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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是三月初一,贾琮天没亮就收拾停当,黎明时分,一众贡士在建极殿后静静地等候着。
经过点名、散卷、赞拜等礼节,有试官将他们引入殿中,两边早已排好考桌,按照会试名次设了位子。
殿试从清晨开始,日落时交卷,当中有两饭一茶:早餐馒头四个、汤一碗;午餐饼四张、梨二个、茶一巡。
历来殿试,皇帝通常都只是象征性地在殿中巡看一遍,之后便可离开,自有试官监考。
一道眼神落在身上,贾琮警觉地抬起头,看到几步之外立着一位深紫仙鹤官袍的老者,看年纪少说有八十开外,鹤发童颜,一部银髯在胸前飘拂,表情庄重,望着贾琮的目光中却透着一抹兴味。只看了一眼,贾琮便认定:这位就是那种越老越小的,俗称——老小孩。
朝中这样年纪的官员统共还不满一个巴掌数,位列一品文官的,只有受封太傅的帝师沈畅沈念舒。
这位老大人在儒林中的地位绝不在彭辉的老师范弘义之下,贾琮确信自己从来不曾见过,却不知他为何那样看着自己?
活象自己出了多大的洋相。
这场殿试,是名符其实的‘天子亲试’,当今少有地留在了考场上,不时下来走上一圈。贾琮耳目聪明,早发现只要那个明黄色的身影走到哪个身后,哪一个的呼吸立时就会快上几分。
脚步声在背后停顿,背后的人俯身,象是想细看他的答卷。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贾琮觉得颈间作痒,不禁缩了缩头。
好在那人也不想惹人注意,只略停片刻便举步离开。
今年的策论题是粮为国之根本,而今江南废田改桑之风愈炽,当如何应对?
盛华朝海贸极为繁荣,其中最主要的便是丝绸、瓷器、茶叶三项,犹以丝绸为其中之最,每年为国家赚回大笔财富。
然则凡事皆有利弊,英国圈地运动的结果是‘羊吃人’,这么不加控制地任凭发展下去,没准会变成‘蚕咬人’。
贾琮一瞬间脑子里转过许多念头,最终还是把卷子写得中规中矩,他并不想引起阅卷官注意,真正的想法,可以跟阳昊当面说。
贾琮殿试归来并没在家里引起多少注意,因为他到家的时候凤姐儿正在生产。贾琮不便前去,只派了两个小丫头一遍遍前去打探。
凤姐儿痛了一天一夜,挣命似地生下个孱弱不堪的孩子。
贾琮去道贺,贾琏又喜又愁,喜的是年近三十方才得子,愁的是不知可能养活。叹道:“大名父亲起了,我想琮兄弟你再取个小名罢。”
贾琮想了一下,微笑道:“便叫壮哥儿好了。”又问:“大名叫什么?”
贾琏道:“父亲道此子是祈上天赐福方得以保全,故取了一个‘荃’字。”
贾荃?贾琮使劲压住抽搐的嘴角:小侄子,以后千万别去干装修!
作者有话要说:
☆、61
殿试后第六日,贾琮跪在一大堆人当中,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名字被唱出来。抬眼望向前方,一身明黄冕服的阳昊端坐在宝座上,仿佛能看见他周身华美的金紫色氲氤。
他中在二甲第九十六名,看来阳昊到底伸手了,本来他以为会是三甲的。
“贾卿表字为何?”
“臣尚未及冠,不曾取字。”
“赐你表字‘端弼’,且好生读书储才,以备将来。”
贾琮肃然叩拜,小心退回列中。
本次恩科不点散馆,除一甲三人循例入翰林院外,二三甲皆分发至部院观习。贾琮得授正八品舍人,入懋勤殿值守。
有不少人背地里议论,二甲授官本当是七品,他中在二甲,品级却与三甲同列,实是大大吃亏。
但朝中心明眼亮之人岂在少数,一看即知当今对这少年的看重实是非比寻常:懋勤殿位于通和、紫宸二殿之侧,是天子藏书所在,再想想赐下的表字……端者正也,弼者辅也,显见得是因了贾琮年岁实在小些,故此要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生读几年书。
贾琮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进了不少人的视线,觉得能到这么个清静地方,正合自己的性子,自是心满意足,便去报到。
他这职位其实是个三不管,只在翰林院下属的昭文馆挂个名,当值学士泛泛问了几句话,便客气有礼地将他打发了出来,自有小太监引着他进泰安宫里去。
正如贾琮预想的那样,上班第二天,阳昊便驾临懋勤殿,屏退众人,只留了贾琮并几个心腹太监在侧:“你可有应对之法?”
