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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楠淡淡道:“皇孙殿下不过让你去取件东西,也能将自己弄成这幅德行,这般老迈无能,皇孙殿下岂能不失望?”
李磐被林楠掩在身后,胆气略壮,此刻已然恢复镇定,咬牙道:“你这老货,既然知道我不想看见你,还不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裕兴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林楠忽然神色一变,转向暗处的矮树丛,喝道:“里面的人给我滚出来!”
树丛中静寂无声。
裕兴道:“林侍讲怕是糊涂了,这里除了我们三个,哪里还有旁人?”
林楠不置可否,目光在裕兴脸上转了一圈,淡淡道:“裕公公还是回去收拾一下吧,这个样子让人看见,没得丢尽了皇孙殿下的脸。”
牵着李磐,从裕兴身边越过。
耳边似听见裕兴咬牙的声音。
……
“你是怕旁人在窗外偷听不够方便吗?”林楠看着书,头也不抬道。
李磐拉窗帘的手僵了一下,转头看向林楠,声音中几乎带上了哭腔:“先生,我又闯祸了……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林楠看着没头苍蝇似的转了足足两刻钟的李磐,招手让他近前,按着他在身边的凳子上坐下,声音微低,道:“清醒了?”
“先……”
“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磐愣愣道:“你不是都知道吗?”
林楠道:“我知道什么?”
李磐呐呐道:“取东西……木棍……你不是都知道吗……”
林楠顿时无语,这孩子,当他能掐会算麽?他不过是在湖边找到了那块肇事的山石,根据它的位置和大小,判断出若不是从斜下方受力,绝不会滚落下来,而且他在假山的另一侧,看见了一根沾了水和泥的木棍而已。至于知道裕兴是上去取东西的,那还用猜吗?若不是李磐强行命令,裕兴怎会亲自爬到那么危险的地方?
不过想想,却还真没有什么要问的。
问他为何下手?
李磐对裕兴的不满由来已久,想起昨日的飞蛾之说,林楠心中大致有数,只是想不到,这孩子竟是来真格的,而且下手这般果决。
叹了口气道:“自己下的手?”
李磐点头,低头不语。
“吓着了?”
李磐脸色惨白。
林楠拍拍他的肩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很怀疑是不是自己把人教歪了,这孩子原本单纯的如同一张纸一般,这才多久,就开始谋划杀人了。
轻叹一声,道:“怕什么?”
李磐抬眼看他。
林楠淡淡道:“若是怕鬼,就不要杀人。”
李磐咬牙道:“我不怕鬼!”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若是有鬼,为何他盼了这么久,也见不到他们……
林楠微微一笑,道:“若是怕人……”
顿了顿,轻飘飘道:“……那就把他变成鬼。”
李磐瞬间瞪大了眼。
手开始颤抖起来。
他恨裕兴,恨到想让他死,恨他倚老卖老,恨他对自己处处管制,恨他处处打着皇后的幌子压的他气都喘不过来,恨他害的林楠在大庭广众之下跪了几个时辰,恨他害的林楠一双腿差点不保,恨他让自己变成一个无义之人……
那日,林楠跌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模样,让他几乎崩溃,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会疯掉!
皇爷爷可以为了小先生,定下铁律,杖杀奴婢,警告皇后,那他呢?难道要任这个出卖先生、在皇后面前挑拨是非的罪魁祸首,依然在他面前指手画脚,甚至大摇大摆出现在先生面前?
他要杀了他,杀了他!
他事先弄松了山石,逼那人爬上假山,一棍将他从假山上捅了下来,让他落入近一丈深的水里。
他拿起木棍,麻木的将那个挣扎出水面的人,一次次敲回去,直到他渐渐不再动弹。
一切都和他计划中的一样,可是杀人不是那么简单的。
木棍落地的一瞬,恐惧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他浑身冰凉,张着口却吸不到半点空气,仿佛那个遭遇灭顶的人不是旁人,而是他。
逃也似的离开现场,直到推开门,看见坐在窗边悠然看书的少年。
一身米白色的长袍,几缕漆黑的长发从耳侧垂落胸前,长睫低垂,静谧安然,散发着无尽暖意。
少年抬头,对他微微一笑,身上的寒意被瞬间驱散。
忽然想起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之所以挑这个时候下手,就是为了让小先生看看,他也是可以为他做点什么的……
可是谁会想到,那个人,他没死,竟然没死……
再杀他一次?
