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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深埋的骄傲,刻骨的忧悒,竟是如此衬他。
前尘已远,来日未见,有一些什么,终于在戚少商的眼里决堤。
他突然完全醉了。
——一场多年前边关酒肆中,所未尽的醉。
心底如同有一把火在燃烧,烧得他全身发烫,烧得天地成灰,只剩下……他和他。
3、
旗亭一夜,剑曲一阕。
就教侠客输去了长安,教书生送走了江南。
“到底是我败了,”念及往事种种,顾惜朝话锋一转,喟然道,“由古自今,凡失败者有多少能见容于世,见容于道义?”
“你以为,我赢了么?”戚少商抬头苦涩一笑。
江湖风雨长不过一夜青灯,死去的人,活着的人,谁来为败亡者惋惜哀痛,谁来论万世成败功过?
顾惜朝一怔,长长的睫羽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造化弄人,大当家……”
话语忽断。
下一个瞬间,一双手臂突然自后用力地将他抱紧。
像是骤然陷进了一个千种流云、万顷秋水的深梦里,他颤抖了一下,羞怒地想要挣脱,却发现自己根本早已醉得无力。
他岂非早知道自己并不善饮?
一场宿醉,令他提不动当年杀人的剑,挣不开此生难解的劫。
宽阔温暖的胸膛贴合着他的后背,坚毅的下巴轻抵着他的肩头,温柔而浓烈的男子气息将他紧紧包围。
梦呓般轻吟的话语,与发丝纠缠着,和酒香混合着,萦结着百折千转的心事,轻轻吹向他的耳际:
“这一次,不要在天亮前离开……”
只这一个请求而已。
共将疏狂图一醉,只不要将我一人留在无尽惆怅的冷冷长夜。
黯黯天际泛起一丝淡金,一抹轻逸的霞光渐渐将他们的脸庞和眼眸照亮。
山岚仍急,劲。
森寒入骨。
吹得乱云飞渡,草木横谢,衣带飒飒狂卷。
这一夜,他们站在崖边,却并未觉得冷。
因为有一种与自己的生命息息相关的暖,就在身边将彼此相伴。
这一夜,女真的铁骑已越过白山黑水,蹄踏千里平原,横扫辽国疆土,尽吞燕云数州,猎猎旌旗南指。
汉家天下,风雨欲来。
这一夜,有多少人忧心如焚,彻夜未眠。
又有多少人看着雪落无声,坐守天明。
第一缕晨光照入高楼的时候,方应看面前的红泥小炉刚刚煮沸起半盎新雪。
剩下的半盎雪水就摆在他面前,上面还漂着几瓣红梅,红是红,白是白。
他眉弯如月,明眸若星,身上难得地穿着一袭旧旧的白缎袍子,发顶的银冠坠着一块血玉,愈显唇红齿白,俊秀无双。
红得更红,白得更白。
临湖的楼阁上,仿佛只剩下了这两种色彩。
极清,又极艳。
无情来到此处时,方应看已饮胜了第一杯梅雪龙井。
“你来了。”他一仰头,笑,脸上泛着类似醉色的淡绯,竟像是把茶喝出了酒的味道。
无情淡淡的道:“小侯爷孝服未满,却不远千里,亲自赶至此间,莫非嫌惹的麻烦还不够多,还要在这是非之地再添一件是非么?”
方应看听了也不生气,只笑道:“若是没有是非,又怎能得见成兄?而且……”他眨了眨眼睛,“有麻烦的怕也不只是在下吧。”
他说完叹了口气,道:“你我既然都为了是非而来,何不坐下来,一起谋上一谋,论上一论?”
无情摇头道:“你我异路殊途,不同道,难为谋。”
“不论道,那便观景,”方应看轻声一笑,向窗外遥遥一指:“成兄请看,这一片湖光山色,端的是江南胜景,天上人间,但也许过不了多久,中原一带便将烽烟蔽日、战火连天,若波及至此,恐这人间天堂再难有此等安详景象,岂不教人思之神伤。”
他幽幽而言,眸中有一种六朝烟水洗过后的轻愁和微倦。
第三十四章、天下
1、
方应看挽起袖子,为无情斟了一杯茶。
空气中渐渐弥漫出醉人的清香,有靡靡丝竹声断断续续传来,不绝于耳,好一个太平盛世,四海承平。
“成兄这等人物,竟也勘不透么?”
