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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第2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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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振奋。我要利用流亡在外的机会,锻炼我自己,以便我将来返国,重振旗鼓。我日以继夜 
的阅读,既要研究马克思的经典著作《资本论》,又要对国际动态、苏联真相以及中国近况等 
等多方探讨,老是觉得头绪纷繁。我的生活简单朴素,也持身严谨。我与人交往,相当谦虚 
有礼,那种奋发图强的劲儿,也是不少的人可以感觉到的。 

    俄国革命的经验教训,最易作为中国革命的借镜,我自始即注意研究。我所搜集的苏联 
现状的资料,倒也别具一格。可惜事隔多年,脑海中的俄国地名、人名和确定时间都已模糊, 
无法公之于世,因此,在本书中也就省略了苏联游记的描画。我认为俄国所发生过的种种, 
都有俄国的历史根源,富于俄国色彩。列宁主义很像是马克思主义的俄国化,斯大林虽强调 
列宁主义的世界意义,但他比诸列宁,俄国气味还要浓厚些。 

    我自信对斯大林并无偏见,我还很原谅他,对他的作为每以善意去解释,我不以为他是 
国际共产时我所佩服的能干的统治者,有时痛恨他是残忍的独裁暴君。在我看来,不能因为 
苏联是无产阶级专政的政制,便去宽恕斯大林的所作所为,即使独裁专政,也应有开明的作 
法。中国传统的帝王政治思想中,宣扬王道,贬抑霸道,很有道理。作为政治家,执掌国政, 
为国为民定下切实可行的大政方针,那是起码的义务。如果利用独裁政制,滥用权力,不择 
手段,甚至残民以逞,那就一无是处了。 

    斯大林坚持苏联“一国建设社会主义”,反对托洛斯基世界革命的空谈,无论从那个角度 
去看都是值得赞许的。俄国那时候较为落后,以往又在历次的对外战争中吃过苦头;十月革 
命后,又函须从废墟中重建一切。不论单独一国能否建设社会主义,亦非从事国内建设不可。 
因此从世界革命退到一国建设社会主义,避免对外战争,相信国力迅速强大乃是自卫和进取 
的当务之急,那是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者所应当作得出来的结论。 

    但斯大林性情粗暴,急功近利,反对布哈林王道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了。他过份恐惧外 
力侵袭,国人反侧,抱定“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之旨,制敌机先,确保胜利。拿他自 
己的话说,即是要解决“谁战胜谁”的问题。他在俄共党内消灭托派和有派,反对主义运动 
的领袖,包括调和派、两面派;进行大清党、大清算;他又在苏联国内,消灭富农,清算专 
家军人,整肃暗害者;一切的一切,闹得天昏地暗。苏联没有因此灭亡,真是万幸之极。 

    斯大林缺乏国际知识,似是定论。他的那些第三时期—战争与革命时期、资本主义总危 
机、社会法西斯等等,都是不切实际的武断想法。在他的淫威之下,共产国际内那些老成持 
重的人物,如柏金斯基、枯西宁等人,大多嚓若寒蝉,不能有所作为;得势的多是小人,像 
米夫之流。读者只要回味一下斯大林在中国搞苏维埃,和我说及的米夫一些低级表演,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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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斯大林的胡作胡为到了什么程度。 

    我的思想已由不满共产国际在中国的某些作为,发展到厌恶斯大林的整个领导。我沉默 
已久,是到了发泄的时机么?明知不能讲理,绝无回天之力,难道要以卵击石么?一切都要 
我回国去碰运气。我对共产国际表示忠诚后,可以完全遵守我的诺言,不再在过去的问题上 
批评共产国际;为了顾全大局,反对斯大林的思想也可暂不公开。但根据中国实况,来决定 
我的作为,那是无论如何不受约束的。 

    一九三〇年十月中旬,柏金斯基约我见面,郑重的问我:如果共产国际决定派我回国去, 
我的反应如何?我回答:回中国战场上去与我的伙伴们一同奋斗,实属义不容辞。他欣然的 
说:那很好;我们相信你是一位好战士,但有一点我必须向你说:你对共产国际的不满由来 
已久,迄今没有看见你有什么回心转意的表示,我们固然不计较过去的事,却关心你现在是 
不是拥护共产国际的路线?是不是会在紧急关头,像李立三一样,也反共产国际?因此,我 
们希望你有明确的表示。 

