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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们就利用赌场的“交通”人吸收各地乡民入会。如果湖南的官厅加以取缔,他们就往江西
跑;江西官厅取缔,他们就往湖南跑;而湘赣两省的官厅又难于一致行动,所以他们能自由
发展。三五年下去,赌场的势力愈形膨胀,加入洪江会的乡民也就多起来了。
洪江会专在下层社会中发展组织,入会的最大多数是农民、手工业者、矿工和负贩挑夫
之类,自然也包括不少地痞流氓。地主绅士和知识分子几乎没有。这个秘密帮会以江湖义气
相号召,加入者觉得可以得着一种保障,无论做甚么事都不会受人欺侮。何况加入的人既未
受到甚么严格的约束,那时这帮会也没有昭彰的恶名;因此,下层社会多乐于参加。
成为洪江会指挥中心的那一带的赌场,组织算是不坏的。它们很能赚钱而又颇有信用,
从没听见赌场有明目张胆欺负乡下人的事发生;所以乡村富户参加这种赌博的也不少。而且
赌场和洪江会的活动展开以后,这一带就成为它们的势力范围,小股外路土匪就不敢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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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忆》第一册
出没,抢劫的事倒反稀少了。因此,一般人最初预料不到洪江会会有甚么惊人的举动,也不
觉得它们的活动对地方上是十分有害的。
一九○六年洪江会起事的前几个月,首脑们开始表现出他们的政治企图,四乡的风声便
渐渐紧起来。最初是一些反满的故事和神话在传播着,接着又在暗中传出这样的话:如果有
一天洪江会要起事,每家都应在大门上张贴一张用黄纸写上的大“明”字(即明朝的明字),
以为标记。那家大门上没有“明”字标记,就是败类。后来洪江会更标榜出两个主要目标:
“反清复明”和“铲富济贫”。“反清复明”是洪门的老口号,那时已无“明”可复,其主要
含意还是发泄排满的民族意识。“铲富济贫”这口号比“反清复明”的口号渊源还要早些,
中国历史上的叛乱都有这种类似的口号。可是这句话的含义,也并不明确。一般说来,只是
将富户的钱粮没收过来,发散给那些傲傲待哺的贫民罢了。
洪江会起事逼近了,纪律也宣扬出来了。所谓“三刀六眼气”,是洪江会圈子里一种早
已订下的严重处罚,那是说,谁要背叛了洪江会,或者违犯了它的重要会规和纪律,就要被
刺上三刀,并且要现出六个眼来;即每一刀要有一个进的眼和一个出的眼。这种帮会的制裁
办法虽然从未听见真正实行过,但其残酷性足以吓唬乡下人,也能藉之维系其本身团结,作
用是很大的。
洪江会更将它的党徒按照部队的形式编组起来,乡村地域的区划,每十个壮丁编成一个
最小的单位;由洪江会的大头目就十人中指定一人做什长来统率。十个什长之上指派一个百
总;十个百总之上指派一个千总;千总之上还有统领等名称。起事前这个区域里洪江会的大
头目觉得党徒众多,一切似以准备就绪,又因秘密泄露,乃决定突然发难。发难的日期是非
常秘密的,一般人事先毫无所知,官厅方面当然更不知道。那天上栗市惊慌到来的时候,即
是洪江会的头目们正在下达集合的命令。这个命令的要点,大致是指示各什长、百总和千总
召集部属,配带各人已有的武器,按时向指定地点集合,并向指定地点行进等等。第二天清
晨我们三个小孩在文家店铺、门口所看见的农民队伍,也就是依据命令集合起来的一支。
这支造反的队伍究竟用的是甚么名称,其领导人物又用的是甚么头衔,这是一件传说纷
歧的事。只知龚春台确是这次起事的首脑,乡间称之为洪江会大头目或大统领,据说他曾出
过一些布告,但这一点我已找不出可靠的根据来。
龚春台不过是洪江会萍浏区域的大头目,并不是整个洪江会的最高首领。洪江会的大首
