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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看着玄烨一瞬间失神的目光,却着实觉得意外。因为,即便是三藩之乱,即便是朝中新老大臣,战和两派的施压,即便是天下板荡,山河震颤战局,自己也未曾见他有过任何变色。
但这个消息,虽然只是一瞬间,却让他面上有了明显的失态。
那一刻李德全才算真正明白了,纳兰容若在皇上心中究竟有多重的分量。
而玄烨一动不动地坐在靠椅上,整个人看起来异常平静,唯有紧紧抓在扶手的手背上,那一道道突起的筋骨暴露了他内心混乱不已的动荡。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烨松开手,神色如常地看着李德全道:“此事……为何明珠未有上报?”
实则这问题本非李德全分内之事,他自然是答不出来的。但既然皇上问了,他瞅了瞅桌角的一堆新奏折,也只好硬着头皮猜测道:“也许,皇上还未曾来得及批阅?”
玄烨微微眯起眼,随即果真拿起最上一本翻看起来。李德全见状也急急帮忙寻找,一直翻到最下面一本,才看到了“纳兰明珠”的字样。
“皇上。”连忙恭恭敬敬地呈给玄烨。
玄烨一把接过,翻开来,凝神看了很久很久,抓住奏折边沿的手却愈发用力。
李德全小心翼翼地在一旁观察着玄烨,却见他忽地合下奏折,举起来冲着自己扬了扬,似笑非笑道:“李德全,比起方才那个折子,这个若延误了,朕也许当真会给你个死罪。”
语气淡淡的,罪责说来也实在有些莫须有。但李德全听闻却也只得立刻跪下,连声道“奴才该死”。
“罢了。”玄烨随即又有些疲惫地抛下奏折,“你出去罢。那渌水亭……朕也不必去了……”
“嗻。”李德全应下,便匆忙退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掩上之后,玄烨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向后靠了靠,身子陷进座椅之中。半晌之后,又弓起身,伸出双手紧紧覆住了脸。
自己想要纳兰容若,这是他一直清楚的事实。只是,他原以为,这便是全部了。
直到刚才,他才发现,原来一切根本不是如此。
听到他成亲消息的时候,一瞬间那如遭雷击的感觉让玄烨自己都始料未及。他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纳兰容若,已足以将自己的心智扰乱到如此地步。但玄烨自己清楚的是,自己刚才究竟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强压下心中腾起的各种复杂情绪,换做一副看似平常的神色。
他不知道那些复杂情绪中究竟包藏这什么,就好比他从来不能透彻地看穿容若的那双眼一般。
有些人,即便你从来不曾拥有过他,但远远观瞻,默默不语,哪怕只是和他独处,哪怕他对你的心意毫无意识,也足以教你满足。除此之外,也不需他求。因为你以为,他从不属于任何人。
然而当他不再是你专属的风景,而将要成为别人生命中的一部分时,你才发现,自己原来根本不能容忍这一切。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渴望独占他,想让他只能出现在你一个人生命之中。
在意识到这些之后,心底反而一片空荡,只剩下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穿透了其他的一切,无比清晰凌厉地在心头肆虐着。
痛。裹挟着愤然的痛如同沾了辣椒一般的刀口,狠狠地扎进心口。
然而心内却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自己,他是帝王,他肩头担着的,是整个天下。
所以,他早已习惯,甚至已经擅长,用所谓的冷静,去强抑下任何心底最真实的东西,好让自己永远保持威仪,永远不露出任何破绽或者弱点来。
只是这一次,似乎格外的艰难……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
“忆来生、小胆怯空房。道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
“愿指魂兮识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
“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
这词中零零散散的句子,自己都还清楚地记得,可是纳兰容若……这难道便是你所谓的深情?
你词里字字句句的情深不拔,眉间点点滴滴的断肠情思,莫非只消得一场婚姻,就转瞬快为了泡影?
