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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回到家之后,刘仕诚一直觉得累,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疲惫,明明也并没有去很远的地方。
所以,当季蒙过来的时候,才会一动不动。
之后季蒙做了两个青菜和一个汤,刘仕诚将就着吃了一点,并不太多,下午倒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做,没有任何心情,就那么靠墙躺着,思维清醒,虽然昨夜只睡了三个小时,此刻却是全无困意,脑子里走马灯似的闪过一个一个过去的场景。他这才知道,本来以为早就忘记的那些事情,记忆竟然鲜明如昨。
刘仕诚一直认为即使重来也不会让狗过得更好,他已经尽力了。即使有些事情的结果并不是最圆满——比如,在狗刚来的时候试图喂它并不喜欢的食物,或者在加班的那些个日子里没能早点回去陪它,但那并不是可以随着刘仕诚的主观而改变的东西。如果有人用到了“遗憾”这个词,那一定是因为他当时还可以做些什么。而刘仕诚,觉得自己的情况并不是那样的。
在这期间,季蒙也没有离开,一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他以前带来的那些书。
晚上季蒙煮了些粥,里面放了些红枣,刘仕诚吃了一些,洗了锅和碗筷,之后没过多久,就送季蒙出了门。
季蒙看着还是有点担心,不过也并没有开口询问能否留下。
刘仕诚毕竟不是个小孩儿。他自己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比起白天,现在刘仕诚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更想一个人静静地休息一下。
……
——从这天开始,季蒙就像个田螺姑娘一样,每天晚上过来弄点饭菜、收拾一下。刘仕诚在生活上一直都是对付,现在有了季蒙,还真有那么点不习惯。过了一个星期,刘仕诚对自己的家的了解就已经完全不如季蒙,有什么东西要找的话,还要去问季蒙放在哪里,他真觉得还不如以前乱七八糟堆着那时候的样子。
而且,刘仕诚这几天来还有些神经质,或者一直这样,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季蒙不太清楚。总之,如果叫季蒙一遍没有得到回应,就会立刻丢下手里的活满屋子地找。
季蒙经常会在做晚餐的时候发现刘仕诚突然就出现在了厨房里。然后问他是不是有要紧的事,刘仕诚却又会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的话就会发现起因只是要问一个很小的问题,但却没有听见声音,于是就跟过来看个究竟。
甚至还有两次,季蒙在厕所里的时候,就听见刘仕诚在外面砰砰地敲门,问:“季蒙,季蒙,你在里面吗?”而当季蒙回答并询问怎么了的时候,刘仕诚却都只是说:“没事,我就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在我家。”一开始季蒙还不知道应该回答些什么,然后刘仕诚就会蹩脚地解释道:“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已经走了。”几回过后,季蒙就会直接回答说:“我在这呢。”
……
至于白天,刘仕诚还是照常去上班。
他只请了一天假,虽然老板主动对刘仕诚说,他可以在家里再歇几天。
老板对刘仕诚很好,刘仕诚也从未想过离开。他从毕业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这家律所。并且,他也始终认为,自己会继续在这里工作,直到退休的那一天。
律所里面所有人都知道,刘律师是在这里待的时间最长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并且,基本上,不管刘律师做了什么,老板都不会说他,就随着刘仕诚的性子。
所有人都说刘律师最要命的一点就是经常给人胡乱打折。无论客户是谁,只要提出想要便宜一点,刘律师都肯定答应,一下就免去对方一大笔钱的事情经常发生。客户部那边还要经常背着刘仕诚去找当事人把钱再给要回来,说刘律师喜欢胡乱打折,规定是不可以的等等。当然,刘仕诚并不知道这点,一直都是那副样子。
……
——不过,虽然天天都去律所,晚上也见季蒙,但自从狗离开了,刘仕诚就没有开心过。
律所还无所谓,都是工作关系,并不需要有多高兴。
但是季蒙有点不同。
有一次看见季蒙担心的样子,刘仕诚破天荒地笑了一下,故作轻松。
其实人类很难分辨别人的真笑和假笑。在面部表情上,真笑和假笑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细微的地方也很难被发现。据说这是为了保护人类,得以生存和进化。
但是,季蒙在看见之后却叹了口气,说:“不要勉强自己。”
刘仕诚也不知道,季蒙怎么就能感觉得出来。
——虽然季蒙是对的。
刘仕诚真的很难受。
差不多每天回家,刘仕诚都会整理一下狗的小窝,或者刷一下落灰的小碗,看着地毯上的磨牙棒,心里就一阵一阵地发堵,闷得好像喘不过气来一样。
然后,在两周后的那个周日,刘仕诚主动打电话叫季蒙去公园里待一会儿。
季蒙一直到见到了刘仕诚本人,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这是刘仕诚第一次说想见自己。
“那个,”刘仕诚低着头,拎着一个东西:“你玩儿飞盘吗?”
