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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核对完昨日的账目,丽娘斜斜靠在屋内的锦榻之上,懒懒卧著,从婢女手中接过盏雪燕粥。
刚要凑到唇边轻呷,却只见派去查看芊红的丫头,神色慌乱的小跑进屋,扑通一声朝丽娘跪下,全身都在发著抖:“夫人!小小……小姐,小姐是妖怪啊!”
“小姐怎会是妖怪?你怎麽说话的?!”丽娘听她这般说亲生女儿,不由得勃然大怒。
一扬手,将那盏雪燕粥掷在丫头脚边,打得粉碎,发出砰然巨响,溅湿了丫头半幅石榴裙。
丫头被这巨响一震,陡然从混乱中清醒明白过来,连忙向主母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直跟著小姐……看著她,去了那个废院子,把小咪在树上吊死了,还剖开小咪的肚子,弄得满手都是血……我看小姐,八成是中了邪,被什麽附了身……”
丽娘瞪了那丫头片刻後,头脑渐渐冷静。
这丫头是她一手使出来的,平素也是最知进退、懂礼数的一个。她不可能,在自己面前撒谎……特别是,这种听起来相当拙劣,而且毫不讨好的谎。
回想近半年来,芊红的形容,也的确是无故消瘦憔悴。而夏生初进家门,也曾说过芊红被妖物缠身……说起来,这些话,并非无迹可寻。
沈吟片刻後,丽娘站起身,望了望在场的几名婢女,沈声道:“现在,你们几个跟我去废屋……小姐这事,若有半点声张,仔细你们的皮!”
几名婢女连忙应了,跟在丽娘身後。
丽娘行至屋门口,又想起些什麽,转过身来,望向随侍的一名婢女:“你去把夏生唤来……不要多说,就说我找他有事。”
芊红半月後就要出嫁,纵然真的是被附了身,也不宜对外流露半点消息。
既是这样,就最好不要在外面寻和尚道士之流来驱鬼。
幸好,柳府里还有个,懂得画符、观人气色的柳夏生。这些个月的相处,丽娘已经很了解他软弱顺从、容易受人摆布操纵的性格。
她有把握,如果是他的话,就绝对不会泄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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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用来封印的八封阵已被打散,手脚处的铁锁链也被芊红解开。阿紫渐渐觉得精神好了些,於是坐起身,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匆匆的脚步声自阶梯而下,接著是芊红焦急的声音传来:“阿紫、阿紫!”
“怎麽了?”
阿紫睁开眼,看到芊红鬓发蓬乱,青葱十指和长袖上,全是半凝固的血渍。她手中提著一条已经开膛的肥大猫尸,碎步小跑到阿紫身旁,慌乱急切道:“我、我……划开它的肚皮後,就不知道该怎麽办了。还有,我杀猫的时候,被人看见了!”
“真是麻烦……”阿紫听完後皱了皱眉头,向芊红伸出手,“把它给我。”
接过余温尚存的猫尸,阿紫深深吸了口气,聚集起残存的妖力,伸出右手,指甲陡长,锐利如刀。
只见阿紫锋利而菲薄的指甲,插入了猫皮与筋肉的间隙,似毫无阻碍般苏苏游走。
不一会儿,就见猫皮与猫身分离。阿紫将红通通的猫尸抛开,手中,只剩下张沾著血丝的雪白猫皮。
芊红只觉眼前一花,就见阿紫已非赤裸,而是穿上了件雪白绸纺、领口袖口镶毛的冬衣。
“小姐,多谢你救命之恩。”阿紫站起身,朝芊红深深一躬,脸色惨白如纸,“此事既败,我走之後,你一定会有麻烦……但阿紫此番自顾不暇,帮不得小姐了。小姐保重。”
说完,正欲离去,却见芊红一把将他抓住:“阿紫,明天就是你的天劫……你该怎麽办?不如,我和你一起走,再也不要回来!”
阿紫愣了片刻,忽然笑了,伸手轻轻抚上芊红面颊:“小姐,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你和杨家三郎是命定的姻缘,逃也逃不了。阿紫是妖,只是想借小姐富贵命格避天劫……我们没有结果。”
“再说,阿紫妖力已散,自保尚且艰难,更没办法带小姐走。”
“那你的天劫……该怎麽办?”芊红望著他,慢慢松开手,泪水若断线的珍珠滑落,喃喃道。
芊红已经知道被骗,却没有丝毫怨悔憎恨,只是担心著阿紫的安危。阿紫心中,也不是丝毫没有触动。
“还有半天时间……运气好的话,或者可以再找到助我避天劫的人……就是运气不好,说不定也可以靠自己捱过去。”阿紫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她的额头,“小姐……对不起。”
话音嫋嫋尤在耳边,芊红只觉面前一阵冷风拂过。
妖狐已无踪迹。
31
夏生原以为能够和宝璃一起,安安稳稳消磨掉整个下午的时光。
谁料到,泡好的碧螺春尚烫手,就看见丽娘房里的一名丫头脚步匆忙的踏进小院,高声喊著:“少爷!少爷!”