他连想都不敢想。
林楠将手中的书放下,拿起笔,沾了磨,开始写字。时博文让他抄的这些书,都是他以往学过的,虽谈不上倒背如流,但是起码学的那会子背的是极流利的,是以他想先细细读一遍,默记一阵之后,再整篇默写下来。
写了一页,却见李磐还瞪大了眼看着他,淡淡道:“还愣着做什么?再去想个法子。”
语气平静淡然,好像说的是吃饭喝水这样寻常的事一般。
李磐渐渐平静下来,缓缓答道:“好。”
慢慢坐回自己的座位。
过了一会,林楠放下笔,望向端坐的李磐,伸手按按眉心,无声的叹息一声。
林楠来自现代,在他的时代,人命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值钱的。
他也许该庆幸,他刚来的时候,一睁开眼睛就在这个世界最黑暗的角落里,看到了这个世界最黑暗的一面,让他可以以最快的速度,适应这个时代的规则。
他虽没有亲手杀过人,但他手底下的人命,绝非一条。
裕兴该不该死的问题,他已经不去想,现在去讨论什么是非黑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显然在裕兴心里,已经认定了李磐对他下杀手是自己指使的,那一句“原来是林侍讲”,充满了怨毒,充满了要将对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狠意。
若是一开始李磐还未及下手,他还会好好劝劝,可是现在收手已经晚了,不管是为了李磐还是为了自己,都不能留下这个后患。
所以裕兴必死,现在的问题是,谁去下手。
如果李磐没有第一次下手,如果李磐不是皇孙,林楠根本不会犹豫,他会不动声色的除掉裕兴,连知都不让李磐知道。
可是李磐已经下手一次了,并且失败了。
亲自动手杀人对人的冲击,绝不是一句“拉下去,杖毙”可以比的,如果李磐心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是失败的杀人和恐惧,以后李磐还怎么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生存下去?
☆、第51章
如果李磐在听到林楠的吩咐后;露出哪怕一分的软弱或不知所措,林楠也会立刻接手此事,心里或许是失望的;又或许会松了口气……此刻李磐的一声好;同样让他不知是喜是忧。
抬眼看着敛眉坐在椅上的小小少年,林楠才突然发现,短短半月时间,这孩子就像一下子大了几岁一样,脸上的稚气和任性,褪的七七1八八。
这才看出来,原来他长得有几分像李资;五官一样的清晰而锋利,只是李资深沉;李磐明锐。也许正因为这样,这叔侄二人,都一样充满了攻击性,只是李资藏的太深,而李磐年纪太小,到此刻才粗粗体现出来。
林楠悄悄起身,开门。
他以为没有惊动李磐,却不知从他转身一刻起,李磐便抬眼追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带上房门,遮住视线。
李磐的院子不算大,和林楠搬进去不久的宅子差不多,林楠才从书房出来没多久,便看见李磐身边的大宫女茶香端着托盘过来,看见他远远便退在一边,矮身行礼。
林楠并未如往常一般点头示意便罢,而是唤她起身,问道:“茶香姑娘是去给皇孙殿下送点心?”
茶香点头应是。
林楠道:“皇孙殿下此刻正做功课,不好打扰,连我都避了出来,你将东西先送到偏房。”
茶香点头应了,将茶点送去偏房,刚将东西安置好,便见林楠跟在身后进了门,是以含笑道:“殿下此刻不得空,林侍讲不如先用?奴婢让厨下炖了汤,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楠并不拒绝,在桌边坐下,看着茶香熟练的替自己盛汤,问道:“敢问茶香姑娘芳龄几何?”
茶香动作微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奴婢今儿二十有八。”
林楠诧异的看了茶香一眼,若不是她亲口说出来,还真看不出她竟已经二十八岁了。
“听磐儿说,他打小儿便是茶香姑娘侍候的?”
