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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那一双脚上沾满了淤泥,偏偏露出几个脚趾头,粉粉的、圆圆的,像感受到他的目光似的,那两个圆圆大脚趾不安地动了动。他瞬间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还不快去把你……”他语气一顿。见着旁边的喜兰,改了口,“把你们这一身的泥洗了去?”
两人如获大赦地屈膝一福,忙捡搁在岸边的鞋子跑了开去。
“玉蟾!”月华又叫住了她,见她停下来便上前接了她怀里的花,说道,“一会儿梳洗了就到宴息室里来!”
玉蟾连忙点头应了。
回到自己屋里,玉蟾洗去身上的泥污,换了一身草绿色素面长袄,低下配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只在裙边上绣着几朵红艳艳的梅花,因为天气热,外头便没罩比甲,蹬上原先那双自己做的鞋子,然后便一身清爽地进了宴息室。
月华正对着一瓶荷花皱眉,见玉蟾进来便说道:“荷花插瓶一点都不好看,亏你还采了这么多,尽糟蹋东西。”
屋子里没有别人,玉蟾胆子陡增,说道:“分明是大少爷您不会弄!”说完,便去壁柜那边找出了一把剪子,然后把花重新弄了出来,找了一个敞口大肚的粉彩花瓶出来,将荷花一枝一枝地修剪得高低错落,主次分明,再衬上几片碧绿的叶子便十分好看了。
月华这才满意了,吩咐玉蟾抱上花瓶跟自己走。
两人从垂花拱门进了内院,然后径直往迎福居走去,月盈、月眉和月娥、月娘四个小姑娘正陪着老太太说话。月华向老太太行了礼,然后笑着说道:“今日祖母这里还挺热闹的。”
月望觉得,他与月满两人一个在朝、一个在野难免彼此牵制,倒不如都在一处,而他现在自然离不了京,年前月满述职以后,便帮着月满在京城谋了个御史的官职。月满便带着月林氏、月辉、月光两个儿子回了自己的宅子居住,只让月林氏每日过来请安,老太太便将月娥、月娘两个扣在身边亲自教养了。
“你妹妹们闲着无事,来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老太太笑着说道。
月盈姐妹四个便都站起来向月华行礼,月盈看着月华的目光中便闪过一丝阴影,显见是从月旃氏那里听说了些什么。月娥行完礼之后,惊奇地看着玉蟾怀里抱着的花瓶,说道:“荷花都已经开了吗?我前几日到园子里去看,才刚起苞呢!”
“这是永辉堂后院里的,与园子里的品种不同,开得要早些。”月华解释道,又向老太太说道,“这花原本好好地开在后院里,我想着祖母向来喜欢荷花,等过两日开盛了再请老太太和诸位弟弟妹妹去赏,谁知道这丫头手脚也忒快了,这才刚开了两朵就被她摘了下来,只好插在瓶中给老太太送过来了。”说着,对玉蟾又是一番数落。
老太太听得十分感动。原先她的院子里也是有水有荷的,月旃氏为了她的安全把这院子里的水塘填了、山石搬了,偏偏月旃氏一片孝心她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心里常常怀念原先的荷塘而不提起,但月华却知道她喜欢荷花,她一瞬间便觉得没有白疼月华一番。待月华说到后来,她不由得呵呵直笑,拉着玉蟾维护道:“她年纪还小,正是贪玩的时候呢!再说了,不过是几朵花。摘下来还是都搁院子里不都一样?倒让我们早几日瞧见了。”说着,让赵妈妈把花瓶接了过去,左看右看。然后不住的点头,向玉蟾问道,“这手艺还不错,是您弄的?”
玉蟾笑盈盈地曲膝一福,说道:“回老太太的话。都是赵妈妈教得好。”插花也是做丫鬟必学的内容之一。
赵妈妈便笑着把花瓶搁到窗台边上,说道:“老太太瞧瞧,放这里可好?”
老太太便又问几个孙女瞧着如何。
月娥说道:“我瞧着觉得好,放窗边上,不管哪个一走进来便瞧见了,坐在这里还能闻见隐隐的荷花香。连薰香都不用了。”
月娘却有不同的意见,说道:“莲花是佛祖之花,又是今年头一拨开的。就该放到佛堂里供着,这样才显得尊贵,也不枉大哥哥一番心意。”
“妹妹说的也有道理,可我觉得放在窗边上好像整个屋子都亮了不少呢!”月眉笑着说了一句。
老太太不由得有些犹豫,看向月华说道:“华哥儿你说呢?”
