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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广州间的争论有直接关系。大多数中共中央人员,以陈独秀为首(包括我自己),都认为
根据鲍罗庭将国民党左派和共产派合并为一的所谓进攻政策,发展下去,不外两个结果:一
是中共霸占国民党中央的领导硬干下去,身居领导之衔,却无军事实力做后盾,国民党党员
包括左派在内都会群起反对;终将因树敌太多,形单势孤,不在国共纷争中垮台,也会被帝
国主义和反动派的优厚势力所摧毁。二是中共软化下来再也不谈独立的政治面目,将自身也
变为国民党左派的一分子,专为现在广东的左派领导捧场,但这是吃力不讨好的办法,降格
之外还要自食苦果。如果否定鲍罗庭的意见,照中共中央原定的政策进行下去,势将走到退
出国民党之一途。何况在国民党以党治国的原则之下,改采党外合作的方针既不可能,又无
多党组成的国民会议或联合政府这一套办法可资凭借。
在这种尴尬局面中,我们之间的意见也有分歧之处。彭述之曾斥鲍罗庭怂恿广东区委同
志反对中央决议,是破坏中央领导的行为。他并且质问我为何不将中央决议公开发表出来,
并命令广东区委同志遵照执行。这些话的用意,自然包含了对我的不满。瞿秋白则有相反的
看法;他称许我在广州时,能持重视广东同志意见的态度,认为既能大体贯彻中央的主张,
又能不暴露内部的分歧意见。
恰在这个时候,我们又接到广东区委会的一份文件,指责中共中央在国民党第二次代表
大会前所采取的退让政策;主张改用向右派进攻的策略。中共中央认为这个文件是在我离开
广州以后,他们根据鲍罗庭的意旨而作成的。我们多数人曾明白表示不能接纳这个文件的建
议。
我们讨论的结果,决定等候共产国际指示;对广东区委会的文件,也暂不予以反驳。这
时,威金斯基已在我返上海之前,就回莫斯科去了;鲍罗庭又将继之回国;他们显然要在莫
斯科作一番彻底的商讨。中共中央没有派代表去莫斯科参加这种讨论,但又势必等候他们讨
论后的指示;这使我们觉得是不合理的憾事。虽然如此,中共中央自始就有尊重莫斯科的传
统,对此似也只好安之若素了。
中共中央不能根据自己所了解的情况,独立自主的速决速行,而要听命于远在莫斯科、
对中国实情又十分隔阂的共产国际;这是一切困难的主要根源。而且一九二五年底,俄共第
十四次党代表大会上,斯大林干部派和托洛茨基、季维诺夫、卡未尼夫的联合反对派,正展
开了激烈的斗争;因而莫斯科对中国问题似未能全神贯注;我在上面所说过的广东方面的一
些急待解决的问题,莫斯科方面一直都没有明白指示。等到威金斯基和鲍罗庭等重来中国,
已是三月二十日事变发生以后;一切都成为明日黄花了。
中共中央所面对的困扰,除了上述的这一主要政治问题之外,还有负责人之间情感上的
隔阂问题。我们这些负责人,性格各别,生活情调也不尽同,例如当时彭述之的罗曼史,本
是私生活的不检行为,却成为我们内部分歧达于表面化的始点。我在这里简略叙述一下,也
许可以从中看出中共成长的一些波折。
在我回到上海后几天,由于蔡和森的主动,中共中央在他的寓所(亦即中央宣传部办公
处,蔡和森夫妇、彭述之及其秘书郑超麟等均住在那里),举行了一次会议。在会议上蔡和森
的太太向警予首先报告在其丈夫蔡和森离沪期间(蔡系在我离沪前几天到北京去的,大约与
我同时返沪),她与彭述之发生了恋爱,其经过情形已在和森返沪的当天,就向他坦率说明了。
她表明她陷于痛苦的境地,因为她与和森共患难多年,彼此互相敬爱,现在仍然爱他,不愿
使和森受到创伤;但同时对彭述之也发生了不能抑制的感情,因为他的风趣确是动人的。她