夏生听到这声唤,不由得错愕片刻,随即苦笑了一下。
他在柳家,不被丽娘承认,向来饱受轻视慢待。在银楼时自不必说,纵是家中下人,遇见他时虽不至直呼姓名,也是模糊带过,从没有人唤过他“少爷”。
所以乍一听闻,难免错愕。
丽娘身边的人,自是不能怠慢。夏生连忙放下手中茶盏,和宝璃一起从屋内迎出。
“少爷,夫人唤你过去。”丫头走到夏生对面,朝他福了福,擦擦额头上细细香汗。
“不知夫人唤相公有何事?”宝璃轻轻皱了下眉头,开口询问。
“夫人有事要和少爷商量……少夫人,不方便知道。”宝璃和这丫头曾同为服侍丽娘的婢女,如今她虽称宝璃一声“少夫人”,言语间却全无敬意。
宝璃性情虽是个温柔和顺的,遇此情形,也难免觉得尴尬羞愤。她被这一句抢白,脸顿时通红,遮遮掩掩的垂下眼帘。
夏生看出她心事,怕话说得越多越糟,连忙上前对那丫头道:“我这就随你去。”
说完,又轻轻捏了下宝璃的手,要她放宽心。与此同时,胸口不禁微酸。
宝璃会遭到这种情形,到底,也是因为自己的关系。
假如自己这个“少爷”稍微名副其实的话,宝璃又怎会被下人看轻?
虽说这场姻缘,不由他半点做主……但宝璃既是成了他的妻,他就要负责到底。
但,她竟连起码的尊严也无法拥有。
如果能够放下柳府的一切,切断所有的亲缘羁绊,过著单纯的生活,哪怕是打柴耕田,也比现在快活得多吧。
但是,他是柳夏生。背负了太多沈重责任、礼法伦常的柳夏生。
所以,他甚至无从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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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生随著那丫头,在偌大的柳府内,急匆匆行走。
当发现行进的路线,是朝向封印阿紫的废屋时,夏生的心开始一点点下沈。
发生了什麽事?阿紫,被人发现了吗?
那样的话……自己该怎麽向大娘和爹爹解释?如果说出阿紫是诱惑芊红的妖狐,并拿出证据的话,他们一定会杀了阿紫……
但如果不说的话,又拿什麽解释,一个大活人被锁在地窖中?
不愿看著他死,但又不能放他……究竟,该拿他怎麽办?
夏生在极度的忐忑和担心之中,与那丫头一起来到了废屋前。那里,丽娘和几名丫头已经在等待。
见夏生来了,丽娘急忙迎上去,含泪握住了他的手:“夏生,现在只有你才能救芊红了!”
夏生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和从未有过的亲昵态度,弄得有些无措,嗫嚅著试探道:“大、大娘……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芊红像是中了邪,被这屋里的鬼魂附了身……她就在这屋里的地窖内。夏生,请你务必救救她!”丽娘几乎声泪俱下。
“大娘……你们,都还没进去过吗?”夏生小心翼翼询问。
丽娘和丫头们都点点头。
夏生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废屋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鬼魂,也就更没有所谓附身之说。
想必,只是芊红发现了阿紫的所在,与他在这里相会。
但阿紫的皮已被自己烧掉,离了地窖便无法活命,她绝对放不走阿紫。
纵是把芊红带出来,她也应该不会泄露阿紫的存在……这样,只要把事情全部推给鬼魂作崇,应该就没什麽问题了。
“请大娘稍候,我这就去带妹子出来。”想到这里,夏生朝丽娘拱手一躬,便转身,想要向地窖的入口方向走去。
谁知,还未抬步,就看见芊红提著一盏琉璃灯,从地窖处爬了上来,慢慢走到丽娘和夏生面前。
她身形消瘦,眼眸深黑,穿著白绫的袄儿,火红色罗裙,袖口和手上沾满鲜血。
风吹过,只见裙袂飘飘,真若奈何桥上徘徊魂魄。
“娘,我谁也不要嫁。”芊红在丽娘对面站定了,眼神飘渺的幽幽一笑,“还有……我要离开这里,不做柳家的女儿了。”
“你这孩子,究竟在说什麽?!”丽娘听她说出这番话,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把抱住女儿,揉进怀中,“敢是中了邪,胡言乱语麽?”
