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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苍老的模样与斑白的头发,我无法告诉她实情,,只好强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许是昨晚没睡好。雁文呢?”
“睡着呢,不到中午是不会起来的。”钮嬷嬷剥着黄豆,说,“一到放假他就这样,要不是怕他饿坏肚子,看他睡的那么有滋味,还真让人舍不得叫。”
“是吗?”我笑笑,说,“我去看看。”
窗口一炉香已灭了多时了,房间里仍留有淡雅余香,一闻到,心神都安宁下来。我关上房门,放轻脚步走到床畔俯视他,怀里抱着绒毯,懒散的闭着眼睛,嘴嘟着,安静地似乎连呼吸都停止着。
一种并不陌生的冲动突然窜上了心头,悄悄脱了鞋爬上床,躺在他身边,我也吃不准我想做什么,侧首看他,毫无防备的表情,欢迎别人侵犯的神态,我有些头晕目眩。
碰他的头发,没有反应,手指抚过他的眉梢,脸颊,耳垂,我抖的厉害,甚至手指头都在打架,但仍然惊不醒他,我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我想也许吻一下他不会知道,就吻一下额头。
——我忘记了他对我的吸引力绝对是我的自制力所无法抵挡的。
一路放肆吻上他的唇,真的可口,忍不住扣住他的后脑勺,舌尖撬开牙关,我知道我要什么了。
但这肆无忌惮的放纵终于使他呼吸不稳,无意示的皱起眉,猛的一甩脑袋,他“突”地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却不耐烦的大叫:“干什么!烦不烦呐!”
突如其来的反应差点吓死我,但我还来不及落荒而逃,他坐了几秒钟,又跌了回去,呼呼大睡了。
——小冤家!
真是啼笑皆非,用食指关节抹掉唇角的湿润,再有多大的冲动都给吓回去了,支起身看他酣甜满足的睡容,看着看着,心慢慢有些疼痛,轻轻将脑袋隔在他胸口,听他急促而有力的心跳,每一下都能揪动我的神经。
李雁文,你不需要知道,这一刻,我发誓,我绝不会让你死在我之前。
没有去唤醒他,果然像钮嬷嬷说的那样舍不得,下了床来收拾桌上乱堆的书,我有些惊讶,除了课本,俱是医典,莫非他也喜欢这行?
午间开饭时他醒来,一脸想不透事情的表情,趁嬷嬷走开时他突然问:“你是不是上过我的床?”
“啊?”我心里汗颜,“没有啊!没有……”
他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什么梦?”我小心翼翼的观察他,但他马上恢复冷漠,埋头扒饭说:“没什么。”
如果我沉默(八)
封刑
休息不多日,我开始上岗,初定在七楼普外一科,科主任耐心带了我一个月,且不论是否冲着我的身份,他确实让我在最短的时间里独立工作了。科室里我最年轻,但没人敢叫我小李,真是识大体。
总是不死心吧,希望是父亲开玩笑,于是编织了各色借口哄他做了一次全面检查,超声心动图,X线,心电图一项不漏,结果还是一样。幸而血液返流程度不算很严重,日常生活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但让我头大的是,他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文雅,陆续在家中寻找他成长的足迹,知道他小学跳了三级之外,体育成绩一直不差,甚至拿过市中小学生三千米长跑的亚军这太可怕了。
我已经过了幻想的年龄,他的心脏不存在任何侥幸。必须要让他自己有所觉悟。
但我实在不敢告诉他,我怕,怕看到他知道后的表情,那大概是我没有办法承受的绝望。
工作占据了我的大部分的时间,尽管是暑假,两个人仍然没有多少时光相处。偶尔休息想看见他,到处也找不到人影,他总是往外跑,并且总有非得往外跑的理由。
我印象中的宁波,似乎从未像95年夏季那样炎热过,只有凌晨四五点钟早起去江边看潮水,迎面还有些凉爽的水气,其他时间只能打空调。酷暑的压抑和彼此间停滞不前的感情都使我烦躁。
那天正好钮嬷嬷有佛事去郊区的佛堂,午餐就我们两人。等他到一点半才回来,满头汗水,苍白着脸,一进门就蹲在客厅一声不吭。
“怎么了?”我一惊,该不会是——
“肚子疼了……”他呐呐。
果真中暑了。我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心疼。没顾虑太多,直接弯腰抱他起来,踢开卧房的门,放他在那张紫檀木做的雕花龙凤床上,便去取三棱针挑痧。结果针还没落在他眉心上,他便坚决的摇头,死不肯扎。但中医治中暑,就这种最快最有效,一分钟就可以缓解不适。
站在床沿我抓不到躲在床内侧的他,龙凤床太大了。
“过来!”我没多少耐性的。
“不要了,我好了……”他小心的使脚腕落避开我的“魔爪”,话语里几乎带了点哀求,听过去有些中气不足。
“不扎怎么好!”我不是没有看见他额头上的冷汗,那是疼出来的。
“很痛的!”他皱起眉头,警惕的盯着我手中的三棱针。实话,三棱针针尖锐,扎进去的确有点痛。
“很痛的?”我咬牙,“谁让你天天出去疯的!”