“是。”茶香道:“奴婢原是侍候太子妃的,当初皇孙年岁渐大,从太子妃院子分出去的时候,太子妃便令奴婢跟去侍候,后来……”
顿了顿,道:“皇孙从东宫迁出的时候,奴婢们都得了恩典,可以放出去适人,只是奴婢想着,家里反正也没什么人,又放心不下皇孙殿下,就厚颜留了下来……”
将小碗放在林楠面前:“林侍讲请慢用。”
林楠将撑在颔下的手指放下来,决定暂时相信此女。反正他此刻是无人可用,在整个后宫,李磐可以称之为亲信的,也就只有此女了。
问道:“今儿上午皇孙殿下出去的时候,除了裕公公跟着,还有多少人?”
“还带了两个宫女,两个小公公。”
“可都回来了?”
茶香点头:“已经回来了三个,还有一个小公公半路被皇孙殿下遣去了浣衣局,那里路途稍远,还未返回。”
“已经回来的那些,可有换了衣服鞋袜的?”
茶香诧异的看了林楠一眼,道:“这个奴婢却没留意。”
林楠道:“你现在便去看看。”
茶香欲言又止,还是应了一声是,下去了。
过了片刻,回来禀道:“那几个里面,只草儿的衣服是换过的,奴婢问她,她说在路上不小心污了裙子,不得已就近借了一身……只是奴婢仔细看了一下,她的鞋子也是换了的,若是弄污了衣服,不会连鞋子一起换了,显见得是在撒谎。”
林楠点头,神色略松,李磐用来攻击裕兴的木棍,原本放在假山左侧岸边,事后他却在另一侧找到,而从湖边的痕迹来看,裕兴是从假山右侧上的岸,从常理上来讲,他不可能从右侧上岸之后,又去左侧拿了木棍,扔回右侧。是以裕兴应该是被人救上来的,而木棍则是被那人拿去尝试救人之用。
那地方人迹罕至,所以林楠才会猜测,那救人之人很可能不是路过,而是尾随而至,那么她极有可能是跟着出门,半路被李磐借口遣走的人之一,此刻看来,他并未猜错。
含笑道:“茶香姑娘很仔细。”
“林侍讲,那草儿……”
林楠抬手止住她发问,道:“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茶香道:“皇孙殿下和林侍讲回来后不久,草儿便回来了。”
林楠道:“别惊动她,以后多留意些就是……还有,以后磐儿的东西,勿要让她沾手。”
茶香在宫里呆了许多年,这里面的阴私如何不清楚?并不细问,咬牙道:“明儿我便寻个由子贬了她,不许她再近皇孙殿下的身!”
林楠摇头道:“不急,再等几日。”
茶香应了一声退下,林楠慢慢的喝完了汤,回转书房。
书房中,李磐还是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楠没有打扰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默书。
过了不知多久,门吱呀一声打开,裕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李磐猛地转头,盯着他看。
裕兴步伐缓慢的进门,将手上的托盘放在一旁的案上,慢慢的斟了两杯茶,端了过来:“殿下请用茶。”
李磐抿着嘴,冷冷看着他,恍如未闻。
裕兴将另一杯放在林楠案上,道:“林侍讲,请用茶。”
林楠此刻才抬头,微微一笑道:“多谢裕公公。”
将笔放在一边,端了茶盏,嗅了一口,道:“竟是今年的新茶,不管品质如何,仅一个鲜便已盖过其它,公公有心了。”
“好说。”裕兴道:“林侍讲打小儿住在扬州,这东西自然不稀罕,但是眼下时节,在宫里却还是独一份儿。老奴有幸,今儿蒙皇后娘娘恩典,赐了几钱。老奴不敢自珍,是以第一个便先拿来给皇孙殿下和林侍讲尝尝。”
林楠将一口未动的香茶又放回案上,道:“原来公公刚刚从皇后娘娘宫里过来。”林楠并不意外,除了这等事,裕兴除了去皇后那里喊救命,还能怎么样?去找李熙?只怕李熙会先宰了他,再来追究李磐的事。
裕兴道:“皇后娘娘对我们家殿下最是疼爱不过,从衣食住行到读书上进,无不上心,时不时便会招老奴过去问问,今儿也不过是惯例罢了。”
林楠转头看了李磐一眼,淡淡道:“想必公公在皇后娘娘面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