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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鸦似是微微顿了顿,宽大的兜帽掩去了所有神色,旋即毫不犹疑地将药吞下后仍不忘本行,“阿佑这么凶会娶不到老婆哦。”
再次被调戏的白衣男人一如既往,充耳不闻地径自向前走去,留下墨鸦在身后无奈地摇头苦笑。
入山渐深,愈发浓重的雾气次第翻卷而来,山路狭窄,黎佑抵不过墨鸦坚持只得跟在他后面,想着从没见过说是来抢东西却自告奋勇在前面开路的,一边开口问道,“方才给你什么,你也不问?”
波澜不惊的声音里似乎意外染上了淡薄的不满,宛如对他这副毫不设防的模样颇有微词,墨鸦挑唇一笑,惯常的调侃接踵而至,“有什么好问的,若是毒药便死在你手上也无悔。”他说得轻巧,听的人却是呼吸一窒,敏锐察觉的墨鸦微微回眸,“如何,被我感动——”
话还未说完便被突兀的拉扯打断,尚未回神时二人位置已倒转,墨鸦只见挡在他身前的男人袖间银光一闪,左前方便有重物落地之声,细看却是一条三角头的金鳞巨蟒身首各异的残骸,“山中地势复杂毒物甚多,凝碧丹可保你十二时辰内百毒不侵。”
墨鸦却难得没有对这番解释做出反应,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探入怀中摸上暗器的手,余光掠过黎佑收往袖中的短刀,“阿佑刀法如此精妙,不知是何时练就的?”
黎佑蹙眉拨开一只毒蝎,“三年前。”
三年前。
雨后的山林青翠如新,一日前血染的杀戮皆都湮没在郁郁苍苍的碧色之下,阳光透过枝叶的罅隙落入屋内,为床上沉睡不醒的人苍白的脸颊添了些许虚幻的生气,墨鸦僵立一旁,形容略显憔悴,颇为紧张地看着坐在床畔的华发老者。
“内力全失经脉尽断,或可恢复如常,习武却是再也不能了。”
然而……
余音犹在耳畔,墨鸦抬眸直直看着眼前“恢复如常”的白衣男人,一时竟忘记掩去眼底悲色,“怎么……?”
那些都是埋没在时光里的陈年旧事,不值一提,黎佑本不喜四处张扬,此刻看着对面男人眼中神色,却鬼使神差地回应道,“三年前我曾受过重伤,虽然师傅说不可再习武,但付出些代价总还是能做到的。”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听得人心里发寒,全身经脉尽断,单是恢复行走便不知要承受多大苦楚,然而只是短短三年,不知是怎样的信念支撑这个人走到这一步,“为何……”
“为护一人平安。”黎佑有些迟疑地沉吟道,记忆中并无此人,却不知为何觉得此事必做不可。再度触及脑海中那片无论如何挣扎也寻不到的空白,黎佑不适地蹙起眉决定再次将之抛诸脑后,正待专心致志地走路时,又听到身后之人并不陌生的戏弄——
“喂,美人,”他故作轻佻的声音里不知为何带着掩不去的轻颤,“据说英雄救美之后,美人都要以身相许,你看之前我救你……”
“之前是你多管闲事,”黎佑瘫着脸犀利驳道,“若是要许,也是你许。”
……
山中路势繁杂,过了下道弯后终于柳暗花明,雾气渐隐,崖壁上火红的植物如同燃烧的烈焰,兀自散出的光华仿佛剥落的火星将周遭迷雾灼尽。
墨鸦仰首看着此般奇景,“阿佑采这火菖蒲,是做什么用?”
“桑海方家千金病重。”黎佑四顾片刻,移步去往崖壁右侧岔道,“随我来。”行了半晌却发现对方并未跟上,只得折回去冷着脸道,“愣什么?”
