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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时英暗中松了一口气道:“说吧,到底是谁?”
唐世章又一口干了一杯酒,摩挲着酒杯悠悠的道:“是王寿庭。”
霍时英一听是王寿庭,紧绷的神经完全放松了下来,她本来做好了要劫车的准备的这回不用了,她问唐世章:“他要让你干什么?”
“他要我入仕。”唐世章有点垂头丧气的意思。
“那不是挺好?”霍时英抬手给他斟酒。
唐世章就抬眼看她,眼里带着三分怒意:“你们父女两个是我的魔障吗?二十年前被绑了一次。”他举举手里的镣铐:“为了你们我这又被绑了,难道还要又一个二十年?”
霍时英笑笑,她知道她这师傅是个贱脾气,其实是个挺腻腻歪歪的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哄着不行,捧着也不行,非要三棒子赶上架子,他就老实了,所以她也不跟他争辩,而是问他道:“我爹眼看着就要退下来荣养了,您难道还想跟着他混一辈子?您的满腹才华,跟着王丞相会大有所为的。”
唐世章低头不语,霍时英也不多话,自己吃着东西,也不耽误给他斟酒,后来唐世章终于道:“你可要知道我一入仕,便一分都帮不了你了,恐怕到时候做得第一件事情就是要跟你们霍家华清界限。”
霍时英抿了一口酒淡淡的道:“我知道,老师的抱负比时英重要。”
唐世章喝着酒缓缓的道:“皇上要架空韩林轩,王寿庭正跟他挣得你死我活,以皇上力保霍家的作为,你若入朝这两人都不会在这当口说话,倒是朝中几位阁老要麻烦一些,你自己要想办法堵了他们的嘴,要知道他们虽然他们现在内阁闲置,但无一不是德高望重之辈,谁站出来说上一句,就是一番波澜。”
霍时英点头,静静的听着,唐世章接着道:“一旦入朝,你自己定要谨言慎行,你可要知道这朝中上上下下可没有谁是真心愿意看见你站在朝堂上的,现在大家不吭声那是形势所迫,可你一旦干出点出格的事,平衡一被打破,等着你的就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你可明白?”
霍时英垂着头,轻轻的道:“时英明白。”
唐世章望着她,叹出一口气:“你祖父是个惊涛伟略的人物,他不受世俗规矩的拘束,单单看中了你,可惜他看不见你穿官袍入朝的情景了,他当初如此的栽培你可能也是想看见你那一刻盛放的胜景,可惜他没能等到那一天。”
两人维持了片刻的沉默,气氛多少有些伤感,唐世章后来口气一转几分的无奈又道:“可你终究是个女子,等过个几年朝局稳定了,霍家安全了,你就想办法脱身吧,每一种特立独行的行为,敢于与所有世俗规范抗争并最后胜利的,从来都不是个人的行为,老师不想看你最后落得个凄凉的下场,你好自为之。”
师徒二人吃了一顿中饭,最后相谈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相对无言,到有几分惨淡的意思。
大队要开拔的时候,霍时英从唐世章的马车上下来,几个卫兵远远的站着,那被赶下车的妙龄少女低眉顺目的站在车下,看见霍时英下车,浅浅的弯了一下腰,从头到尾没吭过一声,明显被调教的非常好。
霍时英看看那女子再回头看看马车,佳酿,美人还有镣铐,还真的适合唐世章,王丞相对唐世章也算是用对了套路了,霍时英嘴角牵出一个浅笑,慢慢拖沓着回了自己的马车。
车队又继续行了两日终于到达渭水南岸,大队人马过江又折腾了一天,当日到了夜晚终于在扬州城外扎下营来。
皇帝那里照样接见当地官员,车队中也有不少来和大臣联络感情的,一时局面有点乱哄哄的,霍时英的车里也迎来了两个人,月娘和小六提着包袱投奔她来了。
小六比两个月前长高了一些,变声期也过了,规规矩矩的给霍时英磕了一个头,被高嬷嬷打发人领到后面仆役们的营帐里去了。
月娘从上车就含着一泡眼泪看着霍时英,高嬷嬷打发走了小六,回头看着她微微一笑也向霍时英告辞了,她伺候霍时英多日,今日正经伺候的人来了,她也该功成身退了。
霍时英一直把高嬷嬷送到车下,躬身行礼:“多日受蒙嬷嬷照料,时英多谢了。”
高嬷嬷向她一屈膝,还礼道:“将军您客气了。”两人起身互相朝对方笑笑,高嬷嬷才转身跟来接她的侍女走了。
霍时英回到车上,她的腿还是没有知觉,手上倒是略微可以活动了,两手撑着车底,拖着往回挪,车里没人,月娘的一泡眼泪终于滚滚而下,上前去撑着霍时英把她挪回床褥里。
霍时英挪回床褥上,自己靠好了,转过头月娘已经掩面嘤嘤的哭上了:“我都听说了,你脑袋挨了一锤,就算捡回半条命这以后也瘫了,时英这可如何是好?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月娘是哭的真伤心,也幸亏她是从大户人家出去的,身上有的教养是根深蒂固的,才没有出现哭天抹泪的情景,霍时英就那么看着她,她对月娘情感很复杂,她对她有养育的反哺之情,但她们的身份说穿了就是主仆的关系,地位上就不对等,再则她对月娘也有些怒其不争,可她又是自己人,自己这一辈子不管她怎么样糊涂都是要护着的。
霍时英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递了一块帕子过去,问道:“你听谁说的我以后要摊着了?”
