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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沉玉色-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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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菱汐轻扣朱门,小声说道:“主人,贵客已到。”
  门内一个声音飘出来,“请进。”听声音,屋内人不过二十多岁,这“请进”二字却讲得字字清冽动听,有着说不出的韵味。
  林楚心下既惊且喜,中京府名扬天下已近十载,主事却如此年轻,此人兴许真如传言所讲那般了得,得他相助,势必如虎添翼。门开了,他抬眼向房中望去,只见房当中摆着一件丈余宽的孔雀屏风,银绢作面,翠羽为丝绣制而成,屏风后面的景物影影绰绰,约有一人安坐案边,独自弈子。屏风前摆一张花梨木椅,一旁是同色小几,上有一套细青瓷壶盏。
  林楚知此人定是叶清泽,见他坐在屏风之后不肯露面,心中颇有不悦,却仍是面含微笑,恭恭敬敬地向屏风后施了一礼。他深知此人在圣京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此时有事相求,更是得罪不得。
  叶清泽并不起座相迎,只淡淡挥手,说道:“请坐。”
  还未等林楚坐稳,叶清泽将一白子点于案中,又缓缓说道:“小林王爷好雅兴。今日乃令妹和亲婚典的大喜日子,小王爷不在府中接受百官道贺,竟会大驾光临我这青楼娼所。”
  林楚闻言脸色微变,一怔之后,又是春风满面,含笑说道:“叶公子快言快语,林某也就有话直说了。林某此来,是想与公子谈一桩生意。”
  “世人皆知,中京府只做一种生意,便是取人头颅。小林王爷要中京府为您除去何人,只管如前几次那般,交予下人来差办就是,又何必亲至?”叶清泽口中说着这话,手又飞快地在棋盘上点了几点。
  林楚略一沉吟,压低声音说道:“我想请公子相助,除掉当朝一名权贵重臣。不知公子敢不敢做?”
  叶清泽的手突然不动了,他在屏风后发出一阵轻笑。“中京府至今尚无不敢杀之人。请小王爷将此人姓名报上。”
  林楚定定瞧着屏风后那只执子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当朝林王,林郇。”
  “小王爷要杀自己的父亲?”叶清泽将眼光从案上收回,往屏风外看过来。
  “不错。”林楚眼若春冰,隐隐生寒。
  沉默半晌,叶清泽又问道:“小王爷出什么样的价钱呢?”
  “黄金十万两,白璧百双。”
  “小王爷怎知,林王不会许我更多?”屏风后的手,端起一杯清茶,话音隐含笑意。
  林楚一字一顿慢慢说道:“他能给公子更多的金钱,却不会给公子一个机会——参与皇权更替的机会,或者说,一个权倾天下的机会。公子不愿出仕为官,是因为朝堂之上以帝为尊,有诸多的不自由。但依林某看,公子这般人才,难道也要如贱民一般,混迹市井之中了此一生?”
  话音刚落,叶清泽在屏风后笑了起来,声如珠玉相撞,天籁而来,令人不由怦然心动。稍歇,他在屏风后淡然说道:“小王爷是当朝贵胄,有鸿鹄之志当属自然。叶某一介草民,只求将这人头买卖做得稳当兴隆,参与政事是万无此能耐,小王爷此话是太高看中京府了。”
  “叶公子在京畿创设中京府已近十年,以经商为名,手中掌控着诸多死士,无论党派诛罚或挟私恩怨,朝中官员也大多仰仗公子之力。这些年京畿周边的南北军之争,公子不会不知,萧氏一门处处与我针锋相对,叶某此举也甚是无奈。父王在政事上与我多有不合,此次又力主息事宁人,与萧氏妥协,公子手下多人在我南军中供职,权衡其中利害,公子定当明白林某的意思。”林楚声音低沉,将这一番话说得郑重无比。
  然而良久,也不见叶清泽有回应。林楚心中冷笑,暗自多了几分把握。
  “请公子斟酌考虑,叶某于林王府中静候佳音。”他说罢便起身告辞,往门外走去。
  候在门外的慕晏见林楚出来,忙抬头细看他的脸色。林楚朝他一笑,两人又在菱汐的指引下出了静樱园。
  深夜,叶清泽想着日间与林楚的对话,陷入沉思。
  三月九日,大吉,宜婚娶。
  敬伽武安王府后园,鉴蓠书院,一卷翻乱的兵书《六韬》,摊开于桌面。一旁的雪皓笺上,纤细的玉手执起朱笔,似要写些什么,却凝神良久,迟迟不能下笔。
  年幼的小侍女在旁皱起了眉,小心翼翼地问道:“水夫人,天色已然不早。王爷的婚典在宫中举行,礼成之后便要回府,夫人此时是否准备沐浴更衣,拜见王妃呢?”
