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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车站-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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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锡裕竟然很懂得他的感觉,搂著他并排靠坐在床头,说:“是不是因为两个男人在一起,还是有顾虑?尽管告诉我。”

  白染很敏感,一下子就察觉到他言下之意,连忙分辩,摇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会为了别人的眼光就放弃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事。”

  余锡裕说:“如果不是因为别人的眼光,你又是在担心什麽呢?毕竟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如果你没有办法相信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相信。人活著就是这样,不管眼前多麽灰黯,总要说服自己,相信将来会越变越好。”

  白染的确不怎麽相信余锡裕,但既然接受了他,也就不会再信与不信之间纠结,认真想了一下,说:“你真的没有过这种感觉吗?就好像哪里不对劲。比如说,大多数人都爱用右手,可自己却用左手,虽然左手右手都是自己的手,可是总归是跟别人不一样。”

  余锡裕还真是从来没有过这种疑虑,努力想著,想要找出白染心里的症结所在。

  两个人的车站139

  余锡裕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童颜。

  他长在一个男孩子过剩的环境里,偶尔遇到女孩子,感觉也非常淡薄,他自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太讲义气,看到那些见色忘友的男孩子总是很鄙视。人生太过顺遂,简直到了乏味的程度,直到他下乡时遇到了童颜。他不知道到底童颜特别在哪里,只知道他见到童颜的第一刻,就觉得童颜是完全与众不同的存在。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的热情,连带著整个世界都跟著明媚起来。更加难得的事,童颜竟然对他抱有同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不是干柴烈火,而是要更纯粹更美好得多。他与童颜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没有任何阻碍,至少在最初是如此。当时他完全没有考虑过什麽左手右手之类的无聊问题,童颜也是一样。

  相比之下,白染就感情纤细得多了,竟然有那麽多不著边际的想法。如果白染是在担心别人的鄙视排斥,他还能理解,因为他早已体验得太多,可白染显然不是那个意思。

  余锡裕考虑了几分锺,说:“你说左手右手,其实倒不那麽恰当,不如我也来举个栗子吧。”

  白染说:“你又要胡说什麽了?”

  余锡裕说:“我还没说你就心虚了?”

  白染啼笑皆非,说:“我有什麽可心虚的?”

  余锡裕说:“你害怕被我说服。”

  白染说:“有屁快放,就你事多。”

  余锡裕说:“你见过银杏树没有?”

  白染说:“书上看过,说是像扇子一样的漂亮叶片,但我当然一直没见过。我们这个地区好像没有。”

  余锡裕说:“怎麽没有?只不过银杏树比较难繁殖,所以才比较少见罢了?”

  白染说:“怎麽个难法?”

  余锡裕说:“比如稻子啊油菜呀,之所以能结籽,是因为可以开花授粉。”

  白染说:“这个我知道。”

  余锡裕说:“稻子油菜一长就长一大片,而且每一株上面都是既有雄蕊又有雌蕊的,所以授粉可容易。可银杏不一样,要麽是雄树,要麽是雌树,雄树上就是只有雄蕊,雌树上就是只有雌蕊,如果不是碰巧雄树雌树挨在一块儿,就没有办法授粉了。”

  白染说:“原来银杏是这样的,我之前都没留意这种事情。”

  余锡裕说:“我从小住的院子里面就有两棵老银杏树,彼此挨得很近,树龄也差不多,秋天就落下一地金色的小扇子。我一个男孩子,当然不会去留意什麽树啊草的,後来偶然听到老爷爷老奶奶聊天才听到。当时没有在意,想著两棵雄树就两棵雄树,跟自己也无关。後来……倒经常回想起来。那两棵银杏树在一起有任何的错吗?世界其实很小,可所有生灵,应该都是寂寞的,如果能够互相慰藉,是多麽可贵的事,至於能不能授粉,能不能结果,真的就是那麽重要吗?”

  白染觉得这个话题很离奇,但还是忍不出反驳:“如果没有授粉,怎麽会有那两棵树?”

  两个人的车站140

  余锡裕说:“是啊,授粉才会有果子,有了果子才会有树,可是果子能不能发芽、在哪里发芽,根本都是身不由己。”

  白染说:“树没有脚,但人可以走来走去。”

  余锡裕说:“是吗?你真的可以自由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麽就干什麽吗?你自己信不信呢?”

