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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风城-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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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这件事告诉锺念成後,好友对他的时间安排很有意见。
  「礼拜六早上?你疯了吗?」钟念成用力摇晃他:「爽就爽这一个学期了,有必要从现在就开始你的菸酒人生吗?」
  「唔,可是……」可是礼拜六早上程涵方会待在Lab,那个时候去Lab可以顺便meeting。
  「星期六meeting?!你的脑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那样你连星期五晚上的time for fun & relax都没了阿!」锺念成抱头呐喊,他的心情可以用恨铁不成钢来形容。
  这样的反应,让何卓安不敢告诉他其实自己还旁听了一堂老板开的课。
  千言万语,一言难尽,锺念成最後以一句话总结他:
  「被虐狂。」
  何卓安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workaholic,只是平常的课馀时间,如果没有特别的安排,这样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就来写程式跑模拟。几个月过去,程涵方似乎也摸透了自己大弟子的性格,估计人已经跑不了了,开始给他更多事做,使唤人也更加没有顾忌,交代下去的事情不只难度越来越高,deadline也逼得越来越紧。到後来,除了期中期末给他一段时间全力准备考试外,大部分的时候作业、paper是一件接著一件丢。
  五月底的时候,程涵方告诉他有个DATA在七月底前要赶出来,交代何卓安毕业证书拿到後就去Lab报到,何卓安自然连声应好,学期结束後立马收拾包袱奔赴新竹投身研究。八月老板预计出国参加研讨会,临行前花了一点时间和他讨论未来的研究方向,给了他两个题目和一堆paper。「这段期间你就做paper study,把资料整理好後再决定你要做哪一个。」
  何卓安很高兴,没想到老板这麽早给他题目了;一般外校学生,通常需要花几个月时间学习实验室的工作流程和核心技术,他提早几个月上手,也让老板提早开始使唤他。
  除了研究文献外,该做的事情当然还是不能少。实验室除了何卓安外,帮老板做事的还有研究助理和研究生各两个。两个研究生也是今年入学的新生,和何卓安不同,他们的指导老师其实是汪教授;至於研究助理,一个是国科会的计画专案助理,另一个是程涵方自己请的,何卓安在他们的指导下学习各种技术,了解老板目前进行的研究计画。
  从助理口中他也得知了老板的一些八卦,有些他已经知道了,有些他不知道; 知道的像是老板有钱是因为他博後的研究成果被一家大型公司买下了,对方每年都付他大笔权利金,因此,才有能力和汪教授合开一个实验室、且在计画外自己另请一个助理;不知道的,像是老板父亲已故,目前和祖母两个人住在老家、靠近竹东的旧公寓。
  虽然说有钱好办事,一个新老师要在新环境立足毕竟不是件容易的事。
  閒聊间,其中一个助理孟儒拍拍何卓安的肩,说:「之後你会比较辛苦就是了。」孟儒的语气真心满怀同情,他预计年底出国念书,再过不久就要离职。
  何卓安嗯了一声,没有其他反应。助理二人对看一眼,又异口同声说:「不过,你应该没差。」
  「啊?」
  「没事。」
  何卓安还没反应过来,那两个人又回过头去赶进度了。
  大概也只有何卓安这样把一切当作理所当然的人,才感受不到老板施加的压力。一个学期下来,何卓安对实验室的各项技术差不多都上手了,於是乎,做为老板的研究生(廉价劳工)生涯正式上路。
  整个七八九月,何卓安的生活围绕著实验室,日复一日,时间在赶实验进度、回报data、meeting、补数据、paper study中度过;相较之下,去年底和学期中那一段应该算是,嗯,蜜月期,这短短的时光如今仿若船过水无痕。就算是八月中老板出国期间,他依然不得閒,本来面对面meeting变成远端遥控,助理和学生们依旧是每隔几天用email和电话向他报告进度。