分明是被这声呵斥唤回神的,墨鸦却死不悔改地勾出一抹恶质的笑弧,“在想一会儿将那东西夺过来,你会怎么哭着求我啊。”
黎佑充耳不闻,这回干脆拉住他的手腕扯着他,二人一路上得崖顶,黎佑取了绳索在一旁古树的树干上牢牢缚好,攀下山崖前不忘叮嘱,“你便在这,不许乱走。”
墨鸦已在崖边寻了块石头老实坐好,正托腮意味深长地浅笑着看他,“阿佑放心吧,我不会对你始乱终弃的。”
黎佑冷冷瞥他一眼,“如此甚好。”
墨鸦安静地看着他的身影在雾气之中模糊不清,唇边的笑意终于渐渐淡去。
……
“火菖蒲,十五年出一株,生一日,后化齑粉,再无迹寻。若能于其生时采下,则可起沉疴疗病噩,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奇效。”
他少时家破人亡,从此便是孑孓漂泊,命途多舛,成为韩国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姬无夜的手下墨鸦之后,更是被喂下镇魂毒药以表忠心,每月须得定期领取解药,否则便浑身剧痛难忍,那一日他正被痛楚折磨,无精打采地瘫在床上,黎佑坐在他床畔眉间紧蹙,本是为他把脉的手不知何时已被他无意识地死死扣住,任凭他将之捏的生疼也全无抽回之意。
“还有三年,火菖蒲出土,你便再也不必受这苦楚。”
这个男人本是寡言少语的性子,届时却手忙脚乱地念出这段来,分明是要藉此分散他的疼痛,这般笨拙让他在痛得痉挛时也克制不住地笑出声,“你还真是老实,安慰我的话说三日会比较好吧,这么痛若要忍得三年,没有美人作陪怕是全无可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狭长的眼底泛起不知因痛楚还是愉悦而生的水光,“如何,你要不要陪我?”
床畔的人闻言一怔,眉心微沉,“自然。”
对于痴迷医术的毒医来说,他不过是众多素材之中比较珍贵的一个,然而此刻听到简短笃定的回答,却还是难以抑制心头涌上的暖意。
……
雾气在眼前翻转氤氲,仿佛要将那些只有他一人还记得的过往悉数模糊,笑意再度笼上唇角,墨鸦意味不明地轻声念,“呵,方家小姐。”
……
黎佑带着甫刚采下的火菖蒲原路返回,将要攀上崖顶时眼前伸过一只手,上方的墨鸦翘着唇角,一副你敢是不敢的表情挑衅地看着他,黎佑瘫着脸顺手握住那只手掌,选择之后对方倒是安分了很多,很快便将他拉了上去。
黎佑收好绳索再次回头,就看到墨鸦怔怔地盯着他背后放着火菖蒲的包裹,眸中神色复杂难辨,语气却仍然是浮滑的,“能使得堂堂毒医为她出生入死,那方家小姐定是生得美若天仙,我倒真想亲自看上一看。”
“乱说什么。”黎佑淡淡瞥他一眼,竟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方家于我有恩,不过藉此机会还了人情罢了。”
那边墨鸦顿时舒展了眉宇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口中依然不依不饶道,“嗯嗯,不错不错,有情有义的美人看着就更想据为己有了。”
饶是早已习惯了被这般调戏,对方这番从未得到过回应却照旧锲而不舍的作为,还是让黎佑颇为无奈的轻叹,“走吧,下山。”
……
黎佑将药材交予方家管家出来后,天色已暗。雨虽停了,蔽日的云霾也将夜晚引得早到了些,万家灯火点亮了整条长街,黎佑在小巷深处的长歌酒家前停步,思量半晌还是进去提了一壶龙口酿,出来未走多远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好香的酒。”正是从流岚山回来后在桑海码头前不告而别的墨鸦。
“你还不走?”此人来去皆是干脆利落,似乎打定了主意只护他走这一遭,黎佑淡声道,“若是怕我采药受伤,现已无需忧心。”
听闻这番无情的逐客之辞,墨鸦却风流地挑了挑唇,眉梢眼角满是狡黠笑意,“哎,既然看出了我是仗义相助,不如顺道请我喝酒答谢?”
