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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这回冤大头不做冤大头,知难而退。击锤三声后成交。拍卖师口齿伶俐地祝贺钟先生竞得画作。钟誉修一怔,旋即取笑好友,“看来你预料失误,砸到手里了。难得见你失手,怎么收场?”
朱励业面不见异色,也不像掩饰挫败,从钟誉修手中拿回竞价牌。“这幅画本就不是我送拍的。”
钟誉修又是意外。不为避嫌,为何还要他代为出面?两人先离场,朱励业与工作人员谈好送交事宜,这时揭晓答案,“送伯父伯母的结婚三十五周年贺礼。”
钟誉修不知他用心至此,又让自己沾光,想想唯有说一句,“多谢。”
两人去停车场。朱励业道,“请我吃饭。”
“好,”钟誉修一口答应,“想吃什么?”
“什么够体现诚心谢意?”
钟誉修笑问,“你要我做?”
“不可以?”
“没问题。”
他们驾车去超市。朱励业点了煎三文鱼,混合蔬菜沙拉。主食无要求,茄汁意粉可以将就。
但是三文鱼要用黄油不用橄榄油,蔬菜沙拉要橄榄油和葡萄醋。钟誉修找到一套纯白瓷器,端盘上桌,“知不知道,你还是披萨时代更好相处。”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大厨水准?”
钟誉修递刀叉给他,“跟真正的大厨比不算什么,跟你比就算厉害了。我做功课一向照足指引,好处是不会出错。”
朱励业放下餐具道,“可惜追人没有课程指引,否则你也是优等生。”
“人生的事……”钟誉修低头笑笑,“怎么,你要给我指引?”
“你没问,难道我强迫你谈?朋友间需要距离,我懂。何况我的经验对你不一定适用。”
朱励业全不知情。钟誉修内心谢他体谅。“也不是对你避而不谈,只是此事纯属我一厢情愿,对方并不知情。我也无心去追求,打扰他的生活,给人带去困扰。”他一笑,“那你呢,‘经验’丰富,有新的目标?”
朱励业坦白,“暂时不想谈感情。我在反省,或许我根本无法维系一段感情。”
“不要妄自菲薄。”钟誉修不赞同地望着他。
朱励业抬头笑起来。自从到宣台后,他首次笑得如此真心实意,阴霾尽扫。钟誉修也觉一阵轻松。他忽然拍了下钟誉修的手臂。“你还是这样。这次……我想暂时清静,难得有你这朋友在。Matthew,被你中意绝不是件坏事。为什么不尝试一下,至少令对方知道你怎么想。”
钟誉修内心平静柔软下来。他用叉卷起意粉,克制笑意问,“我们这么合得来,你对我这么有好感,不如索性你我凑作对?”
说了那么多你却与我玩肉麻?朱励业哂笑一声,去切鱼肉,“尽管来,我奉陪到底。”
第4章 四
钟先生、钟太太的三十五年婚姻庆祝,朱励业也奉陪到底。
钟太太一直标榜自己不是老派家长,但这聚会毕竟能看出代沟。地点在钟家大宅,广邀亲友,亲友的子女也来了不少。寒暄祝贺之后,花园里,草坪上,场面变成年轻人和年轻人聊,年长者和年长者聊。
朱励业和钟誉修暂时分开。菲比也在,这个聚会并无着装要求,她穿高跟短靴与宽松的及膝裙式大衣,挽着男伴与她小叔叔打招呼。
值得一提的是,御用男伴不是现任仍是前夫。
菲比代为介绍。刘荣在看这叔侄女二人,都是眉目锐利的长相。不过菲比是个女人,单薄干练,宜喜宜嗔。她的小叔叔则沉郁一些,看上去难以捉摸。
刘荣在惯经此等场面,当即伸手,“有幸相遇。辈分问题真是大问题。”
“可以当我是菲比的朋友。”朱励业与他握手,“久仰大名。Thurman。”
“Anthony。”刘荣在笑道,“想认识你很久了。去年在V市41街私人展厅看中一幅油画,名为‘无辜冒险’,展览中画已售出。当时就想,若我认识老板,或许可以先下手为强。”
朱励业接道,“这么凑巧?今年冬季画展预览一定提前送上。”
菲比总归有孕在身,见他们谈得来,早早退场。
钟婉宜知道哥哥的好友到来,拖着丈夫下楼寻他,“Thurman,你不和大哥一起,我找你好久,原来在这!”