渐渐地,压抑的愤然充斥满整个心胸,挥不散化不开。只觉得内心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固执地盘旋在胸口四处游走,不肯痛快地喷薄而出。
玄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的愤懑。他烦躁地站起身,猛地一挥手,大力把满案的奏折扫落在地。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他站在御案的另一侧,定定地看着满地散乱的奏折,呆却只是木然地重重喘息着。
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坐回到椅子里,扬声唤进了李德全,面无表情地扫一眼地上的狼籍,淡淡道:“替朕把未曾批阅的奏折理出放上来,其余的,就分发下去罢。”
待到李德全把奏折理好摆放整齐之后,转身正待告退,却又听闻皇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婚期,可是五月初八?”
李德全忙转过身来道:“正是。”
然而皇上低低地“嗯”了一声,却只是低头翻阅奏折,未再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本来打算明天发的,可是太手痒了没忍住,自PIA= =
先说一下名字的问题。
纳兰容若本名是纳兰成德,康熙十三年的时候为了避讳皇太子保成的名字,所以改成纳兰性德。
但第二年保成太子就更名为胤礽了,所以容若的名字又恢复成“成德”。至于现在习惯叫他纳兰性德或者纳兰容若,其实就好像是我们叫孙文孙中山一样,也许是长久以来约定俗成的习惯吧。
没有在留言中回复,因为我不敢回了……对乃们二位盖的摩天大楼,感到森森的鸭梨。
13
第五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上) 。。。
自打知晓纳兰容若即将成婚之后,玄烨就再没去过渌水亭,也没提过这个名字以及与其相关的任何事。然而直到五月初八当日,方一退朝,李德全便被皇上唤进御书房来。
玄烨如往常一般稳坐在房内,正低头批阅着御案前摊开的奏折,听见李德全进来了,头也不抬,只道:“李德全,传朕旨意,宣纳兰容若进宫。”
李德全一怔,抬起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确认道:“纳兰容若?可是,皇上……”他心里知道,今日黄昏时分,便是是纳兰容若大婚的时辰。此刻纳兰府中只怕已是忙做一团,而皇上此刻传他进宫,这岂不是有几分强人所难?然而他悄然觉得皇上方才言语间又显得分外正式,剩下的半句话便生生低了下去。
“传朕旨意,宣纳兰容若进宫。”玄烨慢慢地重复了一遍,语态虽然依旧平淡,但声音比刚才已明显低沉了几分,“如若不从,便是抗旨不尊之罪。”
“是……奴才这就去。”李德全见状,只好噤声退出。
机灵如他,此刻心中已大抵明白了八九分。说来皇上这几日意外的平静,倒还让自己有几分诧异。而如今皇上赶在这节骨眼传纳兰容若进宫,李德全心知,一旦他进了宫,哪怕皇上并无异于破坏这亲事,今日也十有八九不会放他再回去。
更何况,以皇上脾性,又岂会坐视心上之人就那般成为他人夫婿?
李德全心道这亲事只怕是成不了了,却也别无他法。只得叹了叹气,也不知这般被皇上念在心上,究竟是好是坏。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的玄烨搁下笔,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远眺。窗外又是一年芳草绿,莺莺燕燕的仲春之色分外明媚温柔。
然而玄烨已全无心思去欣赏这春日胜景,此刻盘旋在他脑中的,便只有一件事而已。
便是见纳兰容若。
自打李德全出门之后,他便已然开始了等待,等待李德全将那人带到面前,让他看看,这即将成婚的纳兰容若可是有什么不同。
看看一直以来在自己脑中流连不去的那双眉目,是否还如当初那般布满深情。然后,看看在自己当面要把那卢氏赐婚给别人的是时候,他又会作何表情。
这一次,因为另一个女人,你眼里还会不会再一次露出那无可纾解的惆怅凄绝?
纳兰容若,你所谓的深情可会当真这般不名一钱?