要求中央准她离沪,派她到莫斯科去进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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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第二册
这件有关私人生活的事,我们事前都不知道;大家一时似不便表示意见。经过一度沉默
之后,陈独秀先生开始赞许蔡向的结合,表示不愿见他们因此而离异。继而他批评彭述之不
能自我约制,有伤同志的亲爱关系。他准许向警予的请求。不久向警予也就赴俄了。
这件事,就他们几个人的个性看来,也并不算是十分突然的。首先,蔡和森就不能算是
一个能使妻子愉快的丈夫。他是中共初期一个工作特别艰苦的同志。一九二三年我曾和他同
住一个短时期,我们两人的睡房只隔着一层木板(那时向警予到别的地方工作去了)。他会整
天不讲话,埋头阅读和写作;当他接触到有趣味的文句时,就独自发出格格的笑声。他患有
严重的气喘病;病发的时候,呼吸急促得像一座扇火的风箱,呼呼作响;但他从不听人劝告,
中止工作,好好养病。他往往记不起吃饭,进膳的时间当然不规律,他室内的书刊报纸,堆
得乱七八糟,没有秩序,甚至不够清洁。他疲倦了,会不解衣不脱鞋,倒在床上就睡;一会
儿,又骨碌地爬起来继续工作。
每当我深夜回到寓所,蔡和森还在那里写文章看稿子。他常为了思索一个问题,在房里
踱来踱去;他穿的那双粗劣的皮鞋,发出沉重的声音,吵得我这个疲倦不堪的人,也不能入
睡。我有时因此索性起来帮同他工作,以便他能早点休息;有时我们两人工作竟一直到天亮。
我们间的友谊是很深厚的,但我也觉得和他一起生活是一件苦事。我想他这种生活习惯,是
会有损于伉俪乐趣的。
向警予原是一位活泼多情的女子,受中国礼教观念的束缚颇深,不苟言笑,表现得十分
庄重。她养成了刻苦工作的精神,似乎是在努力工作中谋求自己精神的寄托。她虽是较早期
的妇女工作领袖,但论年龄还是不到三十岁的少妇。她老是一本正经,态度严肃,使那些同
济的妇女工作者望而生畏,给她封了一个“老祖母”的绰号。
她的这件桃色事件公开以后,她个人的声望和中共所领导的妇女工作都受到损失。多数
的妇女同志们批评她的感情是关不住了,终于溃决了;也批评这种“老祖母”式的领导是不
够自然而有些做作。事实上,她从此丧失了在妇女中的领导地位①。
彭述之则有类于风流才子,在处理工作和日常生活中,都是轻松而有节调的。但外表上
常常一本正经的在进行说教,因而有“孔夫子”的绰号;有时也谈笑风生,引人入胜,流露
出风流才子的本质。在共产党立场上所封的“孔夫子”绰号,是具有讥讽意味的;是指他这
个有政治野心的青年,表现出的一种矜持的说教姿态。他主张提高党权,也有点孔夫子“尊
王攘夷”的派头,他似以陈独秀先生为“天子”,中共其他老干部为“各路诸侯”,而他自己
则负有“强干弱枝”的重责。在这个恋爱风波发生以后,他仍照常工作,若无其事地保持原
有的态度。
彭述之的行为引起了瞿秋白对陈独秀先生公开地表示不满,认为他领导无方。恰巧那时
我的快要临盆的太太为了安全分娩和进修起见,约于三个月前起程往莫斯科去了;我暂时成
了单身汉;同时我在闸北的办公地点,颇不安全,不能再住;而瞿秋白当时住在法租界,是
比较安全的地区,中央的机构也多迁往那里;因而我被安排暂与瞿秋白同住;因此我有机会
听他倾诉有关这方面的不满意见。
瞿秋白是一个将夜作昼的孜孜不倦的工作者;也是一个涉猎甚广的学者。他久患肺病,
又患有失眠症。每当我午夜就寝,正是他读书开始的时候;直到第二天早晨八时,早报业已
送来,他的阅读工作才告一结束。接着,他看完报纸,和我共进早餐;他往往爱谈起前夜阅
读过的精采著作;他一夜读完整本的书,是常有的事。我早餐后出外工作,他才解衣睡觉。
下午二时以后,是他处理工作和写稿的时间。我们一同共进晚餐时,他总要喝几杯老酒;餐
后,他常笑容可掬的和我闲谈,谈得高兴时,他口沫横飞,时常会喷到我的脸上来;我常想