“我不太会。”季蒙实话实说,“不过我可以试试。”
事实证明,这东西真的不容易。
季蒙上蹿下跳,也没接着几个。
半个小时之后,两人坐在草地上休息。
“为什么突然找我出来?”这个问题季蒙自然是要问的。
刘仕诚低着头,“以前,我经常和我的狗玩儿这个。”
“……”
“这大概是我平时进行的唯一一项运动了。”
季蒙没有说话。
“我想它。”刘仕诚说,“所以想用这种方法重温一下过去的时光,就好像它还在的时候一样。”
“……原来是这样。”
“不过,”刘仕诚继续道,“我的狗玩儿这个很厉害。不管抛向哪里,它都能接得住。”
季蒙有点艰难地开了口:“我……”
飞盘
…
…
…
“怎么了?”刘仕诚挺奇怪地看了一眼季蒙。
“没事。”季蒙说;“你的狗一开始应该也不行的吧?多练习个几回;也就会了。”
“但是它学得很快。”
“……”这意思是说自己慢了?
“我对飞盘还是挺有心得的。”刘仕诚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不过;以后再也用不上了。”
刘仕诚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有几处已经被狗咬得破破烂烂的。刘仕诚摸着上面那些牙齿印:“没错;以后再也用不上了。”
季蒙看着刘仕诚这样;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怎么?”
“你可以教我。”季蒙说,“我想学这个。”
刘仕诚抬起眼看了看季蒙:“……你想学这个?”
“嗯。”季蒙说,“刚才感觉还行;是不错的一项运动,可以锻炼人全身的协调能力;训练眼、脑、手的结合,此外多跑多跳也对身体有好处。而且……我的专业是数学,第二专业是物理,对于飞盘的运行轨迹还是很感兴趣。”
“这样……”听起来好像确实很好。
“嗯。”
“那我们就再玩儿一会儿?”
“来吧。”季蒙站起了身子,“把你对狗那些窍门说一说吧。你是怎么训练你的狗的?”
“首先,”刘仕诚道,“要经常用兴奋的语气去说‘飞盘’这个词儿。狗是能够感知情绪、并且受到传染的。这样,时间一长,它就会自然而然地将这个词和欢乐、玩耍等等情境联系在一起,从而变得高兴起来。必须让它知道,这不是一项工作,而是一个兴趣。”
“……”
“比如说吧,‘飞盘’、 ‘飞盘’、 ‘飞盘’。”
“……我没听出任何区别。”
刘仕诚说话一直就是没有语调变化的。
即使是现在,刘仕诚的话已经多了起来,也依然是平得好像一条直线,不过季蒙早就已经习惯了。
刚才那几个词儿,大概全世界也只有刘仕诚一个人会觉得那是“兴奋”的语气。
“然后就是让狗对飞盘产生强烈的好奇心。”刘仕诚又接着说,“比如,将飞盘栓在绳子上,在地上拖来拖去,因为狗对静止的东西是没有兴趣的。你还可以在它的面前快速移动飞盘,用飞盘去戏弄它,让它非常想要得到这个东西。或者,和另一个人玩儿这个,这个时候狗为了引起主人注意,就会参与进来。 ”
“……刘仕诚。”
“嗯?”