领是哥老会的马福益。龚春台的造反计划是将各处集合起来的会众,一起集结在浏阳南部的
某个地点,由他统率着浩浩荡荡的杀到浏阳县城去。他心目中大概以为占领浏阳县城是一件
轻而易举的事,他设想只要占领了浏阳县城,将造反的旗帜高高树立起来,散布在各地的洪
江会就会闻风响应。
一九○六年夏秋之间,湘赣交界一带地区发生旱灾,十月间这一带的人民已感觉米珠薪
桂,人心颇有浮动。龚春台就利用这种饥荒情况,号召党徒,说打下浏阳县城,没收富户的
钱粮,大家才有饭吃。据说他的队伍中还有一些挑着箩筐的穷苦人民一同行进,准备打下浏
阳县城可以分得粮食,这一点也是他能够号召大家起事的一个主要因素。
龚春台和其他洪江会头目们发展党徒和办理赌场,表现得很能干;但对于作战一事,却
缺乏应有的准备。据说龚春台确曾集结了一支两万多人的队伍,声势不为不大。可是他并没
有组织起一个有效率的指挥机构,那些大小头目们又都是临时集结起来的新手,显得有些盲
人瞎马。因此,这支庞大的队伍在两天的行动中,不能按时合理进餐,有些分不到房屋休息,
居住行动又无规律,受尽饥饿、寒冷、疲惫等折磨。而且这支莫名究竟的农民队伍,在造反
心理上是没有得着充分鼓舞的。这群人遇到困难就容易发生逃亡回家的想头,也不曾充分警
觉到造反失败后的严重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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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历十月二十一日(即公历十二月八日),这支造反队伍进到离浏阳县城很近的地方,
就遭遇到少数洋枪队的抵抗。原来城内官方得到消息后,在十分恐慌之中从事戒备,紧闭城
门;并派出几十个人的队伍,携带仅有二十六支步枪,出城作无可奈何的堵截。可是这支造
反队伍却在洋枪队隔河稀稀疏疏的射击之下,密集在大路两旁乱作一团而动摇起来了,只支
持了不久的时间,队伍就因失去了控制开始大批逃亡。据说当时这种逃亡情景有如堤防溃塌、
大水奔流一样。头目们在队伍溃退下来之后,曾采取过整饬部队、分股活动等步骤,但大部
分党徒已经逃亡了,无法再行集合,剩下来的各小股也觉得形单势孤,士气低落。在官军进
剿的风声日益紧急的威胁之下,继续活动了几天,头目们认为大势已去,终于采取了解散队
伍、分途躲藏的步骤。事后官方曾大事宣扬说:“十万洪江会被二十六支洋枪打垮了。”
洪江会进攻浏阳之役是这幕造反剧中最主要的表演。龚春台所统率的那一支队伍是其中
的主力军。邻近萍北浏南一带的其他地区的洪江会,虽曾有过一些响应和零星的行动;但他
们听见浏阳县并没有被打下,主力军业已溃散的消息,也就看风转舵,消声匿迹,不敢再有
所活动了。广布在各地的洪江会不能同时发难,显然是这个组织一向缺乏统一领导的原故。
这样,一九○六年洪江会的造反,就和历史上若干次未成熟的“会匪”、“教匪”的起事经历
相似,宣告流产了。
洪江会造反的风暴算是过去了,官军的进剿却接踵而来。
当时我的家庭认为乱事虽已过去,但祸害仍将继续,进剿的官军来了又不知会做出一些
甚么事情来。家里的大人们吩咐下来:不要乱说话,不可再谈造反的故事,也不要到外面去
走动,以免遭受牵连。果然,在我回家后的几天,进剿的官军的一个支队到达了我们的山口
村里。这是一支满清的绿营军,俗名叫“绿勇”,每一个大兵身上都穿一件绿色的号褂,背
上有一个大“勇”字。那天上午来到我一家里的是一个哨(即一排),大约二十余人,每人
都背着一口马刀,还携带了几枝步枪。他们进门之后,声势汹汹。有一个大兵抽出马刀,斫
去陈设在木厅里一张古老台桌的一角。哨长立即装腔作势的宣布:“你们这个地方是造反的
区域,你们为何不预先报告?现在朝廷有上谕,造反者就地正法,隐瞒不报者同罪。再有甚
么叛乱就杀光这里的首姓,烧光这里的房屋。”