之前他已将英国圈地运动的来由经过细细写了,递给阳吴。
贾琮摇头:“我能想到的都是些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比如设置桑田亩数最高限制——不对,应该是粮田亩数最低线。”后世就是这么干的。
“江南那边可以种双季稻的,同样数量的耕地产出就能多出一倍,应该大力推广。还有,我听说好些地方桑树是跟别的东西套种的,你名下不有皇庄么,多找几样试试,总有能成的。”
阳昊微微合眼,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粉青莲瓣小盖盅:“前儿来了一伙子英吉利商人,他们说圈地这种事那边早已有了,英王也曾下令遏制,却不见成效,甚至有百姓起来造反的。”
贾琮默然,他并不是什么经济问题专家,只曾经大概了解过一点皮毛罢了。
阳昊也没再问下去,这事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贾琮已经提醒他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他手下的大臣们也不是白领俸禄的,当下转了话题:“在这里可还习惯?”
贾琮便笑:“好墨好纸尽着我用,还有这么多想看没处找的书,再要说不习惯,估计老天爷会打雷来劈我。”忽然想起一事,忙问:“有英吉利的商人来?都带的什么东西?”
阳昊漫不在意,只道:“回头叫人把单子拿给你瞧瞧,爱什么只管留着。”年来贾琮出力不少,他不便明着赏赐,私下里给些东西却是无妨。
“好啊。”想想又道:“英吉利离着这么远都能来做生意,什么时候咱们也能过去瞧瞧就好了。”
阳昊听得一笑,揽他在怀,举步进了西梢间:“有些乏了,陪朕到里面靠一会子去。”
自行卸了常服外袍,随手又帮贾琮解了官服,拉着人在榻上躺下。贾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个白眼:乏?乏你那只手还不老实点?
新工作对贾琮来说是极惬意的,要做的就是皇帝来看书的时候陪在边上,余下大把时间尽可自行支配。殿中除了藏书无数,更有历朝名家字画、金石碑拓,贾琮简直一头扎了进去拨不出来,每天按时上班到点下班,中午管饭,不管大厨房里的东西味道好坏,反正能混个肚儿圆便得。
他是极耐得住寂寞的,懋勤殿里原只有一个姓黎的管事太监带着两个小徒弟当差,每日自有活计要做,除了中午替他取一顿饭,并不来兜搭,他也懒得理会,除了趁此良机大开眼界,更立心要多抄些书留下,日后用着的机会多了。
只是这般做派看在黎太监眼里,又是另一番感受,小小年纪却有这般定性,可见日后必是个不凡的。
心下存了念头,又经泰安宫掌印何平有意无意间敲打几句,黎太监不由越发巴结了些,每日茶水总是温热适口,饭菜也很干净。
贾琮自是心知肚明,他向来对太监并无偏见,只觉得就是些残障人士,不过他是外臣,忌与内侍相交,故此态度上仍是一径的平淡,并无多少热络之意。
只是有桩心事总也放不开去,前日有人将一份详单送来,贾琮对上面诸如香水、哔叽、玻璃镜之类并无兴趣,只拿眼扫过,终在最后药物类里,看到一个名字。思忖半日,到底走了趟别院,问何顺能不能寻到历年阿芙蓉进口和使用的数量纪录。
何顺虽是不解,但他早习惯了只听不问,当下应了,自有人去跑腿。
隔了一日,便有一纸单子交到贾琮手中。
果然——
贾琮抿了抿唇,向来人道:“我要见你主子,叫他空点时间出来。”
“阿芙蓉?”阳昊闻报微觉诧异:“那东西能有什么要紧的?”懋勤殿就在寝宫左近,要说话极容易的,用得着这么转着圈子的叫人传信?
阳昊并不觉得贾琮有多重要的事情跟自己谈,不免疑惑到别的上头——贾琮当差以来,两人见面并不在少数,隔三五日便会欢好,别是前儿要了他一次,这小混蛋惦记上了,想讨回去吧?
一念及此,阳昊不由暗自里牙根作痒:也不知这小混蛋哪里来的这么大胆气,还真咬死了‘一人一次’,半点不肯相让,又是一身怪力,每每被他憋屈到,却又发作不出来。
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甘愿委屈至此?