“这有什么难处?这一瓶就供到佛堂里去。一会儿我再让人给老太太您摘些过来摆在窗台上就是了。”月华说着便让小丫鬟出去吩咐候在外头的阿平再去摘些荷花来。
“那这些就先摆在窗台上吧。”老太太有些舍不得让人把花拿出去,于是便吩咐了一声。然后让月华坐到自己的身边。问起她南北楼的事情。经御巡司一番搜查之后,月华便没再隐瞒自己在外头做生意的事,春宴以后还常常让肖师傅做了各种点心带回来孝敬老太太,这几个妹妹也没有少得好处。
月华笑了笑,说道:“还算不错,邹掌柜是个能干的。”
这时,月盈忽然在一旁“卟哧”一笑。
老太太便好奇地问道:“盈姐儿这是笑什么呢?有什么好笑的可不许自个儿偷着乐。”
“也没什么,孙女不过是想起了去年的事。”月盈上前抱了老太太的胳膊,说道,“老太太还记不记得?当时也是在这里,大哥哥说不想考科举,我还插了一句嘴,说‘大哥哥不想考科举,难不成想做那贩夫走卒不成?’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大哥哥果然学市井之徒做起生意来了!”
“盈姐儿!”老太太便板起了脸,说道,“做生意也是正经事!”她跟月望的想法一样,做生意虽然上不了台面,但比起以前整日在外和狐朋狗友们一起游荡要好得多了,所以一直支持月华,还私下问月华他的钱够不够用之类的。
“虽然是正经事,可谁不知道士农工商,商为最下等?”月盈略带鄙夷地看了月华一眼,说道,“咱们家,从曾祖母那一代开始就走上了仕途,到祖父、父亲三代为官,大哥哥却放着好好的举业不做,却去做那最下等的商人,这不是丢咱们月家的脸吗?倒还不如学那些隐士一般,离了这红尘俗世,虽然不事生产,至少也能为家族博一个清名。”
这种场合是轮不到玉蟾插嘴的,她不由得抬起头去看月华的脸色,果然见他神色渐渐阴沉下来。
月娥、月娘两人不由得黑了脸,因为她们的外祖父就是一个“不事生产”的隐士,但相比之下,有一个从商的大哥确实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老太太气得直发抖,说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你大哥?”
“祖母您别生气,孙女也只是为家族名声担忧罢了!”月盈低下头一脸歉疚地说道,“我只恨我不是一个男儿身,不能为月家光耀门楣,可大哥哥身为男子还这般辱没门庭,实在是着急。”
连玉蟾都觉得月华会发作起来,谁知他却只是淡淡地说:“是吗?大妹妹不是个男儿身还真是可惜了。”
这时,月眉插嘴说道:“可是商人也儒商、义商之说,我听说去南北楼的都是京城的名流、隐士呢,上个月办那场书会的人连父亲都赞不绝口呢!连这样的人都选在南北楼办书会,说明大哥哥也至少算个义商吧?再说,在外头开铺子的人也未必就算是商人,听说姨母也在外头开香料铺子赚了很多钱呢,难道姨母也是商人吗?”
这位“姨母”正是旃兰艳,而那个香料铺子是旃兰艳几年前与月旃氏合开的,月盈的话显然也把自己的母亲扯进去了。
月华不由得多看月眉一眼,她这个时候站出来替他说话,难道就不怕月盈一个不高兴,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月旃氏?
“对对对,眉儿说得对。”老太太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大哥哥不过是做着玩玩,学些处世理财之道罢了,怎么就算得上商人了?”
月娥、月娘两人也被说服,她们又向来不喜欢霸道的月盈,便也附和着老太太的话刺了月盈几句。说到后来,月娘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月华,说道:“大哥哥,下次南北楼开秋宴的话你也请我们去好不好?”月娥显然也十分想去。
月华失笑,说道:“这得看二婶婶同不同意。”
两姐妹便失望地低下了头,月华便承诺说找个时间让她们姐妹自己办一场聚会,可以邀请各自的小姐妹,此言一出,连月盈都有些心动了,偏偏又拉不下脸来。月娥、月娘便一边一个地扯着老太太的袖子央着老太太替她向月林氏、月旃氏说请,月娥还说道:“祖母,您就帮我们说说罢,我们也不是贪玩,主要是为了那里的点心去的,到时候我们给您带很多回来,您可以一次吃个够!”