彻底没耐性了,扑上床,不顾他的拳打脚踢和咒骂硬是捉到他压制在身下,握住他的双手扣在头顶上,三棱针毫不留情的往眉心,手腕,锁骨中间,肘窝,颈后扎下去,却险些因他的不合作而扎错了|穴位。幸好手法还熟练,力道也拿捏的刚好,暗黑色的淤血立刻渗了出来,聚在眉心,黑珍珠一般。
他渐渐不再挣扎,全身无力下来,像虚脱了一样,大概是舒服一点儿了吧。我松开手,将针甩在屏风板上,撑起自己,低头看昏昏欲睡的他。终于肯安静了,像打了一架。这气死人的固执与三岁时一模一样。
凑到他耳边问:“还疼么?”
他皱了皱鼻子,垂下眼睑骂了句:“王八蛋。”
我莞尔,意料之中的。
九月份他开学了,孝闻街到效实中学的路程必须使他骑公车或骑单车。但对于紧张的学习计划来说,公车势必会占去一部分宝贵的时间,早班车再怎么早都是赶不上早自习的,因此不得不由他每天骑单车来回。想买私车的念头就是在那个时候有的,我不能忍受终日心惊肉跳的感觉,他骑单车并不安分,大小车祸一连串,国庆节前,家里备用的红汞整整150ml居然能让他用完,这都够遍体遴伤的份量了。
“骑车的时候你在想什么?”有一回我故意问他。
他一本正经,说:“太多了,你具体指哪一天啊?”
他对我的态度不恭不敬,不叫我大哥,每次停留在我身上的目光都不热情,时间最长不会超过两秒。相处的时间更少了,只有他下夜自习后到睡觉以前的两个钟头,可以互不干涉的坐在一起看点书。我常常会在那个时段里松懈自己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并且只会在那个时间松懈,因为能够看到他完好如初精力充沛的存在于我的视线内。虽然他任性,冷漠,而且似乎总有些敌视我。
很难想象他一百六十八的身高,只有三十二公斤,攀在龙凤床顶梁上替我踩背时,几乎感觉不到他的重量,幸好他总是很用力,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放松我的肌肉,为此,我反倒先习惯他在背上的重量。
钮嬷嬷是在冬至的前一天病倒的,正确的说,应该是病了很久了,只是那天有了很明显的症状:在天井边洗衣物时突然呕了口血水,被雁文看到了。送到长风时,他第一次打了我的手机,语气相当慌张。
天气并不十分寒冷,钮嬷嬷在我替她办理的住院手续时说了一句让我和雁文都觉冷的话,她说:“你妈的坟头,倒是很久没有去了……”
当时我并未让她看到那张写着肝癌的诊断书。我想,许是因为她是多年的佛家居士,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宿命。
内科由科主任亲自负责做钮嬷嬷的治疗方案,做的小心谨慎。但我们都知道,无论怎样小心谨慎都不可能改变一个事实:钮嬷嬷就要离开我们了。雁文的悲伤被强硬的克制在他平静的表情下,他还没有完全信任我,如果失去钮嬷嬷,对他而言就等于失去了全部的被爱。这强烈的不安与无措使他剑拔弩张风声鹤唳,他像个哨兵一般警惕的守在病床边,对每一种注射到钮嬷嬷体内的药物都要过问。他的药理已经自学的相当深厚了,远在我估计之上。
如果我沉默(九)
封刑
他的寸步不离让护士们很难工作。大概是怕了病房里的紧张气氛,来打针的小护士居然没有一针见血,他阻止她打第二针,说:〃把你们护士长叫来。〃
钮嬷嬷怕小护士为难,便嗔怪道:〃这孩子,怎么这么难伺候,我打针痛到你了?〃
他没听进去,仍旧对小护士说:〃去把你们护士长叫来。〃
我不得不劝他:〃别闹了,护士长也有打不进针的时候。〃
〃你闭嘴!〃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一字字对着傻愣的小护士重复,〃我说,叫你们护士长过来!〃
〃雁文……〃钮嬷嬷心疼的握着他的手,应该是感觉到他的惶恐了吧,却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抚,鼻子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对雁文的感情可能比我更深,14年前是她亲手把他抱回来,也是她亲手把他带大,是她心头的肉,如今这样,怎么让她心安。