我家里的大人们也和乡村中其他一般人一样,对于军队是一向不怀好感的。他们心目中
的官兵是剿匪不足、扰民有余、蛮不讲理的可怕人物。他们对于“绿勇”到来,显得惊慌失
措,赶紧穿好补服,长袍马褂出来迎接,低声下气的周旋,对于绿勇们的横暴行动却不敢有
所抗议;这真是“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的情景。所以穿起补服,固然表示自己是满清
的臣民;更重要的是,补服多少有些辟邪的作用。按律,官厅和军队对于有“功名”的人,
是不能任意侮辱的。
我家可说是诗书之家,历代相传直到我祖父和父亲一辈,大多是读书人。大屋里住着祖
父一辈六房人家,每家都有收五百担到一千担租谷的土地;因此,也可以说是地主乡绅之家。
我祖父这一辈六兄弟中,有四个是可以戴顶子穿补服的。其中两个是由正途秀才出身,另两
个则是捐班出身。到我父亲一辈,因科举开始废除,多数人逐渐转入新式学校。我父亲是在
满清最末一届的省试中取录的拔贡(他那时不在家,到浙江法政学校去学法律去了)。因此,
我父亲这一辈只有两三个人是有所谓“功名”的。我家这些读书人,平时不过问地方上的事
情,也不出入当地衙门,他们实在不习于应付绿勇们的骚扰。
随着绿勇之后,当地的保正、闾正等也跟着来到了,他们不仅有责任来从事招待,而且
也是应付官兵们的内行。绿勇经过他们的接待和疏通,心理上起了若干变化,我家大约花了
不少的钱来满足他们的欲望,而且杀猪宰羊,将那些官兵如上宾一般款待,绿勇在酒醉饭饱
之余,初来时的气焰也就消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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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勇在我家骚扰了一阵之后,就分途去捉拿“会匪”。他们在路上,在田野中,甚至挨
家挨户看见壮丁就抓,捉了许多农民、手工业者以及挑夫等,拘禁在离我家五里的一座庙里。
哨长责令地方绅士和保正闾正等前往指认谁是造反的“会匪”,以便就地正法。
这件事对我家大人又是一个大难题。他们知道自身决不能去指认,如果说被捉的人都不
是“会匪”可能会犯隐瞒不报之罪;反之,如果真的指认出来,这无异是亲自置人于死地,
还可能牵连甚多,实在是一件不愿做和不忍做的事。大概又是“钱能通神”,事情又如此这
般安排好了。哨长默认不必由绅士保正们出面指认,可以派一些小孩去代为办理。这种通融
办法似乎是再不能推脱了。于是我家大人只有提心吊胆的挑选几个伶俐的小孩去干这冒险的
勾当;我也是被挑选的一个。
我们这些小孩事先经过父母的密嘱,随着保正及绿勇走到那庙里,看见满庙都关的是诚
惶诚恐的待决之囚。绿勇逐一指着被抓来的人发问:“这是不是造反的会匪?快说。”小孩们
都摇摇头说:“不是。”这样串演了一阵之后,总算把他们敷衍过去了。他们在这几天,从各
大户和被捉拿来的壮丁手中,所攫取来的果实,大概已塞满了行囊,可以回营去交差。这样,
被捉来的人都交由地方上看管而获得保释。但在我家邻近别处村里,所经历的情形并不完全
相同。有的地方指认出来了几个“会匪”,当场就被正法!杀了之后,人头还挂在树杆上示
众。满清政府派兵在我乡间进行搜剿、镇压、逮捕、正法等等的紧张惊险的一幕,就这样结
束了。
事后,乡里人都赞许我家对这次事件的处理,是十分得体而又非常厚道的。他们陆续来
到我家,表示谢意。我这个为他们开脱过的小孩子还多次被他们热烈拥抱起来。其实,这不
过是满清末年乡村绅士对于当时的变乱采取一种“息事宁人”的态度的一例罢了。
这次乱事发生以后的一段很长的时间里,萍乡浏阳一带的乡间都不能算是安靖的。衙门
差役和军队兵勇常到乡间来,明查暗访,捉拿隐藏的“会匪”。乡村中一些土豪劣绅和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