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襟。
“我并没有什么故事。”周瑜说。
“哈,你在赤壁一把火烧走了八十万曹军,过去一年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渐渐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你向上天借了
一夜东风,有人说你借山越神的威灵困住了曹操的战船,还有人说——”虞翻揭开周瑜胁下浸透血变得黑红的绷带,红肿
的伤口大张着露出来,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骨头,“还有人说,那一夜讨逆墓前阴火连绵,石崩丘裂,从地穴中走出一个
少年将军,浑身赤红,持刀策马向江夏腾空飞奔而去……”
周瑜面色苍白,良久低声说:“先生,子不语怪力乱神。”
“你不相信吗?但我却希望那是真的。”虞翻用蘸湿的细布轻拭伤口周围的脓血,两眼却看着屏风上的图案入神,“
最后一个故事,我很希望那是真的。”
“那一夜讨逆没有来江夏,他的肉体和灵魂早已经化为尘土了。”周瑜紧闭上眼睛,“为什么你总要想起他?!为什
么你总是提起他?!为什么你要为他的死亡哀悼至今也不肯放弃折磨自己?!”
“为什么你不愿想起他?为什么你不肯提起他?为什么你从不为他的死亡哀悼甚至不去参与每年的祭奠?”虞翻反唇
回敬道。
周瑜回视着虞翻的眼睛,冷冷地说:“大概因为我是个没心肝的人。”
“如果你真的已经忘记他,”虞翻说,“为什么和别的男人上床的时候叫的是他的名字?”
周瑜怒目瞪视着虞翻,攥紧了拳头:“这又怎样?逆死后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打我自己的仗,全然与他无干!难道因
为他上过我的床,我就要为他守节,做他的未亡人吗?!”
“我辈又不是妇人,谈何守节!”虞翻嗤笑一声说,“我只是看不得你这样虚伪。”
“所以你一定要以戳穿我为乐?”
虞翻笑说:“确实如此。”他把金疮药膏涂抹在伤口上,黑色的药汁逐渐渗入红肿的皮肉。“我很奇怪为什么讨逆会
爱过我们这样的两个人,你这样虚伪造作,我又这么孤僻狂直,即便没有嫉妒心,我想我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而你自
然也不会喜欢我。”
“我当然不会喜欢你,今天之前,从未有人说过我虚伪。”周瑜闭上眼睛忍受着伤口被灼烧的痛苦,虚弱地说。
“因为你并非对别人虚伪,而是日复一日地欺骗自己,回避过去发生的,轻视自己所珍视的,难道不是虚伪?”
“我……我的确不想回忆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周瑜无力躺着,用一只手遮住眼睛说,“也许你管这叫做虚伪。我
承认曾经喜欢和他上床,但当我躺在他身下,常常觉得自己软弱得像个女人。他死后我不再能容忍自己软弱,而软弱却伴
随对他的每个回忆,向我袭来。”
“如果你认为女人软弱,你大概从没有见过女人。”虞翻说,“何况即使一个男人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也不会因为
怀着献身的柔情而变成女人。至少——”他俯身用细麻布的长条裹住周瑜的伤口,“我从未如此看待自己,也没有如此看
待过你。”
“但这样对一个人一往情深难道不是件颠倒荒唐的事吗?”
虞翻那双倍显疲态的大眼睛注视周瑜良久,缓缓开口说:“情深而已,何过之有?何况世间一切事情都是颠倒荒唐的
,世间所有人也都是颠倒荒唐的,比你我颠倒荒唐的人还多得很。”
“听先生这样说,我心安多了。”周瑜不禁微笑说。
“我说这些并非是为了让你心安的,”虞翻垂下眼睛将绷带缠紧,收起结,“毕竟我还是很讨厌你。但是——我要承
认你有时候真的很像他,有时候,你的眼睛也会闪耀着和他一样的光。”虞翻抬头,凝视着周瑜说,“直到现在,我也常
常想起他的眼睛,凝聚着青春,火焰……以及热情。谁被他凝视,谁就用被他点燃,一生再也熄灭不了。”
周瑜沉默良久,低声说:“世间再也没有那样的人,也再没有那样的眼睛。”
“你不想变成那样的人吗?”