念及此,玄烨慢慢皱起眉,握紧了袖中的拳。他比任何人都想要得到这个答案,却又比任何都恐惧得到。
他不知道,如若事实当真如此,那一刻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玄烨却如木雕一般地立在窗畔。目光定定地盯着园内的一刻合欢树,眼见其上鸟去鸟来,风起风落,把等待的分秒拉扯的格外漫长。
突然间,听闻门被“碰”的一声猛然推开,玄烨皱起眉,心道是谁如此大胆,感这般破门而入。
转过身去,却见李德全急急伏倒在地上,身边跟着一个丫鬟。
“怎么回事?”玄烨认出那丫鬟似乎是来自坤宁宫,示意二人起来,微微一顿,问道。
“回、回皇上,”李德全擦了擦两鬓的汗,上气不接下气道,“奴才往宫外赶时,碰上坤宁宫的翠羽,说、说皇后娘娘临盆……奴才不敢耽搁,便半路掉头赶回禀报……”
“什么?”玄烨心头一紧,猛然走近几步,“皇后他……”
“回皇上,太医已经赶过去了。”翠羽亦是满头大汗,道,“虽然皇后娘娘吩咐不让打搅皇上公务,但奴婢知道娘娘平日最挂心皇上,所以、所以斗胆立刻前来告知皇上,这个时候,还望……还望皇上能前去……”
“走!”翠羽话还没说完,玄烨已打断道,一只脚已经跨出了宫门,“摆驾坤宁宫。”
“是。”李德全应下,微微一顿道,“皇上,纳兰公子的事该如何……”
然而玄烨只匆匆丢下一句“快随朕去坤宁宫”,人便已经没了影子。李德全急忙带着翠羽跟上,却也不知他究竟听清自己的话没有。
*****
大红帷幔装点着的房间里,容若背身站在窗畔。窗外月色并不分明,没能如水般点亮一园的景致。一眼望去,只有被黑暗填满的无尽空阔。
而心内,亦是莫名空荡荡的。
自黄昏开始,自己便一直被众人包裹在一派喜气之中。迎亲,行礼,拜堂,送入洞房……承载了所有完满的祝福和期许,原以为可以抛却旧日种种,就此在这所有人眼中的天作之合,如花美眷中,也自我麻痹或者是沉溺一回。
只可惜,这种欢愉终究浅表,终究未曾根植在自己心内。一旦立了众人,此刻自己余下的,仍旧只是一派挥之不去的清冷。
而夜色的冷冽,越发是将内心的空寂一重一重地放大开来,扩散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容若觉得自己此刻脑子里空空如也,但却又无数的回忆在纷乱的游离。只是自己却终究无法抓住任何一条,只得任它们继续乱无章法地冲击着思绪。
首先是表妹的影子在脑中来回摇曳。这是自己始终无法走出,也无法忘怀的桎梏。因为容若心里始终认为,斯人既然已去,如果不让她活在自己的记忆里,那么她就当真失去了同人世间的所有牵连。
所谓相思,大概就是一种万死不辞的执念罢。为了把一人留在心上,而甘愿承受所有最痛的相思之苦,虽九死,犹未悔。
因为除此之外,你已再不能为她做什么了。
然而此刻容若却发现,自己再一次回忆起表妹来,哪怕曾经相处的点点滴滴还如昨日一般清晰,可是她的面容,却竟然模糊了。
只剩一个淡淡的影子,悬浮在记忆的最上层。明明触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
低头自嘲地笑了笑。人生最可怕的,大概莫过于这般执念着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了罢。因为除非人死复生,否则这种执念便好比一生一世的枷锁。
然而不知为何,除此之外,另一个影子却同样一点一点地占据着脑海。
视线里一闪而过没来得及留下记忆的明黄身影,高坐在马上戏谑般看着自己的挺拔身影,在渌水亭中无数次背身对着自己衣袂纷飞,沉默却悄然触动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