刘荣在见状一笑,告辞去参与别处谈话。朱励业转身见她,又看见她手臂挽着,如胶似漆的对象,微微点头。钟婉宜眨眨眼,“我来介绍,Thurman你还没见过,我对你说的就是他。”
庄慈笑道,“神交已久,小宜的另外一个哥哥。”
朱励业并不领情,“庄先生。”
庄慈与他握手,“朱先生颇像我一位旧友。”
“这类话庄先生该不止对一个人说过。”
钟婉宜忍俊不禁,“还是Thurman厉害,他呀对安东尼也曾这么说。不知他哪位朋友能又像你又像安东尼刘?”
庄慈紧了紧搂她腰的手,宠溺道,“前程往事,和那人有点矛盾无法继续交往。到现在也就只剩惋惜,放大到其他人身上找共通点。”
“看不出来,庄先生是个念旧的人。”朱励业在本层楼梯尽头看见钟誉修,“我失陪。”
他端酒走过去,钟誉修道,“怎么,见到我那位妹夫了。”
朱励业道,“话不投机。拿你当挡箭牌。”
“又来这套?”
往昔去酒吧消遣,朱励业想闪人便每次拿和钟誉修有约、有事谈,当借口。引得旁人好奇,你们成天有那么多事谈?
钟誉修自侍者盘中拿酒,“聊了什么?”
朱励业道,“我与安东尼刘的相似之处。”
“啊,”朱励业被与那位绯闻人物相提并论,钟誉修评断,“都经验丰富,战绩彪炳?”
被朱励业目光一扫,钟誉修方说,“你近日有几分……消沉,和安东尼刘某段时间相似。”
“我消沉?”
钟誉修见他皱眉,轻拍好友肩膀,说话声音也柔和。“你自己看看。”
两人避去阳台外,落地窗反射出身影。朱励业看了才知,今天来参加聚会,因为没有着装要求,他穿的是黑色大衣,质地软而厚,配开司米长围巾,黑红的波斯花纹。他身高身材足以撑起衣服,可前段时间忙碌,人轻几磅,又是惯常日光浴的肤色,衬得肌肉线条更明显,就似瘦了不少。好像心事重,无法接近。
与文森分手,对他的影响不小。他身在情中,自以为一身潇洒毫不留恋。钟誉修想,他需要时间平复。
朱励业转移话题,“说到你,方才去哪?怎么不陪伯母。”
“难得遇到叶世伯,和他聊天。”
叶世伯即是叶爱芙的父亲,也是经营酒店,不过旗下多是度假酒店。他有二女一子,小儿子出了名的好赌不成器,二女儿有精神问题,叶家耀本人亦健康不稳。在长女和女婿的经营下,有风声说,金畅度假酒店的负债不断增多。
朱励业道,“据说在海里,如果虎鲸受伤,血腥味扩散,会引来鲨鱼把它咬死。”
钟誉修承认,“其实金畅被御庭吞并总好过被别人拆分。叶世伯这样的情况,仍企望后继有人,儿子浪子回头继承父业,未免不智。”
难怪他近日与叶家姐妹关系如此之好。怕是已定妥协议,待长辈过世,儿女分了遗产,就会与他签约卖股份。
朱励业道,“总要给人希望:不定奇迹某天出现。”
要那年纪轻轻惹是生非的叶少学好,真要能盼奇迹降世。
钟誉修主动去碰好友酒杯,“你知道的,我是优等生,只信平日看书能拿A,不信考试撞大运。”
朱励业敷衍一笑,喝了口酒,催钟誉修去陪他妈。
钟少想重提干儿子的事,还是没提,临走提醒,“少喝点。”
有些事钟大少不知道。比如这些天他担心朱励业借酒消愁,实际上对方早就借酒消愁过了。分手之后,朱励业飞去别市,在陌生酒店陌生酒吧坐了一天,拒绝所有邀约。昏昏沉沉回到套房,睡一夜倒时差醒来,从助理处得知他昨晚居然定了提前回宣台的航班。
匪夷所思。不可思议。他回宣台是想做什么,想见谁?