月娘擦着眼泪勉勉强强的收住哭声:“裴太守派来接我的人说的。”
霍时英就道:“以讹传讹的事情你就不要信了,我好的很,有太医每天给我施针,我三个月后就能行走自如了。倒是这马上就要回王府了,有句话我要问你,你得给我个准话。”
霍时英看着月娘平静的问出:“你以后是打算跟着我爹,还是跟着我?”
月娘擦着眼泪的手停在脸上,抬头看向霍时英,霍时英与她对望,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
“我,我……”月娘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霍时英就道:“你若跟着我,没人拘着你,日子至少过的安逸,但你若跟着我爹,出了什么事情,内院的事情我手伸不了那么长,就怕保不了你。”
“我,我,我不知道。”月娘憋了半天终于给霍时英憋出来了这么一句,霍时英知道她是个糊涂脑袋,只有暗地里叹气,以她的意思她是不想让月娘跟着她爹的,在她的观念里王妃和霍真才是正经的夫妻,月娘在边关二十年说起来劳苦功高,若跟着她爹,妒恨她的人绊子肯定少不了,她又是个不聪明的,回来稀里糊涂的把命都丢掉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就是再能耐也不能把手伸到她父亲的房里去,到时候真要有事了她又不能不管,搅祸上身那是必然的事情。
霍时英望着窗口沉吟半晌,最后转过头对月娘道:“回去以后你先跟着我吧,以后的事,等我爹回来再说。”
“嗯。”月娘低低的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出了扬州离京城就没多远了,大队不曾减速,行了十日终于接近京郊,临进城的最后一晚皇帝忽然宣召霍时英。
小太监来传口谕的时候,霍时英刚刚用过晚饭,月娘赶紧忙乎着给她收拾了一下,霍时英就跟着小太监走了。
路上走了一个多月,霍时英都有意无意的躲着圣驾,和皇帝没有照过面,她虽预料到入京之前势必要有一次深谈,但一脚踏上龙撵的时候头皮还是有些发麻。霍时英自己都承认她半生遇人无数,唯独就悚了这个人。
铜鼎里依然燃着炭火,霍时英一脚踏进车厢里面温暖异常,她埋头拜倒:“臣,霍时英参见吾皇万岁。”
似乎过了很久才听见上守传来皇帝缓慢的声音:“你起来吧,福康给将军奉茶。”
霍时英慢慢直起身,垂头,不敢直视皇帝,皇帝又道:“你坐过来。”
有人轻手轻脚的在她面前摆放了一张坐垫,霍时英掰着腿跪坐上去,疼出一头的汗,再抬头就看见皇帝望着她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
皇帝的目光让霍时英很不舒服,她总是控制不住的在这人面前紧张,而皇帝有似乎不愿意看见她在他面前紧张,至于皇帝为什么不愿意看见她紧张她又不敢或者不愿意深想。
福康轻轻把一碗茶放到霍时英的面前,弯着身悄悄退下,片刻车厢里的人跟着他退了个干干净净。
车厢内片刻后就剩下君臣二人,皇帝端起茶碗在嘴边,半掩这双目轻缓的问道:“手脚可有好转?”