“我不想变成任何人。讨逆是讨逆,我是我,我一样无可取代。”
虞翻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卷起剩余的绷带扔进筐里。
“先生可以去休息了。过几日我将上表吴侯,言先生再生之恩,请他赦免你的随军苦役,早日回会稽。”
“多谢!”虞翻干笑了一声说,将医具收进荩箧,“我已经割掉了你伤口上的腐肉,只要静养百日,创口就会彻底愈
合。”
“我没有时间在床上躺那么久。”
“不等痊愈就活动,创口随时会崩裂,我不能保证你还能活多久,何况你本来就有——”虞翻顿住,摇了摇头说,“
生死有命,这不是我能诊治的了。”然后他起身向外走。
周瑜把手指轻按在绷带上,灼热的刺激过去,药膏渐渐沁出镇痛的凉意。
“其实我并不讨厌你。”
虞翻正掀开帘子,闻言回头一笑:“虽然也不曾喜欢?”
周瑜点了点头:“虽然也不曾喜欢。”
“你这句话倒不虚伪。”虞翻评价说,甩下帘子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89 章
仁闻瑜卧未起,勒兵就陈。瑜乃自兴,案行军营,激扬吏士,仁由是遂退。权拜瑜偏将军,领南郡太守。
庞统在江陵城破后不久就随流民逃离了这个石砌的牢狱。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觉得身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穷追不舍。周瑜所代表的吴方已经全面接管了江陵,向各县发恩布令召回长吏,庞统却不想回去。他隐隐觉得回去不是个好的选择,至于为什么,他一时想不明白,也不愿细想。
马车驶出城郭的时候,庞统才发现外面已经是春晖烂漫的时节,漫山新绿,繁英夹道,鸟鸣声细碎而喧嚣。他将甘醇燥暖的空气深深吸进肺里,发誓此生再也不向来路踏回一步。
“你为什么派我回京口?!”甘宁愤然问。
“并非我派你去,是至尊的命令。”甘宁闯进来时,周瑜只穿着里衣,赤脚坐在榻上,刚拿起沙盅要服药,“江陵之役已经结束,我不再是都督,兵符交上,尔等也不再受我调遣。子明、公绩他们已经帅部曲回京复命,你又为什么不肯走呢?”
“我为什么不肯走,你明知故问!”甘宁更加恼火,一屁股做到榻下,“我要留在你身边!”他说着向周瑜扑过来,周瑜伸过腿来一脚踩在甘宁的胸口,制止住了他进一步的逼近。甘宁顺势抓住周瑜的脚踝。
周瑜的脚很白,足弓优美,脚趾微泛着粉红。甘宁的心跳变快,顺着周瑜的脚踝向上抚摸,一直抚上光滑的小腿。
“你不再需要我了?”甘宁抬头向上望着周瑜的脸,掩饰不住声音里的可怜。
“是吴侯召你回去。我不能留下你给自己生祸端。你知道他对大将拥兵自重向来是很介意的。”周瑜说。他看着裤管被甘宁推上去,直至露出膝盖,但却没有阻止,仿佛出于莫名的恻隐。
“如果你上表,吴侯一定会遵从你的意思!毕竟你和别人不同……”
“我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周瑜断然说,从甘宁手中抽回了脚。“吴侯正在和刘备接触。鲁子敬写信来对我说她背后讲了我不少话。——当然这也是吴侯有意透露给他的,吴侯的用意可以说是向我表达信任,但要说是警醒也没错。大将在外,小心为上,毕竟我家眷和前途都在他手里。”
“你何必把自己讲得这么可怜!”甘宁重新坐好,不以为然地扁了扁嘴,“我听人说,有时候至尊私下里是管你叫仲兄的。”
“他管我叫什么毫无意义,关键在于他是吴侯而我是臣下,这一点是不会因为称呼而改变的。——所以,他命你回京口,你最好即刻就走。”周瑜说完,重新端起沙盅。
甘宁忽然扑上来,夺下沙盅扔到地上。药汁淋漓洒了一地。
药汁的苦味从周瑜唇边蔓延到甘宁嘴里,使得这一吻除了苦涩以外别无滋味。周瑜虽则并未抵抗,但甘宁仍旧发觉他的身心已经对他关闭了。他又重新变得冷冰冰,而且硬邦邦。
周瑜还未推开甘宁,他已经自己松开了,垂着脑袋坐在榻边,一动不动。
二月的风已经褪去了轻寒,从窗缝里吹进来,轻拂帷帐。随之进来的还有树木间喧闹的鸟鸣声。
“你该走了。”周瑜说,眼睛却看着窗户,似乎正在侧耳倾听外面的鸟啼声。
“留下我吧。”甘宁抬头,不再遮掩目光中的软弱。
周瑜转过头,凝视他良久说:“何必这么执着呢?凡事有开始,就一定会结束。”
“开始的太晚,结束的又太早了!”