“……半日不见,你的脸皮还是那么厚。”
黎佑本是打算乘夜船一路南下,此刻遇上墨鸦也只得改了计划暂宿桑海,听涛楼建在临海的崖岸上,推开窗便是无垠的大海,墨鸦不羁地坐在窗沿上提壶灌酒,分明是他买回来的酒,最后却被这家伙一人霸占,海风吹得满屋子酒香,医书也看不进去了,黎佑索性起身来到另一扇窗前的琴台前坐下,琴音悠然响起时,他背对着墨鸦,并未看到那一刻对方骤然的回眸,一双眼睛满满印着他的背影——
三年前,阳翟城畔临风谷。
连绵三日的雨依然未歇,天却忽然之间亮了起来,鼻间萦绕着草木清冷的香息,墨鸦在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循声望去,不甚清晰的视野里是染着水意的青翠山林,鲜明的色泽间或有湿润的雾气氤氲,那人便负手立在这仙境般的天地之间,侧脸的轮廓俊美凛然,身形颀长挺拔清傲如竹,纯白胜雪的衣袍曳出漫天遍地流光。
似是察觉到什么,他敏锐地回过头来,一双黑玉般的眸子沉静地看着他,须臾之后转身在他床畔坐下,一手捋住广袖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空出另一手覆上他的额头,温凉的触感从颊侧辗转到颈项,修长的手指在颈动脉处稍作停留,片刻后才收了手道,“烧已退了,但要痊愈仍需调养数日。”
呼吸间都是刺骨的痛楚,墨鸦皱起眉想要说些什么,却刚动了动嘴唇便只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灼痛传遍了全身,下一刻,他的手被握住,透体而入的内力带着温和的暖意逐渐镇了痛,那人一边拭去他额上沁出的冷汗,一边叮嘱,“未经我许可前不得妄动。”言毕,他便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出屋子。
……
此地名为临风谷,乃毒医天玑逸世之所,黎佑坠入谷中落云涧时被他救起,就此成为毒医之徒,跟随天玑修行医术毒理、内功心法,定期出谷至附近的村落义诊布施。空谷之中岁月幽静,时光流逝仿佛也都溶在终年缭绕的薄雾里,黎佑只能大致从清醒的那一日起,估算出来到这里已即将迈入第十个年头。
捡到这个濒死的男人是在归谷途中,天玑不喜被人打扰,临风谷口有十里迷阵,玄妙的阵式将整片山谷隔绝在另一个洞天,不得其法绝无可能寻到这里,然而两侧崖壁高达千丈,从那里坠下竟还留有一口气,黎佑便将他救了回来。
再进屋时手上端了一碗粥,床上的人下意识地回眸,却立时便痛得定在原地,饶是如此,他的神色却是毫不示弱的强自隐忍,黎佑面无表情地将一切看在眼里,把粥放在一旁,放轻动作将他扶起来,一勺一勺将粥喂完,仔细为他擦去这片刻便已涔涔而下的汗水,就听得他说,“多谢相救,”嘶哑的声线里带着强忍剧痛的颤抖,然而他眼中的光芒仍然清澈沉定,“敢问兄台……我已睡了几日?”
“七日。”黎佑帮着他重新躺平,难得好心情地自己解释起来,“幻鸩毒性霸道,你余毒未清,尚需七日或可拔除疼痛,若要真正痊愈,少则数月多则半年。”
那一瞬间,男人瞳底闪过莫测的神色,却很快被他敛睫遮去。
接下来的三日里,黎佑用药和着内力将墨鸦体内的余毒逼至一处,清过毒的新血需活络之后方能见效明显,黎佑便扶着他起身,帮他简单梳过散落的额发束在脑后,执着他一只手环过自己肩头,借力将对方支起,配合地略微倾身让他能靠得舒服些,而后带着他在屋外的空地一圈一圈地慢慢行走。
走得差不多了便将他放在垂柳下的躺椅上,黎佑在他身畔的石质琴台前席地而坐,香炉里焚起镇痛安神的迦南香,一阕无名之曲自他修长漂亮的指间流泻,曲声清长悠远,安和宛如山中溪流、林间涛声,听在耳中甚是熟悉,那昏昏沉沉的七日里,墨鸦也并非全然沉睡,中毒只是其一,他身上更有大大小小的伤口,随同毒发折磨得他精疲力竭也不得安宁,每当此时,这首曲子便会回响在耳畔为他镇魂驱梦。
绵延数日的秋雨将谷中空气浸得清凉,轻风拂过郁郁苍苍的林壑带来旷远的气息,深雾之中有清脆的鸟鸣,时远时近地低徊,将山野之间的碧色衬得愈发清幽,墨鸦躺在那里,心静得几乎快要睡过去,伤不至死就自己包扎一下,病痛不危及生命也都忍忍便过,在这之前他过得一直都是这种日子,比起不绝的噩梦,此情此景倒更像只存在于梦境之中。
这样安宁的日子持续了短短四日,就像黎佑说的那样,第七日时他的身体已不再剧痛难忍,只在余毒发作时有如万蚁蚀骨又麻又痒。墨鸦寻到黎佑时,他正蹲在竹屋后的花圃边仔细修剪花枝,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雄狮安静卧在他身畔,背上搭着他脱下来的长袍,此刻察觉有人慵懒地睁眼扫过墨鸦,也不吼不叫,只晃了晃尾巴拍在黎佑背上。
此般情景看得墨鸦兴味盎然地挑起眉,不等黎佑回头便径自走过去,从他身侧伸手戳了戳那朵漂亮的小白花,嘴上却丝毫不拖沓地开门见山道,“既然知道幻鸩,那我的身份你也是清楚的了。”幻鸩此毒,乃是姬无夜为惩戒背叛者特地同临风谷毒医求取的无解之毒,知其名的除却将军府中少数人,便只有亲手使其问世的毒医,“你救活了我,可是有了必死的觉悟?”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