  恍如梦中惊醒,案边的女子抬起了头,只见她娥眉淡扫,朱唇轻点,面容间隐隐透出一股书卷之气,却着实的静姝娴雅,端庄大方。

  第八章

  门外是黯淡的暮色,西方,只有乌云边挑起一抹恹恹的红。水毓黛空荡荡的眸子里映出青灰色的天,心,早已成冰裂的碎片。王妃,多亲切的称呼,她以为终有一日,王府上下都会这般恭敬地叫她,可今日,不只是今日,怕这一辈子,她也只能被人低低唤一声,水夫人。
  手一颤,笔掉在案上,溅出的墨水污了泛黄的书扉。水毓黛怔怔看着案上的一片狼籍,微微苦笑。当初父亲勃然大怒,长兄苦苦劝阻,几位姨娘的冷眼旁观,她都不管不顾,一心想着嫁进武安王府来,哪怕就做个侍妾,只要留在了他身边,便终有一日能叫他知道她的好。入府几年,读策论,识韬略,辛勤操持家政,这般苦心孤诣是为了什么,王爷,你竟然不懂。
  侍女在旁瞧了她的脸色,踌躇着想再问,却又不敢发话,只是立在门边,一遍遍地绞着衣袖。
  前厅的灯光亮起来,隐约的欢声笑语,热闹喧哗,隔了几重院门,她僵坐着,静静地听。忽然叹了口气,起身说道:“惠儿,伺候我更衣。”
  北国敬伽的三月,风刮起来,竟还夹带着丝丝的冰屑。水毓黛裹着厚厚的貂绒,还是觉得冷,脸皮仿佛都要被吹破。她梳着精致的翻云髻,斜插一支七凤绞金珊瑚钗,象牙色的脸颊上涂了淡淡的胭脂,很是美丽动人。此时,一群衣着光鲜的仆役站在身后,众人都在大厅门口静静地候着。不知过了多久,腰腿都僵直了,也不见有人影来。
  一个年逾五十,管事打扮的男子走上前问:“水夫人,要不,让奴才上宫里打听一下,看王爷几时能归?”
  水毓黛张口欲答,忽听得几声清脆的鸾铃,伴着车辕碾雪和马蹄踏地的响动,遥遥传进耳来,心中一恸,他,他回来了么?不消一刻钟,厅外有人急步行来,见着了她,俯身拜道:“水夫人,宫里命小的传话来说,王爷今晚不再回府,往美泉宫去了。”水毓黛听了这话半晌不答,黑幽幽的眼珠紧紧盯着传话的内侍,内侍不见她吩咐,也不敢起身,跪了许久,脊背上竟有汗淌了出来。他正忐忑间,水毓黛突然盈盈一笑,转头对那管事打扮的男子说道:“吴管事,何公公一路辛苦,快给公公打赏。”
  内侍躬身说道“谢夫人赏”,捧着赏钱一步步退了出来,心中暗道,武安王爷这位如夫人平素斯文娇弱,怎地今日这眼中都似要射出尖刀利箭。心思一转又道,是了,她是太傅的女儿,门第高贵,才貌又极出众,虽是庶出,不堪与王爷婚配,但在府中素来是当做正妃待的,今日武安王立了鄢澜公主,她心中定然不是滋味。
  他正出神,不料未出府门便撞上一人。“何公公,听说王爷往美泉宫去了,此事当真?”内侍抬头间,太傅水珩已劈脸问道。
  “何皖拜见太傅大人。回大人话,得皇上恩准,王爷正是携王妃往西山美泉行宫去了。”何皖毕恭毕敬地作答,一边偷眼向太傅瞧去,只见水珩青白的面孔已微微泛红。
  水珩不再多言,微一颔首便急步向府中走去。
  偌大的宫殿,芙蓉花汁染的纱帐层层垂落,四周是茂密的林,无风。红烛发出噼啵的声响,殿中一切的物事都披上一层红艳艳的光,回廊下流淌的几处汤泉,不断冒出微透甜香的浓浓水气,在帐帏间游离氤氲。镶金边的大红喜字贴得满眼,在脑海中闪着怕人的金光,纳雪有些眩晕,她蜷缩在洁白的貂裘下,凝神听着殿外传来的每一丝细微响动。
  他来了,脚步声清晰地踏在她的心上,他走的轻快又稳健。他轻轻推门,走进来,转身,将门扣上。门栓的清脆响动在寂静的大殿里竟似有了回声,如波晕般徐徐洄荡。
  这十几日他天天都来镜桦殿看她,渐渐地,她辨别得出他的脚步声。武安王赵信,今晚,便是她的夫君了,她心底狠狠抽了一下,她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怕。眼前浮现出姐姐的脸,灼人的美丽,温柔地望着她,她的心慢慢静了下来。
  背对烛光,他宽阔的身影是浅淡的黑色,然而他的眼睛那么亮,如晴朗夏夜的星辰,闪着光,她觉得睁不开眼,别过了头去。
  “冷吗?我就是怕你住不惯,怕敬伽的雪天冻坏了你,才求父皇恩准带你到美泉宫来。”他坐到床边,向窗外看了一眼,又笑道:“外面下雪了呢。”