  ──对何卓安而言,那段每隔几天就要报data的日子历历在目。
  如今,当报data的人换成了老板、听取报告的变成自己时,何卓安很不习惯;虽然报数据的是程涵方的博士生不是他本人,何卓安还是觉得别扭。
  末了,程涵方问他对於数据实验或者脉络是否有什麽不足和建议,是否符合贵公司所要的需求云云,他也拙於应对。
  也幸亏,一切都符合预期,要是出来的结果是「打回去,通通重做」。他没把握能立即调整自己的角色。
  初步的实验数据出来後,两方共同拟订之後的方向,如何就现有的结果再做修改,需要达到什麽样的成效,大致讨论过後,再定下次验收日期。
  会谈结束後,刚才报告的博士生先离开,研究室剩下他和程涵方两人。
  眼下态势,大有昔日师徒叙旧话当年的意味,何卓安局促,别扭,又纠结。此时他纠结的不是程涵方的想法,而是他自己究竟能不能把想说的话说出口。
  程涵方却先一步开口:「你下午有要回公司吗?」他边说边站起身,似乎是想结束这场谈话。
  「不,我下午请假,」何卓安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说了:「我要去看我爸。」
  程涵方愣了一下,「你要去澎湖?」
  「是。」
  「……怎麽过去?坐船?搭飞机?」
  「我订下午三点的机票从松山机场飞,顺便去台北办事。」
  「你现在要去台北?」
  「嗯,坐高铁。」何卓安漫不经心答道,满脑子想的却是该怎麽开口,下一次见面还要等几个礼拜,可是,他想……
  「我送你过去。」
  「嗯……咦?」
  「我送你去高铁站,」程涵方取过椅背上的外套穿上,说:「你不是开车过来的吧?」
  「唔、嗯。不是。」
  程涵方看了他一眼,「那走吧。」
  何卓安木木点头,拿起外套跟在他身後出门。
  不论过了多少年,面对程涵方,他始终有些木讷和笨拙。
  就像现在,何卓安占据了副驾驶座,却始终做不好副驾驶座的人该做的事──陪驾驶聊天。他不是第一次坐程涵方的车,也不是第一次坐副驾驶座,只不过,就算是两人关系最熟悉的那段期间他们也鲜少閒话家常。他没有从今日天气聊到强档电影再扯到感情状况的本领──虽然後者他非常在意──只能愣愣在一旁坐著。
  身上的馀热尚未退去,他的脸还微微发著烧。
  刚才上车时,何卓安只顾著调整坐姿把脚摆对位子,听见旁边那个人说:「安全带」,才急忙转身想去拉,那条伸缩带却因为他的笨手笨脚的老是卡住,程涵方见状乾脆伸手绕过他另一边的肩膀,把带子拉出再替他扣上;这个姿势让程涵方整个人几乎是贴著他的身体,就算何卓安用尽力气往後退也避不开几缕的发丝扫过他的脸。
  「老师你、换新车了。」
  「嗯。」
  「什麽时候换的?」
  「两年前。」
  句点。
  似乎,无话可说什麽的,问题不只在他身上。
  何卓安还没有笨拙到连閒聊都办不到,但是,此时此刻脑海中翻来覆去想的只有一件事,除此之外说些其他的都没有意义。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又听见程涵方问:「你回来多久了?」
  「快半年。」
  「半年,是Ted找你回来的?」
  「嗯。」Ted是他现在老板的名字。
  「上一次回来是什麽时候?」
  「两年前,」他说,「去看我爸妈。」
  「前年,」程涵方似乎顿了顿,「原来你回来过。」
  何卓安应了一声,另一个人不再说话。到此,车内又安静下来。
  到达目的地之後,程涵方没有直接让他下车,反而是在附近停好车,熄火,一路送他到高铁站入口。
  临别前何卓安终於是忍不住,说:「老师你……这星期五有没有空和我、吃一顿饭?」
  「几点?」他感觉对方几乎是在自己脱口而出的瞬间就回应了。 
  「七点。」
  「好,到时见。」那人又说声:「我先走了,到时再联络。」然後转身离去。
  他甚至还来不及紧张对方就乾脆地应了邀约,反倒让何卓安有些怔愕,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麽样的感觉。
  
  作家的话:
  不是我不想准时更,实在是鲜网的系统。。。。。。
    
    ☆、来自风城 七

  从新竹到台北,再往澎湖。客机起飞的瞬间耳鼻口的涩滞感让他晕眩,拼命吞口水、听著耳边哔啵哔啵响,思绪随著机身一同脱离地心引力。