“世间的一切事情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甘宁望着周瑜的眼睛,蓦然发觉自己爱上的究竟是什么。他身上有种凝固了的青春与热情之美,就好像结了冰的火,但这种死火一旦被释放出来,不知为何却倏忽间就寂灭了。这场□□如烟入抱,似影投怀,以至于回忆起那些夜晚,甘宁发现自己拥抱的似乎仅仅是个幻觉。而周瑜本人则是飘忽的,难以掌握的,永远无法理解的。
“留下我吧。”他听见自己徒然地喃喃哀求,忽然生出一种悲凉,悲凉又很快变成愤恨,他探身向前无赖般掣住周瑜的衣襟:“留下我吧!”
“吴侯的命令,是我无力改变的。”周瑜摇了摇头说,“我想留住的很多,可都无能为力。”他的话中似乎带些怅惘,顿了片刻,语气又重新坚硬起来:“你最好即刻出发,以免耽误了吴侯的时限。”
“我不走!”甘宁跳起来吼道,发狂般抽出佩刀狠狠□□床榻,“我就是不走!”
“那我就只好命人把你绑上船了。”周瑜把手指按上长刀的霜刃,忽然微笑说:“我不希望你现在惹吴侯怀疑——因为如果我的计划顺利,也许将来我们还会有不少共事的时间。”
庞统下了牛车,强压下心里的惊慌四下打量了一番。这是南郡太守府,他再熟悉不过了。
然而弄明白了之后,他反而更懵了。从几日前收到诸葛亮的来信开始,他的确收拾好行装在等着什么人来接他离开襄阳,但他却绝不是期待来到江陵。太守府的一花一木他都很熟悉,此刻却毫无亲切之感,只觉深陷回了城破前的噩梦。
“先生,明府请您过去一叙。”侍卫过来说,带他离开等待着的厢房,沿游廊向里走去。
庞统对这里太过熟悉,立刻就看出这是在带他走向内室。如今曾在围城外的周瑜是主人而曾任功曹的自己是客,这身份的颠倒让他委实感到奇妙。
一路上庞统不禁回忆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在此之前,确实有几封政令从江陵快马加鞭送到他在襄阳的陋室,但全被他一口回绝。以周瑜的骄横——庞统认为武将统统都是粗暴而骄横的——应该在失望之后断绝了请他复为功曹的打算。但也许正是过犹不及,反而激起了他报复的怒火?庞统心中不免忐忑起来,他此刻全然明白了自己想要逃离的就是这种可怕的暴力与强权,以侵害生命与尊严相威胁的可怕的强权。想到这里,庞统又莫名平静下来,因为他心中了涌出一种自尊的力量并化为不屈的意志,一瞬间强大到足以与这种□□抗衡,这使他感觉坚强,而且勇敢起来。
庞统深吸一口气,挺起胸,慢慢理了理在牛车上弄皱的衣摆,又伸手扶正发冠,正要拿出士人的气概,忽然听到从前面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汉子五花大绑,兀自挣扎着骂个不停,从内院被几个武卫抬了出来,经过他的身旁,一路向外带走了。庞统目送这路人消失在游廊尽头,瞠目结舌,扶着发冠的双手都忘记放下来。
“明府请先生进去。”侍卫转过身低声说。庞统慌忙跟上,并没有注意到被带去的不是厅堂而是内室。
庞统坐下,抬头四望。室内布置十分简单,仅用屏风隔开了内外。目之所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陈设,仅有的几案上放着一张琴,桐色润泽,尾部略带焦黑。看摆放的方式,似乎经常被主人抚弄。焦尾琴旁边有个小巧的铜铸香炉,沉香屑的青灰色的烟正从香炉里缓缓爬出来,使室内充斥着一种凛冽的冷香,仿佛专门为了驱散春日的晴暖。
庞统定下心来,才注意到屏风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等他回过神,才明白里面是在穿衣服,不禁涨红了脸,心里说不出应该尴尬还是气愤。
少顷,屏风被撤开,庞统抬头,才发现里面并没有他想象的冶艳景象,只是一张简单的卧榻,旁边还放着药罐与沙盅。南郡太守周瑜白衣青带,立在榻前,一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