可能爱情受创,友谊堪为慰藉。
钟誉修去见钟母,她在厅中与一众太太朋友聊天,钟父陪着,偶尔放低身段应声。
钟誉修进大厅,诸人都与他相互问好,称赞钟大少年轻有为,谦逊礼貌。钟母同他出去,望着楼下人群中心的钟婉宜和庄慈,突然感慨万千,“一转眼,你们都大了。小宜已结婚。爸妈不催你是不可能的。可能我们太心急,逼你太紧。你出去住这两天,我和你爸爸想清楚了。你的事尽由你去吧,无须长辈啰嗦。”
钟誉修暂时沉默。钟家父母和儿子不算亲近,但他们素来通情达理。朱励业亦曾私下表示,伯父、伯母很是开明。只是再开明都有极限,同样的事,是儿子的朋友,可以尊重。若是自己的儿子,又怎么能接受。
钟母笑道,“本以为Thurman太重义气,全心全意替你掩护,后来想想,他惊讶不假,他也被你瞒着,不知你早有中意对象。”
钟誉修道,“抱歉。我不能……”
钟母摇头,“我和你爸爸虽然更喜欢从小相熟的女孩子,但也并非门当户对不可。哪家的女孩子让你这么用心、小心?我现在常常想起你以前,小小时候就外表温柔、内心倔强,认定什么绝不动摇。丢了一架蓝色卡车,拿十架绿色卡车弥补都不可以。我与你爸爸知道你瞒着我们对方女孩的家庭背景信息,不是怕未来儿媳有什么不好,丢我们钟家的脸。更怕你难得动心,却中意错人,走错路。”
钟誉修只能道,“他很好。”
钟母眼中担忧仍未消释。避人即是有鬼,由不得他人不多想。钟誉修却不能告诉她。
还是大学第二年,那次吊桥意外使钟家父母大惊,他们迟了两个月得知,骤然察觉到与儿子之间已有鸿沟横亘。钟母执意要钟父抽出时间,专程飞到大洋彼岸探望儿子,夫妇一同对儿子的好友致谢。本来是出于礼貌,不想钟母对朱励业印象异常好。钟誉修也不知自己究竟有何感想,或许朱励业目标明确,强势自信,更像他们理想中的亲子模型。
钟誉修不能表露,他对好友有心,这会使钟父钟母迁怒无辜;亦不愿谈到他这次的对象是个男人,父母可为子女丧失理智,或许会怪罪性取向特殊的后辈带坏儿子。朱励业全不知情,不该承受这些。
感情本无罪,是。但钟誉修心中认定,不加收敛,用无罪的感情给亲人密友带来折磨,实在自私,他做不到。
第5章 五
钟誉修去找朱励业。他这天仍穿西装,介于正式休闲之间,细节精致。越过三五成群的人,一路微笑招呼,终于给他找到,朱励业在另一个露台吹风。
有些人天生这样,如果他愿意,可以成为人群焦点。在焦点之中也不会焦灼,泰然自若。朱励业无疑是这种人,钟誉修问,“派对不合胃口?”
朱励业答,“今天电力不足,没能发光发热。”
钟誉修配合地笑,走上前扶住栏杆。“记不记得以前,我第一次去本系讨论会,完全不知道要怎样融入其中,你来给我建议,老练无比,我还以为你是同系的学长。”
朱励业道,“第一看场内有没有三人聊天,三个人里总有一个被冷落,可以上前自我介绍;第二看谁不断吃点心、喝饮料,在食物边代表他对场内氛围感到不适,可以攀谈;独自在场外什么都不做的,比如我现在,是最后的保留选项,不建议轻易接近。但是你来了。”朱励业举杯。
钟誉修建议,“今晚我和小宜都留下,你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不太合适。”朱励业说,“你的家庭危机刚刚过去,可喜可贺。”
他是真正代朋友高兴。两人略略聊几句,朱励业告辞,钟家的司机送他。
钟誉修站在露台看他走过草坪,走过草坪中间的花坛,心里既踏实安慰,又有些寂寥。钟婉宜跑来抱他手臂,“哥,看什么?”又好奇道,“怎么不叫Thurman留下吃饭?”
钟誉修刮她鼻子,“什么叫家庭聚会?没哥哥的朋友,只有妹妹的丈夫。”
钟婉宜埋怨他乱讲话,一整晚粘着大哥。晚上吃完饭,在他耳边悄声问,不告诉爸妈,可不可以告诉她,不要具体名字,只告诉她他和他中意的对象开始怎样相识、过程怎样相处。
钟誉修被她缠不过,随口说,“开始我们相遇,然后暂时分离。”
说到这里,发现带了感情,他匆匆结束。
“相遇得比其他人早,只是没有在一起。”
钟婉宜唏嘘。她是个幸福的女孩子,所以极富同情心,易产生共鸣。
钟婉宜喃喃道,“不知为什么,你和Thurman都情路不顺。你和你喜欢的人……Thurman和文森……”这里面的盘根错节只有钟誉修懂。她对同性恋没有偏见,但是未必能接受不同爱情故事的两个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