什么时候起,自己恋上他周身宁和澹泊的气息,日复一日渐渐沉迷,不可自拨。
那个可恶的小东西,自己已经明里暗里几番示意,至今还是一派无欲则刚,生叫人恨不能将他拎起来狠敲一顿。
扰乱帝王心绪,贾琮,你该当何罪?
何平等在紫宸殿内,见小太监将贾琮带到,忙上前迎着,引到东暧阁次间黄绫幔外,向贾琮陪笑道:“万岁就在里面,贾舍人进去见罢,小人却不能擅入的。”
贾琮淡淡点了个头,径直入内。见阳昊只着了件极随意的玉色常服,腰间松松地系着明黄绦子,头上亦未束冠,乌檀般的头发半挽半披,盘膝坐在南窗大炕上。
贾琮在炕前三步之外跪下,叩拜如仪。
阳昊原是带着几分笑意,见他神情端肃,不觉敛容。
“史载唐乾封二年,东罗马帝国遣使献‘底野迦’,此后历代医书皆有记载,称之‘杀人如剑,劫病如神’。”
“何总管查到的东西陛下大概也看过了,如今阿芙蓉的进口量较开国初翻了百倍不止,犹以广东、福建两地为最,若只是入药,何用这许多?”
“我寻人打听过,那些外国人虽带了阿芙蓉来卖,他们自己却压根不碰,可见是知道厉害的,若果真是好东西,何不留些给自己用?”
“这东西本是治病的药材,大多数人不会对它有防范之心,却又用得极少,真正知道它药性的更没几个,且成瘾性极强,初时尚可,久服者肩耸项缩,颜色枯羸,奄奄若病夫初起。一旦泛滥成灾,恐生不测之祸。”
“若是,传到军队里面……”
阳昊眼神闪动,片刻便向他淡淡一笑:“朕知道了。”说着略扬了声音:“去闽粤两地瞧瞧。”
有人应了一声“是”,随即又复寂然。
贾琮只当自己暂时失聪,正事说完,他心下一阵轻松,眼睛一转,却见阳昊已经端起炕桌上青花云龙赶珠盖碗,笑吟呤地送到他面前。
贾琮也不客套,接来一口全灌了下去,阳昊看得眉梢一跳,想说什么又咽了,贾琮看在眼里,轻笑:“不就大红袍么,你还缺这个?”
阳昊气结,忍不住抬手便拍:“一年也只得七两,你就这么糟蹋!”原还想着分他一点,这会子立时打消了念头。
贾琮侧头让开,嘿嘿一笑:其实他一入口就知道是什么了,不过如今的茶较之后世是真正的绿色纯天然,之前庄子上缴来的也比从前喝过的同类茶好上不少,杯中茶虽极出色,他却只当是寻常贡品,正好口干,直接牛饮了。
阳昊轻哼一声,猛地伸手一捞,贾琮猝不及防,整个人扑在了他怀里。
一手压住贾琮,一手轻轻托起他下颌:“朕一番心意,琮儿果真不明白么?”
贾琮被阳昊抱着,有些费力地道:“明白如何,不明白又如何。你是皇帝,我就明白也只能当不明白。”难不成你能布告天下,还不是得寻个名目遮掩着,何必定要挑明了?
阳昊一僵,立时脸色发青——原只当他年少未解风情,自己落了个俏媚眼做给瞎子看,却不想这小混蛋压根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贾琮却是真正不解:“你又何必动气,眼下这样不好么?你为天子,本来就不合把心思放得太深太重,我也有我既定的路要走,未必能伴你多少年头。如今且各自随意,缘尽时好聚好散,岂非善处之法?”
作者有话要说:
☆、62
看着贾琮的眼睛,那里面明明白白透着迷惑,阳昊便知他出自本心,并非矫饰遮掩,心下略平,却只有苦笑:“好聚好散,你说得倒是轻松。由来情字最恼人,若能收放自如,也便不为情了。”
贾琮皱皱眉头,师门中并不禁情爱,也有人结了道侣双修,只是修真之人讲的就是个心无挂碍,不落言诠,为情所困却是大忌——极易引入魔障的。他并非不知阳昊动了真情,虽还未到倾心相报的程度,却做不到视如不见,只想着人生无非数十载,横竖筑基虽成,要结丹却也非易事,这么不远不近地淡淡处着,好好儿陪着他走上一程,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