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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下车回了趟家,可我……实在忍不住想先过来看看你,看一眼就行。”他伸手抚过我的刘海,想触我的脸庞,却压抑的缩了回去,勉强的一笑,“嗯,好了,反正已经见到你了,我现在太累就不和你多聊了。过几天上班时见了面再慢慢说吧。”
他微笑着转身离去,看着他渐远的背影,我有股上前拖住他的冲动。想感觉他怀抱的温度,想重温他身上的气息,更想告诉他——我真的很想你。
忽然出现在眼前,而后毫不留恋的飘然而去。赵挺,你还真是会折磨人。难道你就一点不想问问这一年来,我究竟想了些什么吗?
想要苦笑,却发现连扯动唇角的力气都挤不出。
其实后来我想过,如果当时我上前拉住了他,又不是马上能得到幸福?
总而言之,我们二人幸福来临的时刻的确是延后了。但细想起来并不后悔,因为那段时间给了我去体味不同心情的机会。
(49)
赵挺回来后有一个星期的假,他正好出国开了趟会,差不多这假用完了,才到科室露面。甚至有人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只有我算是和他非正式会面过了。
那真的只是一面而已,我甚至都不记得彼此是否交谈过。有时,我甚至觉得他出现在面前,不过是我思念过度产生的幻想。
直到那天早晨,看见他又以往常的方式斜倚在墙上听晨会,那舒适惬意的姿态似乎他这一年从没离开过。
这时,我才确定他回来了。
偷偷的打量起他,与从前一样的英挺面庞,只不过,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我直觉的感受到,却无法理出个头绪。
心底还是暗暗高兴的,因为他回来又和我在一组。我压抑不住心头的跃跃欲试,屡屡陷入昔日重来的美好幻想。
但没料到的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赵挺已经改变了。
越是容易得到的事物,越是不会珍惜,永远要等失去了才会明白其重要,然后是追悔莫及的痛楚……
我忍不住轻笑,原来赵挺于我而言,就是这么一件没有被好好珍惜的宝贝。
真正明白他对我的意义,是在他离开的那一年间。我想明白了,这辈子我再也不会遇上第二个像他这般的人。
实在很难找出一个精确的词语,来描绘赵挺之于我的感受。不单单是上司、朋友、情人这么简单。我的命运,他的命运,早不知不觉紧紧缠绕在了一块,很难说得清究竟我对于他重要些,还是他对于我重要些。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的无法割舍。也许,在我陷入难以名状的依恋情绪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我和他的纠缠。而这,并非时间与距离所能阻断的。
赵挺担心我因为一时冲动接受了他,以致将来的后悔。他给我们彼此一年的时间来冷却头脑,想清楚了以免将来后悔。说实话,我觉得他真是冷血,换作我绝对做不到。
我们明明是相爱的!为什么要遭受这种折磨?
当这想法冒出头的一刹那,我知道心中最后一块壁垒塌陷了。承认自己爱上一个人是一回事,想要与之相守却是另一回事。
尤其看到谭一鸣在错过真爱后,毅然抛弃所有来挽回,我不仅感动,心中的触动尤为震撼。
那个衣冠楚楚,永远挂着完美职业微笑的谭一鸣,竟能将耕耘了近十年的事业尽数抛弃,全为追寻那气泡般虚幻飘渺的爱情。而我,难道要步他的后尘?自我牺牲倒是其次,想起这些年让所爱之人受的苦,就再也熬不下去了。
这一年的时间,我是真的想得很清楚了。可是却没料到,我突然找不到把这些话告诉赵挺的机会。
每每面对赵挺那平静不带一丝私人感情的笑容,欲出口的话,都堵在了吼中。
我们这组还是老成员,赵挺打头,下面汪波,我,加上新调过来的小俞。但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赵挺变了,不再是暗自冷笑着看这众生芸芸,他会彻夜研究病历,每周两次开短会讨论疑难手术方案,将药代的应酬推掉,有家庭负担中的病人,他会想办法帮人家减少费用。就连私生活上,他都检点了,连他几个哥们都奇怪,他这一年是不是遁入空门修身养性去了。
我明白赵挺真的变了。
原来的他总是面上笑着,但一直高高在上的他,对这世界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工作于他而言,只是工作而已。就像上次我夜班见到的那起残忍的车祸,当时我是真的以全部的感情的在气愤着。赵挺不同,他虽然也不平,但只是站在客观的立场,而非代入自己的全部感情。
他医术高超,医德也没有可供指摘之处。可说到底,他终究是完完全全的强者心理。是的,他太强大了,以致于他的阅历令他能理解弱者的痛苦,但他始终不能感同身受。
似乎赵挺所有的感情、温柔、痛苦,都是为我一人准备的。除了在我的事情上,这世上少有其他值得他动用真感情的地方。
可现在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他温暖了起来,他的感动、痛苦不再是因为我一人而起。原来因自身强大而包容世事的他,如今正以一颗柔软的心在感受世事。
如今的他,周身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如果说原来我感动于他为我付出的一切,那现在的他更令我折服。这样的赵挺,让人引以为傲。
可在其他方面,我是大伤脑筋。除了他回来当天,冲动的跑来看过我,后来就再没对我表达过情谊。我等着他来询问,这一年下来我究竟下了何种决定,结果让我失望的是,他迟迟没有提起这话题。
我微微的失落,不再是我一个人的赵挺了么?然后发现,自己的心愈发沉沦。
(50)
“不懂的你尽管来问我,没关系的。”赵挺把话交代完就离开了。
我不由对着满篇的英文开始哀怨。不懂的来问你?那不如你把全文翻译好了再给我。
无力的趴倒在桌上,只感觉太阳穴又在跳痛,唉……
说起来,还是我自作孽。因为赵挺将主要精力投放进工作,轻忽了我,结果在得知他接下了一个药品试验的项目后,我自告奋勇帮他的忙。
然后,我的苦难开始了。一想起就眼泪直淌,为什么没人事先告诉我,药品试验要查这么多原文资料的啊?暴!
