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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若洗,眉目如画,他眼角微抬,笑得有如一只春风里的狐狸。
他就带着这样的笑容,只手握上了身旁石壁上的一支形状奇特的拉柄,轻轻一转。
——温柔得就像拭去情人眼角的一滴清泪。
数尺之外的头顶,平滑的甬道突然裂开一条大缝,一块黑黝黝的沉重石板从天而降般轰然下滑,眼见要将他阻隔在外。
戚少商的心猛然沉至谷底,又在一瞬间弹起。
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经年的江湖险恶,长久的逃亡生涯,已使他锻炼出不同常人的应变力。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力贯手臂,将青龙剑极力抛出,铮一声刺入青石地面,与急速下坠的石板相撞。
只这一瞬之支,戚少商已身形一伏,游鱼般滑进了石板下的缝隙,待人入得其后,脚尖注力一捞一勾,已将剑重新起出回鞘。
他身形不辍,一如离弦之箭,直向顾惜朝撞去。
——人在面对极大的险境时,总能爆发出平时所无法想象的力量和速度,但除此之外,是否也因为戚少商心中一直存有不曾消弭的警惕?
不知道。
顾惜朝也不知道。
他的动作并不慢,但他没想到戚少商竟会这么快!惊愕之余,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戚少商已猛一肘撞来。
顾惜朝略一错身,身后居然还有一个不易发觉的窄门!
他正想退入那道门后,可戚少商的出手何其迅疾,他惟有闪身避退,同时出掌去挡,另一只手仍握在那只拉柄上,似乎有些犹豫。
电光火石间两人对了一掌,顾惜朝有伤在身,明显落于下风,身体剧烈地一晃。
他本欲将戚少商困在方才的石板后,不想功败垂成,如今惟有想法缩身退入身后门内,无奈戚少商出手如风,转眼又是一掌击来,根本容不得他有抽身之机。
掌风烈烈,短促的鼻息起伏间,两人已互拆了不下十招,顾惜朝眼中戾气如焚,招式中已渐现出腾腾杀气,他的人,似已变成了一根锐利的刺!
自负、冷酷、桀骜,锋芒毕露——如锥在囊中,其颖将见。
戚少商不由心中长叹:这个人,莫非天生就是一根尖刺,一把利刃?即便能把它藏得了一时,却藏不了一世!是不是它一旦开了锋、染了血,就再无任何剑鞘能收得住了?
这样想着,他出手亦不再容情。
察觉到顾惜朝格外“紧张”那个拉柄,戚少商心下一个转念,重重一掌朝他胸口拍了出去。
这一掌饱含真气,虎虎生威,顾惜朝也不敢大意,伸手去格。
——格了一个空!
虚晃一招,戚少商突然撤掌,身形一矮,向顾惜朝腋下的空隙钻了过去,竟像是要闪入那道窄门。
2、
顾惜朝惊呼一声,情急之下终于放开了手中的拉柄,双手抓向戚少商的腰际,想把他拖回来。
不想戚少商指尖一动,手中白芒暴长,不知何时已拔剑在手,他嘴角泛出一抹浅笑,青龙剑脱手而出。
暗黑中长剑凭意而御,似飞龙般电掣一匝,好一个“身无彩凤双飞刃,心有青龙一剑通”!
此剑,破空,厉啸,直斫向那支拉柄。
顾惜朝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不顾一切地回身扑向那支拉柄,却被戚少商瞅准空挡一拳打去。
——正中腰腹。
与此同时,青龙剑以一去不回之势劈向石壁,发出一声巨响,一时间碎石飞溅,那拉柄所在处已尽成齑粉。
远远的甬道尽头,隐隐传来一声轰然巨响,连地面也似跟着摇晃了一下。
那一拳虽并无用几分真力,顾惜朝却似饱受重击般向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一张冷峭的脸上已是青白不定,露出一种无比愤怒,也无比惊悚的表情。
他直直望向那柄插入石壁数寸,犹在微微颤动的青龙剑,无法置信般足足瞪了半天,方怒视向戚少商道:“你疯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不加掩饰的颤抖。
他是真的急了。
很急,也很怒。
戚少商的眼神则很冷静。
人也依然很定。
他越冷定,顾惜朝越忿怒,当下强忍恨意,冷笑尖喝道:“好!好极了!”他惨白着一张脸,目中杀气陡盛,“你我就一起死在这儿吧!”