    柏金斯基这番话,自然是代表共产国际首脑们的意旨,并经过克里姆林宫大老板的认可 
的。他们鉴于九月廿八日在上海举行的中共三中全会,仍没有克服立三路线的错误,中共党 
内纷争,依然汹涌,所以才要派我回国去。我本着愿付代价的心情回答他:我决在适当的场 
合,表示我拥护共产国际的立场。柏金斯基听了我这句话,紧握着我的手,表示满意。 

    十月下旬,李立三来到了莫斯科。这位失去用武之地的英雄,闲居下来,没有什么人和 
他来往,共产国际首脑们大概是要他反省一个短时期。我们每天都见面,往往一谈就是半天。 
他在国内采取过反对我的态度,但这时我又成为他亲爱的大阿哥了。我不公开指责他的错误, 
只鼓励他安心的住下来学习。这位个性好动而又风流调镜的李立三,虽处逆境,仍若无其事 
的与女朋友们交往,以冲淡他的苦闷。 

    十一月中旬(约在李立三来后的三星期),共产国际主席团开会讨论立三路线,被指为半 
托洛斯基主义者的李立三,首先发言。他高声承认他完全错了;一切对于他的反共产国际和 
半托洛斯基主义者的指责,他都无条件的接受,认为这是帮助他改正错误。不过他申述他并 
没有实际作过反共产国际行动,因此他已遵命来莫斯科,接受制裁。他这种从善如流的天才, 
使人叹服。 

    有匈牙利的列宁之称的伯拉昆,继起发言,表示不相信李立三已认识了自己的错误。他 
讥讽李立三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曾那么轰轰烈烈的反共产国际,如今又表现得这么忠 
诚的拥护共产国际,一夜之间判若两人!他以自己为例,追述他从前犯过错误,经过好几年 
的深思熟虑,才有相当的了解。他要求李立三作深刻的反省,不只口头承认错误就算。 

    我继伯拉昆之后发言,赞成伯拉昆的说法,认为要真正认识自己的错误,决不是容易的 
事。我指出我自己在国共合作时期及以后,对共产国际领导中国革命,曾有若干不满,这些 
不满多半是出于我自己的错误,最近一年在莫斯科学习的结果,我才认识了这一点。我愿与 
李立三同志互相鼓励,互相督促,更深一层去了解自己的错误,站在拥护共产国际的立场, 
尽自己所应尽的职责。 

    这次会议发言的人很多,大家都淋漓尽致的检讨李立三的错误,不过并没有作出结论。 
我在会议上,算是第一次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接着,我就将发言的记录加以修正并署名, 
当作我承认错误,表示拥护共产国际的声明书。共产国际对于我那次发言,表示满意,我回 
国的问题因而也获得决定。 

    在独裁的压力之下,人们的心理多少有些变态。像我这样权宜之计,简直不算一回事。 
我曾遇见一些人,公开热烈拥护斯大林,但暗中又有很多怨言,这也许是独裁政治必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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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毛病。我的太太在莫斯科一家印刷工厂做工的时候,厂内的共产党员和同情共产主义 
的工人们,时常公开高叫“斯大林万岁!”但私下里却向我太太说:我们的老板不好!这种情 
况,至今在共产国家中,似仍存在着。 

    我开始力理回国的手续,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我和我太太的假护照都办好了。在这段 
时间内,似乎我已恢复了我原有的地位,人们对我的态度显然有所改善。共产国际交通处长 
为我办理回国手续甚为周到;早与我有交谊的沙发诺夫这时不再避嫌,常与我滔滔不绝的谈 
论中国问题;主管中国事务的马加尔对我更是亲善。 

    在我动身的前几天,马加尔邀我在他家中共进晚餐。他的住房,小巧精致,颇有点西欧 
绅士家庭的派头。他向我多方解说:共产国际的任何人,对我不仅没有误会,而且很是器重; 
希望我回国去放手工作,挽救中共的危机,共产国际将充分支持。这样,我过专被人目为布 
哈林派,右倾调和派和中大分裂派等等的嫌疑,似是一扫无遗了。 

