要挣扎,却只能越堕越深。
那道深渊的名字,叫做叶初静。
……
半小时后——
紧闭的书房门又被重新打开,等候已久的一行人纷纷站起身,叶初静神色从容,眼眸漆黑,他冲众人点点头,在场的无一不是人精,根本不需他再交代,便心领神会,依次回到了之前的房间。
叶初静则回到他的办公桌前,坐下。
大个子邢飞上前一步,沉声报告:“大少爷,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录影带寄了出去,孟家派出的人大概不会再去骚扰殷秋离的父母。”
低低“嗯”了一声,叶初静快速翻阅桌上的文件,并未抬头。
孟家世代以家风清廉,书香门第自居,那些记录着孟安变态行径的性虐录像带,一旦流散出去,孟家的声誉将遭受怎样打击,自然不言而喻。孟家人若够聪明,收到录影带,便该察觉殷秋离的父母无足轻重,他们一直盯错了目标,怀疑错了人,真正掌握丑闻证据的另有其人。
叶初静隐藏得太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录像带,在孟家想要介入销毁前,就被他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提前截获。
稍停片刻,邢飞压低声,又问:“大少爷,那母带该怎么处理?”
在文件落款处签字的笔尖一顿,叶初静抬头,那对优雅深黑的凤眸中快速闪过一丝冷意。
孟安这种人渣,死不足惜。他与孟氏突然中断合作,已引起对方不满,而一旦曝出如此丑闻,只要利用得当,对孟家也定将是沉重一击。按叶大少的性格,他从来都是先下手为强,斩草必除根。
只是这一次,深思熟虑后,叶初静却缓缓摇头,吩咐邢飞道:“收好了,暂时先别动。”
这些录像带里,除了孟安,还有另一位主角殷秋离,一旦录像带曝光,不只是殷秋离父母,还有那个导演林奇,只怕又会被卷入是非之中。他既然答应了时时,便不会再拿这事做文章。
邢飞听他这样说,有些意外,愣了愣后,才应声称是。
这些日子以来,作为叶初静的心腹,邢飞以及许多人都十分明显感觉到了叶大少的变化。特别在张寒时的面前,叶大少简直与过去判若两人。此时,邢飞的心里也没有底。他不知道,改变对于眼前这位掌握着整个云水叶氏的男人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第38章
张寒时签了字,之后的几天,他心里却空空落落的。
叶初静迫不及待想塞给他的那些股权地产,张寒时只接受了很小一部分,即使这样,也足够他与乐乐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然而,他却并不觉得高兴,叶初静说的那些话,如同一个魔咒,将他牢牢困住了。
自两人重逢以来,张寒时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将对方那些甜言蜜语当真。可现在,每当夜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