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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轻轻唤她,饱含柔情,他轻晃她,她看起来是清醒的,只是眼神木然。她怀中紧紧抱着一把剑,一把古朴而美丽的剑,而她的眼神,正落在剑上。
她静静注视着怀中冰冷的剑鞘,不声不响,如石化一般。
他轻轻把她抱起来,放到车上,他也不敢说话,只是用狐裘将她先裹起来。
他想尽办法找到她的行踪,千里迢迢赶来,他花大力气寻来天缠丝结成绳索,用水遁之计从胭脂水潜入绿玉池水道带她出来,他分明还有千言万语想说,但他一个字,也不敢再说了。
他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表情,甚至,他从未见过任何人脸上曾出现过这样伤心欲绝的表情,他心头一阵阵发冷。他想起丁廷桢之前的揣测:也许,她真是自愿离开敬伽的,她不想留在那里等他。
他突然觉得精神恍惚,好象有什么,正在慢慢流逝。
突然,她翻身下车,他没有拦。
喀的一声,白光刺眼,光芒四溢的宝剑被拔出来。赵信如遭重击。
眩目的青丝流落一地,成弯曲的蛇形。纳雪微微抬手,冰冷剑锋贴上几近透明的颈肤。“王爷,刚才断的是纳雪的发,现在,你要带纳雪的尸身走吗?”
纳雪攥紧手中剑,皮肤的刺痛她丝毫不觉得,心中的痛楚却是撕心裂肺,眼眸也冰一般冷,她此刻恨不能飞回林王府,好好问一问那个人,韩邵在哪里?也许,也许他还并没有死。
但这冰冷的目光却让赵信感到窒息,他眼里的光暗下去,心也被绞得粉碎,一脸的憔悴,一脸的绝望。此时,纳雪才从这张脸上看到了他一路上的不眠不休。
“我一直不信,现在才明白,原来,你真的没有爱过我,连一丁点,都没有。为了不做我的妻子,你竟然连死都不怕。”赵信失落地看着她,那样悲伤。
他身后数十名死士都向她望来,个个震惊不已。
“不。”她轻轻地摇着头,剑刃在她颈中磨出缕缕血痕。“我虽然不爱你,可是,做你的妻子我并不委屈。王爷,你若是疼惜纳雪,就请放过纳雪,王爷的恩德,纳雪铭记永生。”
赵信怔怔望着纳雪,半响,他摇摇头,平日里英气勃勃的双眸中,竟有泪光闪动,他慢慢地、孤独地转过身,他背对着她,颤抖着问:“你……会回来吗?”不等她答,他又一笑,抢着说道:“你会。我,我等着你。”
纳雪不说话,她说不出任何话语。她静静听他从口中艰难吐出两个字,“走吧。”
声音很轻,甚至完全听不出其中的悲喜,纳雪的心却有一处,又狠狠地痛了起来。他没有回头再看她一眼,慢慢地走。他的身影渐渐远了、淡了,她终于控制不住,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也才只有十九岁而已,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这个年纪该是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过着安逸的日子。
然而此时,她手中正握着那把冰冷的剑,那把与韩邵生死不离的残翼。她的夫,在她叛逃之后,竟千里迢迢追到圣京来,不顾生死。
而她深爱着的那个人,却一再地,骗了她,又伤了她。
第三十三章
繁华的圣京城,落在眼底,荒芜寂寥。胭脂水上飘落片片桃红,缓慢流淌着,这是鄢澜的春天,风很暖,微微扬起柳絮。
南军铁甲兵涌出城门,昏沉沉一片。
喧嚣声,马蹄声,纳雪统统都无知无觉,林王府的下人紧张地立在一旁,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恐,望着昔日恬淡如水的二小姐,她漠然望着眼前的一切,她突然又笑,笑得仿佛要流下泪来。
原来,这才是爱的滋味。
她沿着河慢慢地走了几步,没有人敢拦她,她听到青怜在身后哭,问她,她怎么了?
她不答,她明明听到了,但她却不答。
她冷冷地立着,脸上、身上都是静默的气息,终于,她一抬头,看到了他,她看到林楚就立在她面前,鬓发被风吹得凌乱,衣角满是污秽。而他看到她湿透的衣衫,手足无措的要伸手抱她。
纳雪看他,轻柔而坚定的,躲开了。
她怀中抱剑,剑冷如霜,那是本属于韩邵的残翼。她立在纷飞的柳絮间,盈盈泪眼。蓦然,眼泪簌簌滑落,她却凄凉地笑。
“哥哥,是你么?”