霍时英略一弯腰:“多谢皇上挂念,臣已经好多了,腿还有些不灵便,手已经可以活动了。”
“嗯。”皇帝看她一眼,轻应一声。
皇帝放下茶碗再在开口就说到了正题:“内阁七位阁老如今还有些影响力的就只剩下跟朕出巡的三位,王阁老,尸位素餐已经十多年无所作为,不提也罢。白阁老……”皇帝停顿片刻,语调一转又道:“白阁老,端正阿直,门生无数,是清流一排的中流砥柱。”皇帝再是停顿道:“至于焦阁老,历经三朝的元老,经历过无数的大风大浪而不倒,却总是能左右逢源,门生故吏在朝也是无数,此三人若让你选一个认为老师,你当选谁?”
霍时英垂目静静听着皇帝说,越听越是心惊,最后终于抬头吃惊的望向皇帝。
皇帝叹出一口气道:“选一个吧,你需要有个入朝门槛,也需要有个文官的后盾。”
霍时英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这些本来应该是霍真给她做的事情,或者是该她自己慢慢专营的。
皇帝也不着急等着霍时英回答,慢慢品着茶,眼睛望着别处,霍时英缓缓的道:“臣……选焦阁老。”
皇帝眼里露出一点意料中的欣慰,他转回目光望着霍时英淡淡的道:“知道了。”
霍时英明白皇上这一句知道了,就是说这件事情他会去运作,皇帝的手腕当然要比霍时英自己去专营给她省了很多要走的弯路,但这时候霍时英无法对她的君主说出一个谢字,也弯不下腰,她很挠头,皇帝为什么要把他们的关系弄的这么别扭。
霍时英坐那不吭声,皇帝喝完一碗茶,也不看她自己提壶斟满热水,慢慢的道:“霍时英你虽然是个女子,但首先你我二人是君臣,你时时这般拘谨,以后你在我跟前行走当又如何处事?”
霍时英再次豁然抬头,皇帝淡淡的几句让她在瞬间颇有醍醐灌顶的意思,她的脑子瞬间清明,弯腰道:“多谢皇上教诲,时英浅薄了。”
皇帝看着面前弯腰的人道:“你明白就好,官场多泥潭,你以后需谨言慎行。”
霍时英额头点地轻声道:“是。”
皇帝再次端茶,放到嘴边道:“嗯,你去吧。”
霍时英起身,行礼。皇帝看着她起身,再跪下,然后又起身缓慢的挪出车厢,一口茶终是没有喝下去,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景德四年初,新帝北巡历经两月有余返回都城,城内从昨夜子时起工部官员和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直至丑时先行的禁卫军赶回城中,封锁街道,撵逐闲人,到了寅时百官俱按品服聚东城门,出城于十里亭处迎侯。
这一日天气晴好,官道旁杨柳发了新芽,一派初春时节欣欣向荣的景象。
到了正午庞大的仪仗队伍终于出现在官道的尽头,百官俱整衣远望,人群里出现了短暂的骚动。
直至龙撵到得跟前,皇帝着明黄蟠龙龙袍,头戴金冠步下龙撵,一时百官跪地参拜,场面壮观而肃穆。
皇帝下车走至当先一人,伸手扶起:“弟弟免礼,朕出巡之时劳你监国,辛苦了。”
跪地之人身材肥硕,爬起来平白比别人艰难几分,没说话之前先喘了两声:“不辛苦,恭贺皇兄北巡大败羌人,扬我大燕朝之国威。”
皇帝微微一笑,没有接话,望着下面跪了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一展袍袖朗声道:“众卿家平身。”
下面众人又是齐声恭贺,皇帝向一旁示意,小太监高亢尖利的嗓音传出去很远:“免礼,平身。”下面的百官才悉悉索索的从地上爬起来。
来迎接的人群里有公卿王候和文武百官,皇帝看见了排在睿王身后的大驸马,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又看见了裕王世子,然后他扭头对福康低声的吩咐道:“去请霍将军过来。”
福康转身去传话,皇帝眼睛看着人群中垂着头的霍时嘉微微提高声音道:“裕王世子?!”
霍时浩一怔,抬起头,对上皇帝的目光,皇帝和煦的对他道:“你到跟前来说话。”
霍时嘉由长随搀扶着,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道,他自然的走到霍时浩身旁和他并肩站在一处,这时霍时英也被小六搀扶着走到御驾跟前,皇帝半侧开身体,让出后面的霍时英,既是对着霍家兄弟也是对着文武百官道:“此番羌人大举进犯,践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