  白染只能默然,现在的自己,连离开黄平乡都做不到,也许还不如银杏树呢。

  余锡裕说:“人活於世,大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比如你到黄平乡来、遇到了我、最後跟我住到了一起,这一切真的是你自己选择的吗?既然这样,你为什麽认为自己比树更自由呢?既然我们在一起,并且互相都宁愿在一起,那麽我们又有什麽错呢?”

  白染说:“其实我也不用说服自己什麽,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你知道,有些思考方式是从小形成的,突然改变,就会别扭。”

  余锡裕说:“放轻松一些,就算将来你要离开我,至少现在我们快乐过。”

  白染说:“你别再怀疑我了。我虽然没谈过恋爱,可是不是笨蛋,我是真的喜欢你,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不会离开你的。”

  山盟海誓余锡裕说过的不少,可白染这几句平淡的话听起来那麽真诚,余锡裕简直要相信了,心里非常温暖舒服,抱著白染,心想,这个男孩子终於是我的了。

  白染挨著他坐了一会儿,拿过他的手表看了看,说:“又要到中午,你刚才还算洗漱过了,我连脸都没洗,得起床了。”

  白染出去洗脸回来,发现余锡裕竟然靠著床头又睡著了,相当诧异,平常余锡裕的精神头儿比自己高得多了,今天这样真是反常。白染没有叫他,而是自己去煮了点饭,配点儿咸菜,端到床边,说:“今天早饭中午都没吃,你还是先吃了再睡吧。”

  余锡裕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端过饭盒,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著,显然胃口也不大好。

  白染没往心里去,自己端著饭盒吃完了饭,接著洗了两个人的饭盒。回来一看,余锡裕又睡了。白染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想著,他想睡就让他睡吧。在书架上拿了一本散文集,坐到窗洞边上开始看。那是一本叙事散文,里面尽是小故事,读起来颇有趣,白染一连看了好几篇,突然想起余锡裕来,他一直都躺著没动静,实在是不寻常。过去看时,显然是不对劲,伸手摸他额头,应该是发烧了。

  余锡裕其实并没有睡著,只是实在太难受,躺著起不了身,白染摸他额头,他自然就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也是红红的没精神。

  白染说:“我太笨了,都不知道你病了,现在觉得怎麽样?怎麽突然就病了呢?”

  余锡裕自己知道是昨晚上出去吹冷风著的凉,但是不好意思直说出来,吞吞吐吐地说:“也不是什麽大病拉,就是有点发热,鼻子有点难受。”

  两个人的车站141

  这里没有体温计,白染就把手伸到余锡裕的衣服里,摸到他的胸膛更是火热的,说:“看来你烧得厉害,不吃药是不行的,哪里能找到药?”

  余锡裕说:“不用那麽麻烦,我身体很好的,用不著吃药。”

  白染说:“高烧不退很危险的,哪能不吃药?”他先去烧了热水,喂著余锡裕喝下一杯水。再接著追问,余锡裕就告诉了他卫生站的方位。

  卫生站就在小学校院子的背後,一间小屋子。白染也不需要问路,直接过去。只过了昨天一个晚上,再出去时,走在路上的感觉就变得很不一样,他跟余锡裕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就觉得天的颜色都好像不同了。

  卫生站的条件比较简陋,负责的是个年轻媳妇,叫郝爱红,只在县里受过最简单的一些训练。白染心里有些惴惴,对卫生站充满了怀疑。到了地方,进屋一看,比想象里好上不少,整个屋子里里外外都粉得雪白,至上看上去很有“卫生”的感觉。

  郝爱红当时正在屋里,弯著腰不知道正忙著什麽,听到脚步声,转头过来看到是白染,也没什麽反应,对著旁边的一个架子上指了一下,说:“是小余感冒了?药在那边。”

  白染疑惑著过去一看,架上码著一排一模一样的纸袋子,拿起一袋,说:“这个……”

  郝爱红说:“没问题的,这个药是县里送来的特效药,专治伤寒发烧什麽的,最近生病的人太多,传染性的,吃几服就好了。”

  白染才明白了,说:“哦,那谢谢了,您忙著。”

  郝爱红头也不回,胡乱点了几下。白染就拿著药出去了。

  出门不远,正好遇到了陈亭亭。陈亭亭一看他,还是跟往常一样亲切,笑眯眯地说:“小余也感冒了?”