“我觉得……对于人来说,‘培养对飞盘的兴趣’这一步可以跳过的。”
“……”
“似乎应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技巧上面。——你能不能重点说说这个?”
“这……”刘仕诚说,“我不太清楚。狗好像天生就会接东西。”
“……”
“……”
“扔给我吧。”季蒙说。
“……”刘仕诚沉默着,将手里的东西抛了出去。
方向很正。季蒙随手一抄,便接了过来。
季蒙又抛了回来。
刘仕诚显得有些笨拙。
——因为他不会。
从前,都是狗接住了之后再一路跑过来,将飞盘送到自己的手上,而不是像季蒙一样,立刻又给扔了过来。
刘仕诚自然知道季蒙不会和狗一样。
——他只是想再抛一抛飞盘而已。
早上在家里的时候,看着这个玩具,一想到以后再也不能去进行这项锻炼了,心里就很难受,总是想着这个动作该怎么做来着,那个动作是不是这样的呢。这种感觉很折磨人,于是想到了季蒙,叫他出来,想要再玩儿一次这个东西,就像自己的狗还在的时候一样。
又是半个小时过去。
季蒙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刘仕诚却还是不行。
他从地上将飞盘捡了起来,却没有再抛出去,而是走向了季蒙。
“怎么?”
“休息一下。”
“嗯。”
季蒙又走回那颗阴凉的树下。
刘仕诚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季蒙。
“这是什么?”
“牛肉干。”
“……什么?”
“以前和我的狗出来的时候,我都会带上一些牛肉干。这条裤子很久没有穿过,上次穿就是和狗来公园玩儿飞盘的时候。刚才一掏口袋,竟然发现了这个,应该是上次没有拿出去的。——给你吧。”
“给我?”
“嗯。”刘仕诚低垂着头,“如果表现得好,我就会给它一些吃的作为奖赏。它很喜欢这个牌子的牛肉干,所以我每次都用这个来称赞它。我想——在这方面,人和狗应该是一样的吧,都想要得到物质鼓励。你要不要?”
季蒙没有说话,接了过来。
稍微一看,果然,已经过期了。
季蒙将它揣了起来:“我拿回去。”
“嗯。”
“所以,”季蒙说,“每次表现得好,就可以得到食物?”
“还有精神表扬。”刘仕诚回忆着以前的时光,将头靠在树上,“我会摸摸它的头,让它感受到我的喜爱。”
“……哦?”季蒙好像一下就来了兴趣。
“……嗯?”
“你摸我一下?”
“……你又不是狗。”这个刘仕诚还是可以分得很清楚的。
季蒙低着头,看着刘仕诚,眼眸很深很黑:“那换我摸摸你行吗。”
“……”刘仕诚感到困惑。
然后,还没等开口,季蒙的手就抬了起来。
他没有碰刘仕诚的头发,而是用手指背面轻轻抚了一下刘仕诚的脸颊。
“……”
刘仕诚没有动。
他瞧了瞧季蒙,却在眼睛相对的时候心悸了一下,很不自然地看向了地面。
“……”
之后季蒙就坐在树下休息。
刘仕诚靠在树上,沉默不语。
“怎么了?”
“没。”刘仕诚看着季蒙的头发。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刘仕诚仔细看了看,说:“季蒙,你的头发真黑。”
“……又想起你的狗了?”
“嗯。”
那只狗的毛,也是这样深颜色的。
刘仕诚有点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抓起一小绺,将发梢放在两指之间轻轻捻了几下。
以前,他最喜欢这样对他的狗了。
狗的毛硬硬的又滑滑的。
“刘仕诚。”季蒙看着远处,说,“我明天回非洲去。”
“嗯?”刘仕诚的手顿在了那里,“又要走了?”
飞盘(下)
…
…
…
“对。”季蒙说;“这段时间有些困难;业务大不如前,不过正是因为这样;才必须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