  记得那时候是八月底,完成所有新生注册手续後,程涵方也回国了,他们在九月中订下何卓安硕论的题目。
  经过一段时间的熟悉後,此时的何卓安对自己的处境更清楚一些了,他明白硕论归硕论,自己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帮老板做实验发paper、发paper、拼命发paper,和老板的研究内容相比之下,他给自己的题目好比是一块蛋糕。
  老板回国的同时带来了经费和新的案子,同时间还有一个项目十二月中要有初步结果,加上国科会计画,工作分派下去後整个实验室又忙碌起来。除了做研究之外,这学期何卓安选了两门课,共六学分。这次没有和程涵方讨论,他对於未来的学习方向已经有想法。
  很快,十月初,第一次Lab meeting结束,大部分人期待的中秋连续假期到来。
  中秋节前一天何卓安和父亲去了一趟竹南,两人在母亲娘家留了一晚,隔天又回到新竹。何卓安事先向父亲报备:剩下两天假期他要去台北,几个大学同学说好找时间聚一聚。
  父亲回说知道了,让他放假多休息多走走。
  不一会儿,他又问:「对了,你那个朋友,锺念成,一阵子没听你提到他,他最近怎麽样了?」
  何卓安回:「他在当兵,正好这几天休假。」
  「怎麽去当兵了?」父亲愣:「没念研究所?」
  「他明年要出国,出国前要先当完兵。」
  父亲看著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麽。
  临出门前,何卓安坐在门口穿鞋,忽然听见父亲说:「小安,你想不想出国?」
  「爸,我没想那麽多。」他顿了顿,「我才硕一而已。」
  「我们都帮你准备好了,」他听见父亲说:「我们存了五百万,送你出国念博士。」
  他逃避似地低下头,丢下一句:「我还没毕业,现在说这些都太早了。」然後匆匆出门。
  从那以後,何卓安小心地不再提起锺念成的事,与父亲的谈话也避著出国的事。
  他与父亲之间的关系不若以往。自他回新竹後,他们相处时间多了,两人之间的语言却减少了。认识的人和邻居听说何卓安回新竹念书的事,都说:多难得的一个男孩子,这麽孝顺,愿意回家乡陪伴父亲。
  何卓安却知道,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自从母亲过世後,大部分的时间父亲都是沉默著,有时双眼定定地望向某一处,凝眸深处一无所有。他的父亲是个恋家的男人,工作外大部分的时间都给了妻儿,就算是难得的应酬和不多的社交活动场合,身边必定有母亲陪伴。
  没有人比父亲这样的男人更了解伴侣的意义。那个陪伴他二十五年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挚友,他另一半的灵魂。看著父亲的容颜随著逝去的半身逐渐凋零枯槁,何卓安不知道如何排解父亲心里的哀伤。
  回到父亲身边才发觉自己不懂得陪伴,那个过去的自己却懂。遥远的记忆里,他的脸庞曾经熟悉父亲手心的温度,他的头发习惯父亲的触摸,夜晚,每当父亲带著工作後疲惫回到家中,总会倒卧在客厅里,让何卓安站在他的背上,嬉戏般的四处踩踏,舒缓他一身疲劳。那时候何卓安的个子还没长到父亲的一半。
  随著年龄渐长,失去了陪伴的能力,他开始害怕,失去了灵魂、只留下躯壳的父亲,彷佛随时会消失。
  做儿女的总是如此,总在某一天才猛然惊觉:记忆里的双亲高大健朗,衰老彷佛一夕之间。
  思绪随飞机的起落浮动,最终停泊在马公市。
  不同於风城,只有在港口边隐约飘浮著些微海水的气味,记忆里,海风带著咸味漫过整座岛屿,构成他对风柜所有的印象。曾经他只要一闻到这股气味就头晕,那让他联想到不好的乘船经验。
  而如今气味淡了许多,让何卓安忍不住猜想,记忆里浓重的海水味或许是海上历劫的馀悸。
  他身上没有任何行李,穿过机场大厅之後拦下计程车,说了目的地,他从後照镜中看见司机露出些微讶异的表情。
  那是看得见海的地方,父亲与母亲的长眠之处。
  他曾经猜想,当时自己之所以坚持回到新竹,是因为在心底他隐隐约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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