  白染有些脸热,点了点头。

  陈亭亭说:“苏姣也是,昨天就发烧了。你等我一会儿啊,我拿了药就出来。”

  白染不知道为什麽她要自己等,也只好老老实实地等了。

  陈亭亭很快出来,说:“大家拿的都是这个药,听说还行。不过中药得煎,你那里有东西煎吗?”

  白染说:“我那边锅呀缸子呀什麽都有的。”

  陈亭亭笑著说:“煎药不能用铝锅的,而且呀铝锅搪瓷缸子之类的东西热力不够,还是得用药罐子。我们那里本来有两个病人,不过现在只剩一个了,所以之前借来两个药罐子就多出来了一个,要不你跟我去拿吧。”

  白染有些犹豫,可陈亭亭都说了苏姣生病,不去看看也太无情了,就点了点头,说:“谢了,我对这些事情还真是一窍不通,多亏有你告诉我。”

  小学校距离七个女孩子所住的公社办公室本来就不远,一下子就走到了。算一算,也有一个多月没进这个院子,四周的一些梧桐树本来是青葱油绿,现在连黄叶子都没挂住几片了。连日里天气阴沈,院子里连衣服也没晾几件。原来那个挤挤攘攘的院子,现在看起颇萧索,倒像是个陌生的地方了。

  两个人的车站142

  陈亭亭说:“屋里只有苏姣,她们都不在呢,你自己进去吧,我先去药罐子好好洗洗。”

  白染走进去,看到一排白花花的蚊帐全收掉了,床上的零碎小东西堆得乱七八糟。从前白染一个人住在里屋,只有苏姣最不介意他,所以睡了距离里间最近的一张床。现在那张床上果然有人。

  白染走过去,看到苏姣那张不同於平日的憔悴的脸,一下子就难受了,不想吵到她,所以没有坐下来,只是站著。

  这时候,苏姣正好睁开了眼睛,一看是白染,相当吃惊,但一下子就高兴地笑出来,说:“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白染说:“我刚才碰到陈亭亭,才知道你也病了。”

  苏姣这才看到他手上拿的药袋子,说:“原来小余也病了吗?没想到啊,他看起来那麽壮,你看起来这麽瘦,竟然是他先病的。”

  白染很久没听到这样的刁钻话,竟有几分亲切感,说:“我也是搞不懂,他突然就病得东倒西倒的了。你呢?觉得怎麽样?会烧得很厉害吗?”

  苏姣说:“昨天严重点儿,今天好多了,多亏了陈亭亭不怕麻烦照顾我。”

  两个人简单讲了几句话,陈亭亭就进来了,说:“药罐子洗好拉,拿个网兜给你提著吧。回去就直接可以用了。”

  苏姣说:“原来你是来拿这个的呀,那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你家的病人。”

  白染说:“那我回去拉,你好好休息。”

  苏姣说:“你等下,我再问你,你过年回家吗?”

  白染没想到她会问出这麽件事,一时楞住,说:“过年还可以回家的吗?”

  苏姣说:“果然你就是傻乎乎的。咱们下乡是来学习的,可哪有学习到不让人过年探亲回家的?又不是关牛棚。”

  白染想起父亲,还孤独地一个人住著,自己很久都没有想起他,实在很不肖。迟疑了两三秒,说:“回去吧,如果可以的话。”

  苏姣说:“那不久之後就要写申请给村长。到时候我就来叫你吧。如果你痛哭流涕地求我,我就把我写的申请借你抄。”

  白染实在忍不住,笑起来,说:“想这麽远,不如想著怎麽快点把感冒治好呢。”

  苏姣说:“知道你著急,走你的吧。”

  陈亭亭说:“有空了多来坐会儿。”

  白染说:“好,我有机会就过来。这罐子,用完了就还回来。”

  陈亭亭说:“哦,罐子的话,倒是不用给我了,这一个就狗子妈借给我们的,到时候,你直接给狗子妈就行了。”

  白染答应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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