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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岚开车到最近的医院,他任职的医院,
我在后座用身体所有部位压制着三月。
那之后,有时午夜梦回,我都会看见小乔。
她下坠,脚下只得一片无垠的白,她瞪大眼,不明白为何脚下的东西全都消失了。
她伸出双手,直直的,张得大大的,伸向她母亲、父亲、伸向我。
伸向任何一个想救她的人。
让我告诉你那天的事。
小乔快坠入河中,Larine发出我从没听过的凄厉叫声:
小乔——
那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Larine想抓住小乔的手,她奋不顾身的扑过去,半个身体越过了桥沿。
我不知道她终究有没有抓到小乔的手。
我只捉到她的白袍。
他在我面前掉下去了。
数小时后,Larine被证实溺死了。
三月是对的,他知道将小乔交托她母亲照顾,小乔会生活的很好。
因为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子女的父母。
一开始,这孩子只是Larine用来威胁三月,以保卫自己的筹码。
最后,Larine为了救小乔而豁出了性命。
七天后
法官大人,各位陪审团……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一套叫《I AM SAM》的电影?内容是说一个只有七岁之上的中年男子争取女儿的抚养权。是的,这套电影跟我们的官司有某种程度的类似,同样关于一个父亲与女儿,关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
我的当事人,向先生,在还没看到女儿之前就已经爱她了,不讳言,这案子实在棘手,胜算也很小,绝非简简单单的“父爱”两字可以涵括或足以让他跟女儿一起生活。因为向先生有多重人格症,心理界非常罕见而神秘的疾病。
我的记忆像被当时的一颗大雨滴包裹,困住了,无法完整取出。
而每一次我试图拔出来时,都支离破碎。
那很可能是回忆太真实了,没有对我说谎。
没错,因为当时的我跟三月都支离破碎了——
我记得,三月发了狂般冲过去桥边,他想也不想,一脚踏上桥沿。
他推开Chris,想跳下去,想直接跳进河中去就小乔。
他应该大叫小乔的名字,但没有,他怕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从后抱着他。
我不让他跳下去,我怎么可能会让他跳下去?我怎么可能会让他去送死?
他不懂游泳,他最怕的就是水。
这数天来,我们从专家跟医生口中,从报刊杂志的头条新闻稿中得悉了不少有关MPD的知识。但我们真的了解MPD是怎样一种心理疾病吗?还是我们唯恐不及地将向先生当成高度传染病者?MPD不等于要将我的当事人孤立,将他当成是濒临绝种的动物版放在玻璃屋里。
我希望大家幻想一下,住在玻璃屋内二十年,每天像白老鼠般被观察跟进行实验会是什么滋味……向先生的上半生便是这样度过的。我想大部分热的答案都是:宁愿自杀,而MPD病患通常也拥有自残倾向,向先生并不是例外。那现在我们有个很好的问题,为什么向先生没有选择自尽,而是今天站在我们面前?
三月挣扎。
他疯狂的挣扎,用阿密的力量。
我快要抓不住他了,我根本阻止不了濒临崩溃的人。
一个即将失去女儿的父亲。
但我知道,我得这样做。
不然,下一个要承受失去的人,便是我。
我不让他去死。
我不让他死。
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是救小乔了。
他连救自己也成问题。
……这样错了吗?
这是我的自私吗?
我们都知道答案。因为他在试图自杀时得悉自己拥有一个女儿,向乔。
拥有一个女儿并不能使我们伟大,伟大的是,你让你的女儿拥有什么。显然,向先生没有客观的有形资产,从法律的角度来看,他误杀了人还能获得一定程度的宽恕,因为他是个精神病患者,亦即是,他被界定为“心智不健全的人”。
我们不会歧视患有末期病症的病人,即使他们失去了健康的身体,事实上,我们还会赋予同情,我们更不会剥夺他们付出关爱探望照顾女儿儿子的权利,那为什么心智不健全的人却会遭到我们的歧视?为什么我们要剥夺他这种权利?
这数天来,对方律师一直执着于一个观点,就是向先生的犯罪记录,亦即误杀罪名及暴力倾向,认为他不适宜回归社会以及拥有接触女儿的权利。
恕我冒昧,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指出的争议点。但当涉案人激烈争论以及媒体大肆渲染,连续数天登出吸引眼球的大字标题时,有谁会注意到向先生,这位父亲的心情转折呢?