    临别马加尔还问我:你回国工作,还有什么困难和疑虑的地方?我想了一想,向他说: 
关于拥护苏联一点,究应如何进行?他回答说:我想,各兄弟党努力发展他们本国的革命, 
就是拥护苏俄的最好办法;如果将拥护苏俄当作一项单独工作来进行,将使资本主义者诬蔑 
我们是苏俄的第五纵队。我答复他:如果都照你这样解释,那就什么问题也没有了。 

    马加尔是一位自命不凡的理论家,放言高论,有时如脱缰之马,任意奔放。也许就因为 
多言惹祸,据说他后来终于被斯大林清算掉了。他被清算的消息,曾引起我许多的回忆,也 
曾因此想起当时共产国际那些风云人物,如柏金斯基等,多数都不知下落了。这些人曾为世 
界革命,捧过斯大林的场,但终于又被视为乱叫的讨厌的乌鸦。 

    我行前的态度相当谨慎,从不流露出将有什么雄图,我以一个士兵自居,表示一切决照 
共产国际的指示去奋斗。也许就因为我这种态度,使我能顺利结束了我在莫斯科两年半的生 
活,重归我的祖国。 

   ①南京政权于一九二八年六月八日进占北京。   

   ②宋庆龄那年赴莫斯科前曾在上海发表声明书(一九二七年八月廿二日),同年九月六日在莫斯科又一 

次发表声明(两声明见宋庆龄著《为新中国奋斗》第八页至第十一页及第十四页至第十六页—北京,人民出 

版社一九五二年版)均曾说明这两点。   

   ③见一九二九年十二月十日陈独秀《告全党同志书》。   

                    第十五篇 从立三路线到王明路线  

    第一章 白区党的团结工作 

    一九三一年一月,中共四中全会压抑了立三路线,也严重的打击了一班反立兰路线的老 
干部,并使米夫的党徒陈绍禹等掌握了中央的领导机构。陈绍禹(即王明)等这些留俄学生 
中的布尔什维克,受着莫斯科政治气候的影响,经由米夫的直接领导,在中共内部首先推行 
阴谋诡计的两条战线的斗争,既反对左倾的立三路线,又将反立三路线的何孟雄等老干部视 
为右派,加以排除,结果造成了中共支离破碎的局面。他们由此出发,以莫斯科的教条,统 
治了中共几达五年之久,成为有名的“王明路线”。我于四中全会闭幕后约十天,到达上海, 
为了挽救党的危机,只有忍痛号召党内团结。不久,中共的领导重心,又分散转移到各苏维 
埃区去了。 

    我的太太也早已厌恶中大的斗争,很想早日归国。一九三〇年圣诞节后,我们由鲁克斯 
旅社搬到一个秘密住所,搜购一些适用的衣物,从事改装。我们居然得到两张中华民国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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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的护照,护照上用的是假名字,籍贯是江苏,年龄相仿,注明系由德国留学返国。我们 
依照这种身份,改装得维妙维肖。我们虽未到过柏林巴黎等城市,但学习了那些城市的情况, 
特别注意街道名称、华侨住所和中国领使馆所在地等等,以便应付查询。我们这种做作,经 
过一对招待我们的俄国年轻夫妇的考验,认为合格,于是便踏上归程。 

    我们伪装由柏林动身回国,路经莫斯科,因我的太太患病停留了几天,现在病愈才又从 
莫斯科上车。一九三一年元旦后的几天,我们坐着撬车到达车站,和普通旅客一样,经过查 
验护照和换取车票等手续,搭上了东行国际列车的头等卧车。一个俄国乞丐在车站上用俄语 
向我们讨乞,我们对他摇摇头,表示完全不懂俄文,只给了他几个“哥别克”了事。我猜想 
这乞丐是奉命来试探我们,是否会在无意中露出形迹。 

    国际列车的头二等卧车内,多是外国旅客,以日本外交官员为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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