说这话的方应看,眉目间深蕴着无限惋惜,似一朵毫不蒙尘、从不染血的白莲花,“天下之大,苍生之众,纵是成兄穷尽一身之力,又能救得了多少人?”
无情敛容道:“我只尽己之能,救得一个,便是一个。人非蝼蚁草木,没有谁的命比别人轻贱。”
“当今朝廷,积患已深,民不聊生,贼寇四起,金人铁骑趁势南下已成定局,放眼天下,谁能有力回天?以宋室之积弱敌女真之虎狼,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何异?我志在澄清天下,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要付出些牺牲也是难免,否则何以成就大业,定国安邦?”
“这国是谁的国,邦又是谁的邦?”无情不由微微动容,“小侯爷以一己之心度天下,是只能见己,而不能见天下。”
方应看沉默了片刻,方道:“看来,成兄是一点也不肯认同我的话了?”
无情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的眼,清明如镜。
也许,方应看说得并不全错,但仍与他所信奉和坚持的相违。
也许,他们彼此都明知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可即使如此——
亦无悔。
方应看也在看着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那双明利如镜、纤尘毕现的眼中。
——任君心有明镜,又如何能照透我心中纵丘壑万千,独此恨绵绵?
人有的时候都无法克制自己去怅惋,去回忆,当如烟往事已随这江南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化尽,惟余下几缕似有若无的淡淡心痕。
有那么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不言不语地看向楼外几片斜飘的雪花,好像化身为两株隔空而立的白梅,共同守候着漫长无垠的寂寞。
当方应看收回目光的时候,正看见无情交握膝头的手抬了起来。
方应看大吃了一惊。
没有人比他更深入地研究过无情的木轮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手朝向的地方正是一道暗簧所在!
他在今天之前早已无数次设想过,这座轮椅里的上百道暗器,将从怎样诡绝的地方和角度射向自己,也已预备好了无数种闪避、抵御、自保、反击的办法。
——他选择了最快,也是最简单的一种。
他震衣而起,血河神剑像是从他手中突然长了出来,如血色的狂涛卷向无情!
可就在这一刹那,他看见无情的手并没有按上轮椅的扶手,而是轻轻压上了腹部。
方应看的表情遽然变了。
该死!要命!
他大惊,惊到说不出的震怖,像被一记无形的利箭射中,又像是被人凌空扇了一个大大的耳光。
他大悔,悔得恨不得当场扔掉手中的剑!
他当然知道无情按着的位置是一处旧伤,亦清楚这伤的来历,他已经明白,自己这一剑是多么“要命”了。
可是剑却扔不掉,也不能扔——
几乎来不及多想,他当下惟有手腕骤沉,低叱一声,将汹涌而出的内力强行撤了回来,剑锋一错而回,红芒“嗤嗤”飙射,将他的半只衣袖割得片片碎落,剑气仍未能止,炸出他的袖管,飞纵而入一旁的玉石屏风,轰然一声,瞬间裂碎了满地的珠齑玉粉。
谁也想不到,为了收回这道剑气,方应看危急间强行将“忍辱神功”和“山字经”使至了极限,几乎不曾令自己经脉尽错!