事实上,向先生一度打算放弃,自动退让。易岚赶来了。
他带着两个警察过来。
我向他们大叫,说小乔跟Larine掉下河了,叫他们快去搜救。
我完全没时间解释经过,但易岚一看眼神已然失神、萎靡不振的Chris 就明白了。
Larine跟小乔都不在,三月崩溃发疯,还需要多解释吗?
他挣扎,我不敢看他湿润的眼睛。我怕看到他的眼睛。
我知道,我一定会看到恨意。
“我们都知道,向先生在七天之前已完全地融化了。没错,区区七天的‘正常人’时间不足够推翻误杀的记录,也不够观察他是否消除了暴力倾向。
“如果要作为争取小乔的庭上证据,是完全不够说服力的。但当我听到这消息时,第一时间不是考虑作为呈堂证词,而是,我很惊讶很感动这位父亲竟然在短短时间之内,为了女儿而成为一个‘正常人’,堪称奇迹。
“如之前各心理学家所言,要完全融合需要数年至十年不等,带着人格死去的病人不在少数,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向先生从出狱到他现在站在庭上,历时只有两个多月、为什么?这是因为他知道,为了小乔,他非得变成‘正常人’不可。”
“因此,克服了自身疾病的向先生之所以会作出放弃争取的决定,并不是报纸上所写的‘一个精神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相反,他清楚得很,他比在座任何一个人都明白。这场官司着眼于小乔的现在,这位父亲在深思熟虑之下,看到的却是女儿的未来。
“他不是突然失去照顾小乔的信心。而是他在接触过小乔的母亲后,渐渐发现并认同与他同样分量的爱。 他相信如果他此刻放弃争夺女儿,让女儿跟随母亲一同生活,未来将会更好。他牺牲了跟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一起生活的机会”
The mermaid kissed his high; smooth forehead; and stroked back his wet hair; he seemed to her like the marble statue in her little garden; and she kissed him again; and wished that he might live。(注)
他像一尾滑溜摆动的大鱼。
他大叫、怒骂、哭求、呜咽、打我、骂我、想推开我。
他的情绪在短短数秒之间转换,瞬息万变,控制不了脑袋。
车子不知何时停在医院门前。
易岚打开车门,与我合力将三月拉出去。
绝不夸张,我们真的是将他拖进医院内。
在一楼等候看诊的人们听到吵杂声,纷纷站起来,向后退。有些护士认出了易岚。
易岚说他要去找专业的精神科医院护士,要他们先准备药物。
易岚离开的两分钟,我觉得像一辈子漫长。
我将三月按压在地上。
围观的人都看着我们,议论纷纷,不敢接近。
陆续有些护士走过来想帮助我,却被三月的蛮力挥走。
易岚终于回来了,带同一小队人。
他将我跟三月拉开。
当三月离开了我的臂弯,换我开始发疯。
“在此,我想引用易先生,亦即是控方参考证人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有些爱是肉眼看不见,但确实存在的。向先生的父爱正是如此。这宗曾经轰动一时、亚洲罕见的MPD争取抚养权的案件在五年后、十年后就会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甚至难以寻回报纸杂志的记录,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在小乔十一岁、或十六岁的时候,她还不知道她的父亲为他付出了什么,也许她只知道父亲曾经是个多重人格病患者,为了争夺她而跟母亲对簿公堂;也许她只能凭零星的儿时记忆,和报纸杂志上疑幻似真的资料去猜测父亲是怎样的人……
“也许,她不会知道她父亲为了捍卫她的幸福,曾经不顾性命地付出了多少;也许她憎恨自己拥有一个曾是精神病患、有误杀记录的父亲”
“但向先生、向三月在乎吗?不。”
“他只在乎女儿现在与将来的幸福。”
他们像摩西分红海般,将我跟三月分开。
一条长廊,远远的两头。
我看着易岚所谓的专业人士将三月围住,扯走。
我大叫着不要给他打镇静剂、不要给他打镇静剂,他是MPD,他不可以打镇静剂。
我大叫着要他们先治疗他的身体,他刚刚撞车了,撞得很严重。
我大叫着别伤害他,要小心对待他,不要弄痛他。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加入治疗三月,我明明是他的心理医生,我最清楚病况。
为什么他们要将我扯走,把我们分开。
易岚切入我的视线,跟捉住我的护士说,让他来就好。
他抓着我的双臂,将我推到紧贴墙壁。
我疯狂地摇头,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他挡着我,我看不见三月了。
他说,嘘,冷静点、冷静点,三月会没事的,三月很快会没事的。
我知道他是错的,他根本搞不清楚状况,每次我离开三月,三月都会出事。
我像坏掉的留声机般不断重复,他不能打镇静剂,他是MPD,他不能。我要易岚告诉他们。
易岚哄小孩子般抱着我的头,说,嘘,他们知道的、他们很专业、他们会知道的。
我叫,他们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三月的病情,我要易岚去帮三月、去帮帮三月。
我说,我只相信你,易岚,你一向都很厉害,求你快去帮帮三月,别管我了,快去救三月。
我没事、别管我,为什么你还站在我这儿?为什么你不去救三月?