我考研的成绩出来了,总分过了国家线,各科也都过了线,由于陈主任之前的保证,事实上我已经考上了。其中我最弱的英文正好低空掠过,不枉我这半年的恶补。
但以我的英文底子要看赵挺扔来的那些原文资料,简直是逼乌龟飞上天。
呜呜呜,人家只是想找机会和你多多相处,拜托你别这么顶真好不好?我现在已经快被这些英文字母谋杀了。
毫无生机的倒在满桌纸张上,我的思绪忍不住飘到了赵挺身上。想起现在这个认真的赵挺,突然心头泛起丝丝甜意。
从没想到,他认真的样子,会让我如此着迷。想着想着,就痴痴的笑了出来。
可我还是没弄清赵挺改变的原因。虽然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可他一日没明确说,那猜测也仅仅是猜测而已。
究竟这一年中他见过遇过了什么事情,会让他产生如此巨大的改变?
直到这天收了一名急诊入院的少年,我的疑问才得到一个解开的契机。
见了那少年几乎割断自己右前臂所有血管、神经、肌腱的伤口,我不由感叹现在的少年人还真是好本事。据说他当着家里人的面一拳头砸碎块大玻璃,立刻血飞得到处都是,马上被送来了医院。我和赵挺在清创室给他做了急诊清创缝合。
还好,只割断了桡动脉,尺动脉没事,不然这右手真要报废了。因为打的是臂丛麻醉,在止血、缝合肌腱与神经的过程中,小家伙一直保持着清醒。虽然不时痛得浑身抽、眼泪都要掉下来的样子,可等赵挺问他干嘛要自残时,他居然别过头理都不理我们。
靠,死小孩!我在心里狠骂,大大的不爽。
这小孩家里挺有钱的,一出事包了整间特级病房,家里人其他事不干就守着他一人在那愁云惨淡。
每次我去给他换药,他正眼都不看我一下。不过听护士说这还算好的了,她们去换盐水、到时间送药,这小孩都直接把药往地上扔。一副老子我就是不想活了的态度。
我懒得管,他这种小伤再怎么闹腾也死不了,过个两天送出院,到时就耳目清静了。有这种儿子真是爹妈的不幸,不过怎么会把自家孩子教养成这样,只怕说到底还是父母的责任。所以我对他父母的同情也就那么一丁点罢了。
就在这小孩入院三天的那天傍晚,下午补休过的我起来值夜班。先是夜查房,当我拧开那少年的病房时,因为传出的声音愣在了原地。
赵挺冷清疲惫的声音缓缓流泻而出,“……还有户人家,有个和你一样十五岁的小孩得了阑尾炎,因为没钱看病,痛了四天四夜差点没命了才送来医院。结果为了看这病,花掉了他们全家一年的收入,还借了笔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还清的债。”
我轻轻将门合上,靠在走廊墙壁上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莫说病房内正听赵挺“聊天”的少年了,就连我,都已震撼的难以自控。
原来,这就是赵挺改变的原因啊。我毕竟没有切身体会过,实在很难想像赵挺这一年间,亲眼目睹了这许多时的痛苦心情。
我能理解他的改变,但无法切身感受他的心情,强烈的无力感充斥我心头。
让我心中委屈的是,他情愿把这些话对个素不相识的臭小子说,也不愿对我稍加透露。
“你……”
回头,只见他已出得门来,见了我微微吃了一惊,继而恢复了镇静:“对了,你今天夜班,我都忘了。”
他泰然自若的越过我身边,就进了办公室。我愣了下立刻跟了过去。
“我刚才听见了点,你在病房讲的事情。”我坐在他面前,摆出不容躲避的架势。
“哦,那个啊。”他浅笑着:“吓唬一下那个臭小子,让他以后别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了。”
“如果说我也想听呢?”
“呃?”他惊愕的望入我眼。
“我一直很想知道你这半年的见了些什么事,可惜——”我轻轻嗤笑:“你理都不理我。”
他静静看了我一刻,然后又是那温柔的笑,将所有痛苦隐藏起来的温柔笑容。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就是遇到些事心里特别……不舒服。你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心中一酸,他变相的拒绝,无疑又在我们两人间拉开距离,为什么?
“为什么?”等听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声音,才明白话已出口。
他自然不明白我要问的是什么:“啊?”
我直直锁住他的视线,“其实,我不是要逼你把所有事都说出来,只是——我只是不希望你逃避我。我不想和你成为陌生人。”
赵挺略带讶异的看着我,然后又是那温柔的引人沉醉的微笑:“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叹了口气,声音中又带上了那股疲惫:“我不是故意要疏远你,只是想一个人静静。我原来一直认为自己拥有的一切都是我应得的,而没得到的东西,是我人生的劫数。”
他在说“没得到的”时候,眼神瞟了过来又飞快移开,害得我心头一荡。
“可现在才知道,什么应得不应得的,能平平安安过上这么多年的好日子,就是我的运气。”他抚额,那是我并不完全懂的表情,“那段游戏人生的日子,对我来说也算过去了。我这一把年纪的还在那混日子,也实在太不像话了,是该静下心来做点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