入院时她就已经早早交待了我:〃雁文不比其他孩子,他什么都知道,笑之才生下来那会儿,你柳姨对他是不如从前了,在家总是吊门环吊门环的叫他,我以为他人小不知道,可他什么都知道……光明你答应嬷嬷,要好好照顾他,记住了么?〃
〃可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他看来,我跟柳姨是一路的。〃我沮丧。
〃呵,傻小子。〃钮嬷嬷微笑,说,〃你真以为他不喜欢你?你刚走那几年,他天天抱着你的照片睡觉,抱到5岁了才放下的……晓得他为什么跳级念书么?他是想追上你呢。〃
〃是,是么?〃
〃怎么不是……我活到头啦,以后的事儿你们要自己划算了,做饭洗衣服的事,本来还想替你们做个十年八年,可惜,命该我活不过70岁……〃
我佯怒:〃说什么呐,你呀,别想清闲着,明儿的冬至汤圆我们还等着吃呢。〃
〃你别瞒我了。〃夕阳从窗口射进来照着她的脸,异常的平静安详,〃谁都有这一天,这是定好了的命。〃
睡着之前她又呢喃着说:〃雁文刚抱来那会儿,我去给他算过命,先生说他命好着呢,可是,这样无依无靠,怎么算好呢……〃
我于是决定下厨。
宁波的习俗,冬至是必需要吃汤圆的,吃过了就算长了一岁。钮嬷嬷最讲究这个,什么样的面粉什么样的馅儿要一丝不差,做出来的汤圆模样也标致。我不喜欢吃甜品,雁文不能吃年糕和汤圆之类的面食,他会噎到,但每年的这一顿我们是逃不过的。因为总也不忍心拒绝她爱我们的心。
揉面粉时总觉得眼眶里有些潮,许是不小心让面粉飞进了眼睛吧,李家的男人从来不下厨房的,无怪乎我的笨手笨脚。
只是可惜,她终究还是没能吃到。老天爷到底不肯给我机会回报她足以溺死我的恩情,哪怕是一顿汤圆也不肯。
回到病房,病床上空空如也,我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回头质问身后的护士:“人呢?!”
“她说她要去外面透气……”
“没人教你她这样的病人不能下床的吗?!”天呐,她是肝癌并发食管下段静脉丛破裂出血,别说是下床走动,单就是用劲儿咳嗽几下都足以取她性命了!“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找什么,我不是在这儿么?”钮嬷嬷从里间盥洗室走出来,“你嚷嚷啥,我还能跑了不成?”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下床么,”我说着,将汤圆放在桌上,扶她上床,“这么大的人了,你就别让我们操心啦。”
“那你不如拿根绳栓着我算了。”
“也好啊,起码栓着你大家都安心。”
“要死的。”她笑骂,“没王法啦你个小兔崽子!”
我躲开她作势要打过来的手,一扭头,见雁文气息未平杵在门口,书包随意搭在肩上,发丝凌乱,显然又是一路狂飙而来的。我的眉头不自主皱了起来,问:“下课了?”
“嗯。”他放书包在床尾,抱了抱钮嬷嬷,说,“好吗?”
“功课呢?”我伸手稍整理他的头发。他没躲开。
“做完了。”
“功课是顶要紧的。”钮嬷嬷叮嘱道,“你可要用心念书,以后好象你大哥这样……”
话未落音,脸色突然一变,张嘴便呕了一口鲜血,来不及喘气,紧接着又是一口。
雁文倒抽了一口气,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人已奔到门口呼救。一分钟内所有责任医生护士连同主任一起跑了进来,病房里一下子变的拥挤而肃穆紧张。我对自己说,冷静!然后将雁文拖了出来,大出血绝不是呕几口那么简单,他的心脏经不起吓。
“乖乖待在这里别动,好吗?”
把他塞在办公室椅子里,我转身便去参加抢救。钮嬷嬷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