  纳雪一只抵在身侧的手抓皱了锦被,手心渗出冷汗来,脑海中嗡嗡直响。冷吗?是谁在问她,是梅园中的他吗?她愣了一下,用力摇摇头说:“不冷。”
  赵信伸出手一把抱住她,他的手如炭火一般炽热,指节坚硬,不似她以前识得的王公贵胄,嬴弱不堪。他紧紧握住纳雪裸露在水貂裘外的手臂,她不自然的动了一下,光洁的手腕上留下浅红色的印。
  “还说不冷,你的手这样凉。”他的气息近在咫尺,逼进她的耳畔。她粉色的耳垂上,殷红如血的珊瑚珠微微摇颤,她轻轻唤了声“王爷”,再说不出话,心跳得太快,几欲晕了过去。
  “你信吗,在皇兄那里,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我要定你了,谁拦我也是不成。”他咧开嘴笑,整齐的牙齿白得好看。纳雪也笑,她想起来有一日林楚在梅园中也是这般抱着她,对她说道:“不要叫我哥哥,我要定你了,父亲也不能阻我。”她这般想着,人更像是傻了,心中如刀绞般痛,泪几乎要涌出来,眼神迷朦,脸上却痴痴地只是笑。
  他看得呆了,突然,“喜欢我么?”他问。喑哑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外传来,滚烫的唇吻上她的颈,一路急吻下去,纳雪觉得这灼热的温度一直刺到了心里。猛的一惊,几乎要将他一把推开。可她抬眼望见窗棂上斗大的喜字,鲜艳的红色汹涌地流淌过来,像是要撑破眼框,缓慢而无力的,她垂下了手。
  他温柔而有力地抱着她,越来越紧,他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无法抑制的翻涌,沉重的呼吸渐渐急促,他想尽量轻柔地对她,但汹涌的欲望却如风暴一般将他淹没。她是他的人,将她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他激动的无法言语,心里充溢着前所未有的幸福。
  纳雪的身子从里到外都滚烫着,疼痛着,她从来不知道竟是这般疼的,她此刻恨极了这拥着她的人,拼命咬着唇,泪慢慢涌出来,冰凉的顺着皮肤滑进口中,微微苦涩。
  夜深沉,雪还在簌簌地下。纳雪枕在赵信的肩上,他圈紧双臂牢牢地拥着她,睡得很沉。颈中的羊脂玉佩在胸前硌出了一片红印,光滑细腻的感觉透过皮肤,缕缕传来。
  昏黄的烛光透过美泉宫层层的芙蓉帏帐,在西山顶渐明渐暗,渐无声。
  林王府的灯全燃了起来。天黑着,西南方向只剩一片浅淡的烟灰色,乌压压的云层逼的人透不过气。渐渐的,有雨丝从云层中直线摇下,开始是缓慢的,柔和的,不一会儿,节奏加快,声势也越来越猛,变成无数枚斜射的雨箭,啪啪地打在窗上、檐上,像小小的烟花炸开。雨珠儿演化成腾腾水雾,漫天一片泛着泠泠的水光,难以分出丝缕。这场雨就像是一架硕大无比的水的幔帐,倾盖在地上。
  孤政园书阁,窗子紧紧闭着,雨声在窗外隆隆作响。
  “小王爷,菱姑娘来了。”慕晏压低声音俯耳对林楚说道。
  “嗯。带她来见我。”林楚摆摆手,双眼未曾离开手中的卷册。
  菱汐使人收了青竹油伞,跟在慕晏身后,不缓不急地步入书房。见了林楚,欠身一礼,说道:“我家主人命奴婢前来拜谒小王爷。主人已应允小王爷所求之事,想请问王爷,要何时动手?”
  林楚已在几边坐好,左手托碗,右手轻扣茶盖,一脸的惬意悠闲。“不急,我给叶公子二十日的准备时间。慕晏,将佣金备好,即刻便给叶公子送去。”
  “不必了。主人吩咐,小王爷所许的佣金不必再付。等小王爷大事成后,只需答应我家主人一个条件即可。”
  “什么条件?”林楚放下茶碗,目不转睛地看她。
  “我家主人现在还没有想到。等主人想出了,再告知小王爷不迟。”菱汐立在门边,清脆的声音如黄莺出谷。
  林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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