老太太被扯得笑了起来,骂道:“你们这几只馋猫。”
后来,月华辞了老太太走出了迎福居,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向身边的玉蟾说道:“如果我真的想做个商人,他们……会很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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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花褪残红青杏小 第一百一十五章绣坊
他们,指的是月望和老太太吧?玉蟾想着。没等玉蟾回答,月华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那样的话,大太太就该高兴了。”
月望近来已经不大过问月华的学业了,全身心地放在督促月耀、月朔、月弦身上,特别是月弦,据府里的老人们说,几乎赶上对小时候的月华那样了,而对于月华,他已经失望了吧?老太太不管怎么样总是一心向着月华的,他声名狼藉的时候是这样,他奋发上进的时候也是这样。玉蟾忽然有点难过,于是,她问道:“那么,您想做个商人吗?”
月华沉默下来,好一阵才说道:“我还没有想好。”
但是,玉蟾其实很喜欢月华做生意时的样子,那时候的他好像能掌握所有的事情一般,没有什么事情难得住他。可有些事,她不能替她决定,她想了一下,说道:“那等您想好了再说吧,反正,不管您做什么我都是跟随您的。”话音一落,她便觉得不对,连忙补了半句,“在您成亲之前!”
月华的笑容才升起来了一半便又落了下去,恨恨地往她额头上敲了一记,然后才向前走去,玉蟾揉着额头,连忙跟了上去。
那以后,除非月望在家教他理事,否则,他通常都不在家里,不是在东大街、西大街两头跑,就是出入京城的大街小巷,像寻宝一样淘换种物件。有时候是古董字画,有时候是各种工艺,有时候是一碗味道不同于寻常的汤羹。虽然月华现在出门都带着玉蟾,但这些地方月华是不肯带着玉蟾去的,这种时候就把她丢在南北楼,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上一些自己觉得好看的小首饰、或者几样好吃的点心罢了。
因玉蟾在南北楼待的时间更长些,南北楼里的人若遇到什么事。邹总管也决定不下来的时候便会来问玉蟾。但玉蟾又不像月华那样在这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有些事问到她头上她也不明白,渐渐的就有些人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开始对她又哄又骗。吃过几次亏以后,玉蟾也学乖了,不管谁来说什么事她都笑盈盈地听着,却含糊着什么也不答应,只原封不动地记下来,等月华一回来就一字不漏地转告给他。月华见她自己也处理得十分妥当,便渐渐将一些银钱上的事情也交给了她。平时遇上了事她能安排的安排一下,不能安排的便汇报给月华让他来处理。原先那些欺负她年纪小的人很快地偃旗息鼓了,但玉蟾比月华耐心。为人又和气,一样的事找她说比找月华本人更发有效果,南北楼的人渐渐地觉出好处来,便把玉蟾当个管事一般地敬了起来。
这样的习惯也带进了府里,虽然绿萍才是一等丫鬟。但底下的几个小丫鬟却也对玉蟾生出了几分敬畏。
这天,玉蟾和月华两人回了府,月华心疼她也是忙了一天,便让她早些去休息,玉蟾便回到后院,从北侧厢房的走廊底下回后罩房去了。这时。厢房里一个小丫鬟探头看了一眼,很快便又缩了回去。
玉蟾眉头一皱,最近虽然总是跟着月华在外面跑。府里有绿萍和几个婆子看着,应该也没有松懈才是,怎么又有小丫鬟鬼鬼祟祟的了?她正想着,便见瑞琴从屋了里走了出来,强笑着说道:“玉蟾妹妹回来了!”
“瑞琴姑娘!”玉蟾有些意外地笑了起来。说实在的,若不是她此时走出来。玉蟾都快忘记永辉堂还有这么一号人了。不过几个月没注意,瑞琴似乎清瘦了不少,原本一双水润的眼睛也似乎干涸而失去了光泽。
瑞琴见玉蟾打量她身边的小丫鬟喜云,连忙解释道:“妹妹别恼,是我让喜云注意着等妹妹一回来就叫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