血河剑已收,他手背上淡红的血管却犹在突突跳动,眼中的金色亦未散尽,一滴泠泠的冷汗从他惨白如纸的脸颊上流过,凝在他尖秀的下巴上。
他轻声喘息着,唇微微有些发干,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2、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又仿佛已过了千年万年。
无情放下了按在腹上的手,连头也不抬,很随意地说了一句:“你的功夫里有破绽。”
然后他这才抬眼向他一望,有一丝说不清的情绪在黑白明丽的眼中悄然流转:
“你要小心了。”
近似于痛楚,隐忍着温柔。
——这一个眼神,让方应看记了很多很多年。
方应看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他喜欢在人前表现得风流而风雅,但他其实很现实,很实际,正如他向来不认为自己需要太多余的“情”,正如他从来只需要做,不需要爱。
他更觉得自己是要做大事的人。大丈夫当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
但那一刻,他竟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负了的情殇。
方应看不知道的是,其实在那一刻,无情也问过自己,有没有哪怕一点,欲对眼前这个人出手的念头?
想不想杀了他?杀他的把握能有几成?杀他不成自己还能否全身而退?
无情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一些问题产生了不确定,或是,不想确定。
罢了,并不是每一个问题都有答案,最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必然先顾及大局——哪怕因此无法顾全自己。
过了很久,方应看才重新坐下。
他用左手举杯,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冻了的茶,右手自然地搭上膝头。
一串血珠沿着他刚才握剑的手臂无声无息地蜿蜒而下,聚到指尖,印入白衣,远远看上去就像落进雪地里的几点红梅。
他的神情,业已恢复了镇定自若,呵呵笑了几声,转移了话题:“成兄猜这烹茶的雪水,在下是自何处取来?”
“小侯爷,恕在下没有你的闲情雅致,格调高华。既然话已说完,在下这就告辞了。”无情说着转动轮椅向后退去,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扬首道,“对了,昨日深夜飞檐走壁送帖子给在下的人,夜闯府衙,打伤衙役,兼犯宵禁,因挂着神通侯府的腰牌,我已按大宋律法将其抓押送京城受审,请小侯爷去刑部要人吧。”
“且慢!”方应看轻喝了一声。
他的语气渐渐变得阴冷:“成兄就这么走了,难道不想关心一下你的朋友?”他眯了眯眼睛,“戚少商和顾惜朝是不是你的朋友?”
他见无情抿唇不语,已变了脸色,忍不住有些得意,继续往下说:“顾公子是当权新贵,朝里自有不少人替他说话。他失了花石纲,皇上不但没怎么怪罪,反念他一身才学,一腔壮志,下旨令其领军出征,杀敌报国,将功赎罪,如果不出意外,这会儿圣旨应该已到了他手中——这可算得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至于坏消息么,”他摇了摇头,换上了一副沉痛的表情,“小甜水巷一役,戚楼主早已曾上动天怒,如今不但劫掠花石纲,还和杭州周、陈两大世家及其他武林势力密谋勾结,意图谋反,以撼我大宋根基,已难见容于至尊——”
他叹了口气,似乎十分犹豫难决,道:“那两大世家的一干从犯均已供认不讳,成兄你说,这些证词是否该如实上禀?”
无情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你想怎样?”
方应看突然笑了,和煦温柔,直如冬日暖阳,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无情,一字一字道:“成兄可愿陪在下饮一杯酒?”
“我从不喝酒。”
“这杯酒,你恐怕一定要喝。”
方应看说完轻拍手掌,立刻有一名手下用托盘奉上了酒器。
3、
一模一样的两只青瓷酒杯,就放在无情面前。
方应看含着笑,弓起手指轻叩桌面,一下,又一下。
“这两杯酒里,只有一杯无毒,成兄可以自己选择。”他说,“只要你喝下其中的一杯,我就保证戚少商安然无虞——”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也可以赌一次,用来交换你朋友的罪名,决定他的生死。”
无情轻轻阖了阖眼帘。
没有思索太长的时间,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作出了决定。
他握向冰凉酒杯的手,骤然被另一只手握住。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虽然只是几不可察的一点,无情还是感觉到了方应看指尖的轻颤,只一下,他便迅速抽离了那比冷酒更冷的手心。
然后一仰头,饮胜,弃杯,走。
这一次,方应看却只是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听着木轮的辚辚声远去。
……无情,无情,你何以独独对我这般无情?
又过了很久,方才那个送酒的手下躬身而入,小心地唤了句:“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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