伤人七分伤己十分。此间的紫衣小林王,眼见她失而复得,眼见她怀中赫然就是那把刺伤他的剑,他已分不清心里究竟是欢?是痛?他只呆呆地站着,看眼前这佳人一抹轻笑,却笑得柔肠寸断。
她孤独地站在那里,越来越像个无助的孩子,撕心裂肺的绝望浮在脸上,淋漓尽致的,叫人心痛。他明白,他永远失去了这个曾在冰天雪地里,红着小脸扑进他怀中的女子。
“哥哥,你说过不骗我的,许多年前你曾这样说过,原来,你都忘了。”纳雪的眼光由游离转成冷漠,声音也再听不出起伏。
林楚的心狂跳,只觉得更加口干舌燥,他想开口说什么,但终究说不出来。
纳雪转身,望着退在一旁的铁甲军,朗声道:“我就是被先帝赐往敬伽和亲的芙凝长公主,如今,少帝登基,我该是大长公主才对。”停一停,她又看着林楚道:“小林王爷,你没有权力限制我的自由,现在,我要进宫面见太后。”
此言一出,林楚浑身一冷。铁甲军虽属南军一支精锐,但多由世家子弟编成,今日纳雪明示身份,只怕不消几个时辰,圣京便会传得沸沸扬扬。他颦眉,五内俱焚。
“不行。”林楚冷静下来,脸上是惯常的阴冷漠然。他走开几步,沉沉地对铁甲军下令:“此事待本王向太后奏明。先请公主暂住林王府。”
铁甲军渐渐散开。纳雪从容走过去,她走到林楚身旁,停顿一下,林楚避开眼不去看她。遥远的,仿佛相隔九重天外,传来了她的声音。音调透露出一丝丝彻骨的冰凉,恬淡,却依旧华美。
“小林王爷,我已经不再爱你。”她凝望他的眼,字字清晰,若浮冰般薄脆。
挟着风声呼啸而来,只是一句“不再爱你。”
如同雷霆俱下,林楚低头的时候,已是泪满春衫。
玉楼,高高耸立的檐角直挑云霄,楼门洞开,一抹月白色的影孑然而立。
剑身很冷,在火中淬出的光芒经岁月磨蚀也不见有半分黯淡。然而她眸中的光黯淡。手指在剑上轻轻婆娑,细细描绘每一处坚冷的棱角,像是描绘剑的主人,他的眉、他的眼,甚至,她朦胧间又看到了他的发,浅灰色的,即使在完全黑暗的夜仍闪出泠泠的光。
离乱的思绪在远处,在遥不可及的远处。她低头思量,原来,命定的相遇只有一次。与林楚,是她懵懂年少,微露着黄土的薄雪上,她如同小鹿一般,撞进他的怀里,自此青梅竹马、情根深重。那时他心思缜密,却谦和爱笑。
与韩邵,是在林王府梅园那几句笑语,他那时手足无措的样子让她笑起来,他是么?他就是哥哥提到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刺客?那时她摇头,她不信,他不过是个呆头呆脑的少年而已,那时她的心里满是甜蜜,这世上没有一个男子,可以与哥哥相比。
无论是数年的朝夕相处,还是患难时的生死相依,过往的一切发生都纤毫毕现又若无其事地一一在脑海中沉浮。因为心里那人是鄢澜尊贵的紫衣小林王,注定的,韩邵这个名字像一根尖锐的刺,将她扎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恍如,还是披香殿外那个晚上,韩邵,他依然守在她的身边,仿佛是这沉沉宫苑中最冰冷的一把利剑。
那样坚强,却又,那样的寂寞。
她不过就是在他面前笑了一笑,轻轻靠了靠他的肩,就让他感觉到了温暖。那时候的他,不过只是个孤独的孩子。
他想给她最温暖的怀抱,最温柔的呵护,最简单的快乐。所以,他为她勇往直前,背弃一切。
深宫里,荒原上,他眼中只有她。
其实,他本就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一个助她逃离深宫的工具。她可以为他的下落不明忐忑不安,可在心里,他却什么都不是。她爱过的,还是林楚。这个被纳雪称作哥哥的男子,一开始便拥有了纳雪的爱。他是那样幸运,拥有了她整整八年,那是她全部的青涩年华。
这是韩邵的命运,也是纳雪的命运。
韩邵的死,斩断了她心里最后一丝对林楚的眷恋。从此,天下虽大,她再没有家了。
抚动帏帐的春风静静从楼中走过,她眉宇间的神色更加恬淡自若,她轻轻放下残翼,用白色的细绢裹起来。
梦皎天汉,倒影华池,满天星斗。
她趁着晴朗的夜色做了最后的决定,那个留在她记忆中温文尔雅的哥哥,也许,从未存在过。
翡翠羽帐卷起来,露出两排金色的琉璃珠帘,沉香栋,织云锦,火鬃碧睛福兽炉中正散发出馥郁的馨香,目光所及,尽皆奢华。雍瑞宫,是当朝太后的寝殿,自然是雍容华贵的无与伦比。
“尚思。”香榻中合衣而卧的美人心事满怀,微微颦眉。果然不愧于鄢澜第一美女的名声,林冰瓷心不在焉的一颦一笑,都已然摄人心魄。
邱尚思快步上前躬身答道:“娘娘有何吩咐?”