到,我是陷在肺病细菌的浓雾里,我没有染上肺病,似也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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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第二册
他的太太杨之华,饱经生活历练,性情温柔而活泼。她依照秋白的生活节奏来处理家务,
井井有条,连他的女佣人也觉得这是一个安静的高贵之家。她是中共党员,虽然担任着妇女
运动的部分领导工作,颇为忙碌,但她总是设法使秋白在整个上午睡得很安静。在我与秋白
枯燥无味的政治性谈话中,她往往会说一些轻松风趣的话,使我这个短期住客,也有宾至如
归之感。
瞿秋白是最不满意彭述之的。他批评彭述之理论修养和政治经验都不够,不配担任中共
中央的领导工作;尤其指责彭的宣传工作领导得不好。他认为由于彭述之的行为不检,使两
个中共中央的要角—蔡和森与向警予—都受到痛苦和打击;并破坏了同志间的亲爱关系。他
明白表示象彭述之这样的人,不应留在中共中央,应派到地方机构,做些艰苦的实际工作,
以资磨练。
瞿秋白也第一次表示对陈独秀领导的不满。他讥讽陈独秀的领导是“秀才”气味的“家
长”制度,但为了袒护彭述之,又不能维持“清白家风”。他虽然佩服陈先生的经验和学识,
但指责其政治领导,不够泼辣;既不能独行其是,坚持退出国民党的主张,又不愿迁就鲍罗
庭的作法,表现得犹豫不定和软弱无力。
书生气味更甚于陈独秀的瞿秋白一向佩服鲍罗庭的作法。他认为鲍罗庭是在中国工作的
苏俄人中最能干的一位;也能代表斯大林的意向。他指出中国不能走民主化的道路,不会有
多党参加的国民会议的事实出现;深信共产国际不会变更中共留在国民党内这一基本政策。
他虽不否认鲍罗庭在工作中有些缺点,但坚持中共中央不应采取反对鲍罗庭的态度。而现有
的国共关系,实已势成骑虎,不容中途变更的。
瞿秋白的这些意向,似是他后来取陈独秀而代之的张本;但我当时并未觉察到这一点。
我和他之间仍有政见上的不同,我认为如果不在适当时机,将国共关系由党内合作改为党外
合作,泥足只会愈陷愈深。不过我同意他改善中央领导的主张,支持他明白表示出来,不要
将问题埋在心里。瞿秋白却不肯直接与陈独秀先生商谈这些问题,要求我转达;我也答应了。
我向陈独秀先生委婉谈到瞿秋白的意见,并表示我自己也赞成将彭述之调离中央,加强
中央的集体领导。陈独秀先生的反应不佳,他拒绝了我的建议;又说中共中央如果要提高威
信,就不能容许瞿秋白这类张牙舞爪的作风。他批评瞿秋白说话和做文章常是模棱两可,不
如彭述之的明确坚定。他否认中央内部有甚么政见的分歧,也不愿因私生活上的事来贬抑彭
述之。他仍主张一切听候共产国际的指示。
我并未因此与陈独秀先生展开争辩;我只请他多加考虑而已。但我确为这件事感觉不快。
我想到陈先生的话也含有责备我的意思。我又不便将陈先生的话转告瞿秋白,以免加深彼此
的裂痕。我相信这件事的解决,不必过于匆遽,假以时日,自会有转圆余地的。
可是彭述之似已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并采取了反击对策。中共中央内部在流传着谣言,
说我和瞿秋白企图建立联合反对派。用意是将陈先生比作斯大林,将我和瞿秋白、蔡和森比
作托洛茨基、季维洛夫、卡未尼夫的联合反对派。蔡和森对我与陈独秀先生谈话的内幕一无
所知,也被牵涉在内,因为他确是对彭述之破坏他们夫妻关系之事深怀不满。
正当中共领导层发生困难的时候,整个革命形势也在激剧的逆转。首先是接近国民革命
的国民军在北方遭受挫折,段祺瑞政府乘机于三月十八日在北京屠杀示威学生;继之是广州
发生了三月二十日的事变。
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