“他需要我,却不能到这里来……所以,我要去找他。”芊红慢慢摇头,唇边勾起个浅浅笑容,“我要和他,在一起。”
“夏生、夏生!”丽娘求助的望向一旁的夏生。
“妹子这是邪气冲了……需要回去好好将养。”夏生别无它法,只有硬著头皮撒谎。
丽娘却立即信了,连忙差人扶住芊红,和夏生一起朝芊红的住所慌乱而行。
32
芊红的闺房中,夏生在丽娘期待的目光下,洒了符水贴了符咒後,便匆匆离开柳府。
从芊红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他已经清楚,明日就是阿紫的天劫。而阿紫,已不在地窖中。
阿紫是会害人的妖孽……这件事,再明白不过了。但,一想到他有可能在雷霆怒火下魂飞魄散,就说不出的难过揪心。
为何要逃?即使是被封印千百年,总有自由的一天,好过顷刻就要面对失去魂魄的危险。
如果阿紫真的形魂皆灭……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阿紫在明天之前带回来,再度封印。
夏生雇了马车,让车夫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苏州城内清虚观。日头微微西斜时,他已经踏上了清虚观的青石阶,看到了供养著三清的大殿上,缭绕升腾的烟雾。
手心开始微微出汗。不是万不得以,他绝对不会来到这里,求那个人。
殿前剪完烛花的半百老道,看到了朝这边走过来的夏生,笑著迎过来:“请问施主是进香,还是布施?”
“我是青城山三清观,裴道长的俗家弟子。”夏生朝老道深深一躬,“敢问锺道长可在?”
“贫道正是。贵客到访,真是难得。”老道拈须哈哈一笑,引夏生进入清虚观,走向待客小筑,“自被青城山驱逐至此,已有三十年岁月……是裴老道,让你来见我的麽?”
“不是……是在下,有一事相求。”来到由竹子搭成的小筑内,夏生盘膝,与这锺姓道士面对面坐下,讷讷的看著竹案上,飘著嫋嫋热气的香茶。
这锺姓道士,之所以会在三十年前被青城山逐出,是因为他所修道法,为正道所不能容。
用死去孩童骨髓炼法器、用妇人经血画镇妖符……而且屡教不改,终令人忍无可忍。
“哦,是这样。”老道低声道,神情有刹那的惆怅,“我却是很想念师兄弟们的……怎奈,他们就容不下我。”
随即,又激动起来,一拍竹案:“什麽正道玄法?全是狗屁!所谓道术,只要能够勇猛精进,强大有效,管它用什麽方法得来!反正,一样是除妖助人,一样是为人所用!”
夏生有求於他。虽心里不敢苟同,表面上却隐忍不发。
“你可是,为了那只妖狐而来。”过了片刻,老道平静下来,忽然开口。
“……正是。”夏生虽知道他本领神通,却还是微微诧异。
“哦,是我养的小鬼,刚刚跟我说的。”老道笑了笑,一个榛子般大小、血红的头颅在他肩膀处怯生生探出,“你和那妖狐的事,我已知晓。”
夏生想起他和阿紫从前的那些难堪事,也被这老道全部知晓,不禁垂下头,脸红到了耳根。
“我知道,你是被逼。”老道了然的拍拍夏生肩头,笑道,“这妖狐虽可恶,却为你失去一目……不过,你既然求到我这里,我也要些报偿才好。”
“道长需要何物,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呈给道长。”夏生抬起头,连忙应承。
“我要那只妖狐。”老道说著话,原本慈祥的面容渐渐扭曲,混浊的眼睛里忽然闪出贪婪的光,“我向来所见管狐使,皆只是平常狐狸或猫狗炼成……如果,用能够修成人形的狐精炼成管狐使,供我驱使,不知该是如何强大厉害。”
夏生握著茶杯的手,不由得抖了抖。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所谓管狐使,是邪术的一种。那是种用极残忍的方法将动物杀死,然後驱使动物魂魄的邪术。
“对不起,道长……恕我难以从命。”夏生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准备离去,同时开始後悔来求这老道。
这锺姓道士果然如裴师父所说,是奸邪之辈……怪只怪,自己被蒙了心,居然来求他。
老道却飞快的伸出手,一把抓住夏生的腕狞笑:“今天你既是求到我头上,这事情不让我帮都不成!那报酬,更是容不得你不给!”
夏生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