林冰瓷眼神凝滞了一下,又阖了眼。“没什么。”她淡淡地说。
邱尚思慢慢抬头,默默望了她一眼,仍是躬着身子立着,没半分要退下的样子。
许久。林冰瓷又开了口。“你说,这该怎么办?”她凝视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地说。
邱尚思直了身子,走到几边斟了杯热茶,伺候着林冰瓷喝下,才退到一旁,不缓不急地道:“奴才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小林王爷心不在娘娘这里,娘娘何必如此委屈,费心伤神。”他一边面不改色地说着,一边仔细留意林冰瓷脸上闪过的每一丝表情。
他看到她眸中有水光闪动一下,复又黯淡。她扫了他一眼,突然将几上的茶盏劈手打翻,喝道:“滚出去!”
邱尚思身形顿了一下,抬头看她,目光悲凉而忧郁,无声无息地向宫门退去。
“尚思。”
他正要迈出门槛,忽听林冰瓷又唤他,音调中隐隐含着啜泣之声,他当即转身,向殿内望去。
林冰瓷已从榻上坐了起来,眉目如画,却眼波泫然,她微微红了眼眶。“我知道你忠心耿耿,我不信你,还能信谁呢?我……只是……心里不好受……”
邱尚思折身快步走到她跟前,跪了下来,扶住她伸出的右手,心中却是苦涩难当。原来在她心里,我只是个忠心耿耿的奴才,不过即使这样也很好,像我这样的废人,还能要求什么,能得她信任,便是当下就死了,也无悔的。
他镇定了一下,扶她起身,沉沉说道:“娘娘要见芙凝公主吗?”
林冰瓷拭了泪,点点头。
邱尚思脸色凝重,声音更加低沉。“娘娘可想清楚了?”
林冰瓷呆了一下,目光茫然地转动几下,慢慢犀利如冰。她轻轻颔首。
邱尚思深吸一口气。“好,余下的事让奴才来安排。娘娘万万保重身子。”他扶着林冰瓷冰冷的手,心又扯痛了一下。
镇远镖局的旗号被挑得高高的,随风扯动出忽忽的响声。一群镖师打扮的人个个形貌彪悍,警惕地打量着山道四周的动静,人人手按宝剑,目光炯炯。
赵信躺在押镖的大车中阖着双眼,一动不动,如同昏睡过去。四周的护卫不时向车上偷偷瞥过几眼,眼神中满是焦虑。
曾经尊贵宛如天神一般的武安王赵信,现在已全然变了样子,眉目深陷,面容憔悴至极,身边的侍从都恍若认不得他,他也就不必再易容。
空灵的山谷,只有风声凛冽。这一行人为了躲开盘查,选了这条偏僻但快捷的山路返回敬伽,但仍丝毫不敢大意。
傍晚时分,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声声急促,大约有三、四十匹骏马。押镖的人不约而同将步子放慢,双眼锁定面前这条狭窄的山道。
马蹄声愈来愈近,终于,有黑压压的人影慢慢出现在眼前。一列纯黑色骏马,马背上是一群武夫打扮的男子,为首的一个看见行镖的队伍,慢慢勒马停了下来,后面的众人也停在他一侧。
两帮人马此时都停下来了,对峙在仅容四骑并排行过的山道上。
赵信身边的护卫正犹豫着是不是将他叫醒,也许是捕捉到空气中异样的气息,赵信已经睁开双眼,随手挑起车帘一角,向外看去。
他恰巧看到对方为首的那人在马背上拱手说道:“山路狭窄,我等就先让在一边,请各位先过。”说罢,他便控缰将马引到一边。他身后的数十人明显是训练有素,一众人齐齐退开,将路让了出来。
赵信心中一惊,不由向对方的领头人多看了几眼。只见他不过二十五、六,一袭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