他忍无可忍,终于动了杀机。
戚少商心中一惊,顾惜朝已猱身而进,掌影飘飞,狂风暴雨般朝自己招呼过来。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眼见这人已是狂怒到了极点!
戚少商心念转动,一动不动咬牙拼着捱了他两掌,全力一扯,顾惜朝把桩不住,一把被扯了过去。
戚少商双手一拢,已将他牢牢制在怀中,不觉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对峙。
“混蛋!你毁掉了机关,如今断龙石已落,后路永绝,便是设立此机关的匠师也不能开启了!”
顾惜朝怒极而吼,鼻尖几乎触到了戚少商的脸。
他气得浑身直抖,额上青筋直跳,半张脸扭曲地隐在黑暗中,惟一段匀称白皙的颈项,在黯淡的光线里现出一种奇异的美。
残酷的、惨烈的、杀死人的美。
戚少商怔了一下,脸色微变,半信半疑:“是么?”
只一顿,他也忍不住愤怒起来:“若不是你有心欺瞒,有意将我困住,又怎会如此?!”
顾惜朝的眼神简直可以杀人了:“办完我的事,我自会放你——若不是刚才我因此顾及那柄机关,又怎会被你所趁!”
室中的烛火轻轻一颤,终于熄灭了。
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戚少商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缓缓放开了手。
深深浅浅的鼻息声暗自萦绕,纠结得似乎无法分离,两人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相对伫立了很久,很久。
“事到如今,你总可以告诉我,你要甩脱我去干什么了吧。”戚少商先打破了沉寂。
良久之后,他听到了顾惜朝一声重重的叹息。
幽幽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就在你隔壁石墙后,有七座石室,共藏有寒铁强弓三千张,箭矢炮石不计其数,其他甲、刀、枪、剑、戟各类兵器数以万计——”
他顿了一顿,方一字字道:“足可装配十万雄师。”
3、
“……”
戚少商震愕非凡,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虽料到顾惜朝此来杭州必有重大所图,却万万想不到除了那百万钱银,这座废园里还藏着一个如此巨大的秘密!
他立刻又想到了一点,并且脱口问了出来:“这些都和方应看有关?”
顾惜朝冷笑一声,道:“他人在京师,羽翼却已伸至江南,早在此暗中部署筹措,锻造兵器、敛幕巨财,以便一朝拥兵自重,可图大事。”
方应看少年得意,深藏不露,擅于权谋,工于心计,亦深谙王者之道,霸者之术——这一切戚少商都十分清楚,但此刻听顾惜朝说出这一件隐秘,仍不由寒意四起。
“你以为,他勾结金国,投靠外敌,只是为了一柄乌日神枪么?”顾惜朝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先联金灭辽,引狼入室,再划江而治,两分天下——当然,他的野心也许远不止这江南半壁江山!”
戚少商听到这里已是心沉如铁,静默半晌,方缓缓道:“你是想将这批兵器转移出去,控制在自己手中作为筹码,或者……另有所用?”
“他背信弃约,我原也没打算对他讲信用。”顾惜朝森然道,“只能怪他运气不好,被他那巨侠干爹耽在京里,暂时派不出得力的手下来此——”
他正说得有些得意,突然又转为尖锐暴怒:“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们被困死在这里,倒让他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所有问题,这都是因为你!”
戚少商很想苦笑,但却笑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两人立刻屏息,那声响也愈发清晰起来。
分明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一种奇特的辘辘声!
星月隐去了光华,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雪。
风很大。
池边灰蒙蒙的雾气中,出现了两个人影。
站着的人身形高大,敦稳沉郁,说话的语气不乏恭谨:“大师兄,就是此处么?”