我紧扯着他的双臂,摇晃着,他是我唯一的支柱。
我一直想跪下来,易岚把我给撑起,他是我唯一的支柱。
我一直想跪下来,易岚把我撑起,不让我跪他。
他重复安抚我,说,会没事的、很快就没事了,会好起来的。
透过易岚的肩膀,我看见他们搬来一张连有皮带的床,将三月推上去,扣上皮带。
有个护士跑过来,交给易岚些什么。
易岚的手上多出了一管针筒。他压着我的肩膀,抽起我的衣袖。
我知道他想给我打镇静剂,也许还混了些安眠药跟他才知道的什么鬼东西。
也许他甚至想给我打K他命。
易岚要几个护士抓着我,好让他可以打针。
我挣扎,我不需要这鬼东西,我求他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样对我,易岚。
易岚说着对不起,阿透,对不起,忍一忍。他抓着我的手臂,将枕头插进去。
我挣扎,易岚叫我不要再乱动,不然针头会断掉。
“法官阁下,各位陪审团,今天此官司的结果,不只我们心知肚明,连传媒也比我们更快知道。那为什么我要接这一宗难打的案子?因为我想替当时不能发出声音、或现在仍觉得不需要发出声音的向三月先生说这席话,让在座的各位知道这父亲付出过什么、经历过什么、克服了什么跟我们误解了他什么。
“MPD并不完全等同于智商偏低或失去了判断是非的能力,事实上,MPD一般智商才能都偏高。”
“我们以为拥有女儿的抚养权跟教养权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以为疯人就该关进疯人院,我们以为MPD是罕有的珍奇生物,大家都想揭开这神秘的面纱。但我们身边有人正在失去他们的子女,我们身边有 人默默地为子女而付出,我们身边有人正为不能陪伴子女成长而痛苦,这案件跟‘I am Sam’的分别是,这不是一出电影,这是活生生的、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事。”
“我替不能发言的向先生说的这席话和结案陈词,也许不会出现在任何一篇杂志报纸的报导上,他们只用最耸动的标题去争取销量。但我相信,这段话会深深留在听过的所有人心中,不会轻易忘记世上还有这份无名的、但确切存在的爱。更重要的是,我也相信,在小乔长大了之后,如果她对他父亲感兴趣、如果她去翻阅这一场官司的记录,那么,她一定能轻易地从中找到——父亲对她的爱。”
我一条手臂动弹不得,被他们按得死死的。
药液快速地推入我的血管中,倦怠席卷而上。
我无法控制,四肢软下来,额头抵在易岚的肩膀上。
在眼皮垂下来之前,我看见医院的大门打开,快速推进两张床。
一张床滚过眼前。
我认不出小乔。
我差点认不出那毫无生机,脸色苍白如纸的小女孩。
她动也不动,被插上了喉管跟氧气罩。
我又错觉我看到艾莉儿。
她被推进急诊室,拉上白帘。
我好像听见三月的叫声,他也看到了小乔了。
我最后看到的景象渐渐化成模糊的白色圆点。
我听到易岚说,会好起来的、很快就会好起来,没事的。
然后我倒在易岚的怀中。
我记得的只有这么多了。
我根本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