他问的那个人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
——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看起来有些疲倦,一身白衣在黑夜里分外刺目,显出一种与这尘世格格不入的孤高清寂。
他的人,也似与这世间所有黑暗不能相容。
良久,无情的眼中翻飞起一片悒色,似比这雪意更浓:“他们一路到此,应该不会有错。”
“这也奇了,难道突然消失了不成?”
“恩……天亮后再来看看。”无情沉吟了一下,“你的毒可都清了么?”
“已经无碍了。”铁手笑了笑。
无情点了点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劳动大师兄亲自前来,游夏实在……”
无情挥挥手打断了他,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如今方巨侠在京中已遭不测,此间是万万再乱不得了。”
他们在上面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入地下,戚少商和顾惜朝倒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说到方巨侠的时候,戚少商忍不住悲从中来,沉痛万分。
待听到无情和铁手准备离开,他方猛然一震,疾向顾惜朝道:“地道出口可否由他们从外开启?”
顾惜朝没好气地回答:“开不了,而且他们也听不见。”
原来这地下密道设计得甚为奇特,虽能从下听见地面的动静,外间却无法听见里面。
戚少商怔了一下,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顾惜朝气急,忍不住跳了起来。
“我笑我们兜兜转转,追追逃逃,互相算来杀去的,到最后,居然还是要困死在一起。”戚少商笑中含着几分嘲讽,几分无奈,摇头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困在鱼池子里,起码那里还有酒喝,还有人跟我说上几句真心的话。”
“你——”顾惜朝欲言又止,身子一转想走开几步。
突然一只手将他拉住,只听戚少商轻轻道:“嘘……别动,我好像听见琴声了……”
顾惜朝闻言猛地一震,不由神思翻涌,前尘往事尽上心头。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一步步执着前行,时至今日,他和他,他们——到底有没有后悔过?
第二十八章、我信你
1、
戚少商忽地盘膝坐下,自嘲般一笑:“我为我们设想过无数种结局,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不想死。”顾惜朝也缓缓坐了下来,“我和你不同,你我所经历的一切完全不同。这些江湖争斗仇怨厮杀,我已经受够了,也烦透了!”
戚少商道:“你说你想一展胸中抱负,不负平生所学——”他顿了顿,“当年我引你挂柱连云寨,与你推心置腹生死相交,也正是为了共图大业啊。”
顾惜朝摇头:“可惜你我所信奉的道不同,你尊崇你的侠道,我追循我的王道——晚晴看错了我,我不是什么侠士,也做不成侠士,从一开头我的路就与你们不同,也没有的回头了。”
公理侠义和王道皇权是否真的不能相容?有的人为了情义可以连性命都不要,有的人为达到目的可以牺牲一切——到底谁比谁更执着?
戚少商突然间无语了。
正如有人总妄图用手中强权使别人屈服,亦有人总期望用所谓仁义令人改变,到最后,一切都成为屠戮残杀、无视他人生命的借口。
试问谁不渴望被人赏识?哪怕这赏识是一种“利用”——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没有背景,无所依傍,要成功,就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使出超常的手段,一切只能以命相搏,但伤痛势必是最深的。
因为“生存”很简单。
“活”着却很难。
可你能为了生存的渺小,而放弃一己之力,不再努力争取么?
不能。
——金銮殿一战,他最终放过了他,正是因为对其悲悯多于仇恨,也正是因为他明白这一点。
可是——他无数次问过自己:真的只有“悲悯”而已么?
顾惜朝忽然问了一句:“戚少商,把我认作知音,你可后悔?”
这是他继京城之后,第二次问起这个问题。
“我不悔。”戚少商再一次平静,坚定地作出了回答,并且补充了一句,“我知你亦无悔。”
刹那间,时光又倒回那个落霞满天的黄昏,黄沙漫卷的边城酒肆中,他青衫含笑而来,宛如一声悠远的轻叹;他不经意一个抬头,带着瞬间迷蒙的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