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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策 完结-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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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隐隐有些后悔方才的勾决。终究是慧贤的亲弟弟,能否放过一马?贬为庶人、发配宁古塔,怕也是可行的……

胤禛冷眼瞧着乾隆深陷回忆之中,对他愈发失望透顶:“已故皇贵妃亲弟?纵是顶尖儿的皇亲国戚,如若犯法,亦与庶民同罪!”
乾隆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对上他阿玛那双幽深冰冷的眸子,不自觉脱口而出:“如皇后弟兄犯法,当如之何?”
傅恒一顿,伏地告罪,再不敢言。

等等!
胤禛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傅恒自来谨慎伏低,今日为何如此贸然进言?莫不是……莫不是那两家……
所以,胤禩要抛弃的人其实是高恒?其实他早已发现了高恒的不对劲?所以他才不会亲自动手,以免其他亲信对他这个主子寒心?
不过两家外戚,却如何令他讳莫如深、百般使计?
除非事情牵连甚广,广到他自己也无法轻易掌控!
“永璋请旨南下,清查此案。”

乾隆一言既出,本已后悔。此时听闻胤禛之言,不免眼前一亮。傅恒闻言,出列奏道:“高恒位卑人微,岂能劳烦三阿哥大驾。还请皇上另择一人。”
胤禛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此时出声,不就代表你想参上一脚?另择一人?你分明是自荐!
“好,你与刘统勋一同去罢。永璋,此事你也不必参合了。”乾隆面上似有喜意。
胤禛心底微哂,又道:“也不尽然。据永璋所知,盐商拖欠运库银两已达千万余,理当借此契机,责其清缴。高恒身为两淮盐政,明知此事而不查,自是罪加一等。”

“什么?!”
乾隆既惊且怒:“上千万两?!”
他宠着盐商,那是因为他们孝敬的银子数额实在太大。军备、屯田、南巡、备赏,桩桩件件俱有盐商出的银子。那江春也是个极能耐的,至少比某些封疆大吏们好用些,他才这般纵容了那“上交天子”的布衣。而今居然有人告诉他……盐商欠债,还是欠了国库的债?
查,必须得查!
“你也去,一定得去。”乾隆头一回觉得三阿哥那肖似自家皇父的性格如此讨喜,“务必要拿出个章程来。”
果然,运库便是那最大的祸端。

三阿哥接手此案的旨意一下,胤禩心情大好。胤禟、胤誐对自家八哥的佩服又加深几分。唯有胤祥心底咯噔一声。虽说将计就计是昔日计划中的一部分,可胤禛请旨的速度也太快了些!照理说,接手此事的应当是三阿哥的门人尹继善!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甘肃千里加急密报送抵胤禛手中,却只是一张薄薄的纸片,上头是胤祥的亲笔手书:肃贪。

还是十三看得透彻。
胤禛大是感慨,也隐隐有些后怕。如若自己就此贸然去了,指不定要出些什么状况。怡王殿下一字千金,好生了得。
胤禩的目的是控制江苏、压制盐商,顺道斩断胤禛一条臂膀;胤禛将计就计的原因却是恼了贪官,更恼了上辈子那稀里糊涂、无人可用的窘境。无论廉亲王手段如何、计策如何,只要贪官得肃,胤禛的目的便达成了大半。
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得让胤禩去跟盐商较劲,而后借“永珹”之手清理江苏。那人不是要庄有恭走么?成,爷调他离任,再安插个盐商出身的亲信进去;那人不是要打压收拢盐商么?成,先替爷把贪官肃清,而后随你折腾。
若是天下河清海晏,那么江苏究竟装着你的人还是爷的人,也是毫无差别;横竖京畿兵马握在十三手里,横竖京中风吹草动俱在爷掌握之中,横竖领兵的几位将军与你毫无交集,横竖八旗亲贵已为永璧、弘晓所笼络。要篡位、不服新皇?也成啊,王公亲贵如此之多,先与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十四阿哥纠|缠够了再说!
胤禛将那张小小纸片牢牢握在手心,心底一片澄亮。

对于盐商,乾隆终究是要留几分面子的。南下的圣旨一出,他便通过内务府给奉宸苑递了话儿,让几位挂职奉宸苑卿的盐商们好歹把银子给交齐了。

胤禩终于觉得不对了。

胤禛南下是计划中的一环,那人也的确请旨南下了。运库也是计划中的一环,乾隆也的确命他彻查了。可最最关键的是,胤禛应当是先下江南,再由他告知运库之弊,最后才是彻底清案!
还有高恒送往京里的密信、傅恒的求情……
“八哥。”
胤禟递过一封信来:“永琮说,若您让李侍尧撤下《防夷五事》,日后开放海禁、结交万国,他——甘为傀儡。”
胤禩微怔,慢慢接过了信纸。
“八哥八哥。”胤誐心急火燎地跑来,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们已经到了扬州。可他额外带了个人过来。那人是江春的堂兄弟,江兰。”
胤禩慢慢站起身来,一双点漆眸子晦暗幽深。
“看来‘永珹’也当请旨查案了。”

胤禛到达江苏的第一晚便见了庄有恭,将此人巡抚任上功绩过失喜好惯例包括每天吃饭喝水的记录给他,而后盯着那人,慢慢说道:“有小暇而无大过,爷当如何惩治你?”
庄有恭吃了一吓,捧着一叠粘杆处的记录不知如何是好。
“你自个儿掂量掂量,最好在结案之前,你可以给爷一个满意的答复。”
胤禛将话重重撂下,随即去了巡盐司。江兰见他出来,急急跟了上去,心里着实没底。

高恒的罪名是受贿,且有隐瞒不报之嫌。胤禛借了运库发作一番,胤禩也乐得打压盐商的气焰,不是添柴加火。江兰每每跟着这位主子爷跑路,心底暗暗叫苦。自己是江家旁支,比不得江春能耐;三阿哥来找他自是天大的恩宠。可如今看来,三阿哥这是要江家内讧?
非但江兰,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只除了远在甘肃的胤祥。倘若胤禛果真要折了江家,何必等江春交齐了银子再动手?

不得不说,江春此人还是有些能耐的。乾隆的气一撒,他便急急忙忙将自家拖欠的银子交起了,还日日催促其余盐商清缴;暂时拿不出银子的,江春也会替人先垫上,好歹不能驳了皇帝的面子。乾隆对这位识大体的盐商很是满意,不止一次地暗示胤禛等人,稍放盐商一马。
两位阿哥爷终于看得清楚:高恒非但与富察氏有牵扯,而且一直在为盐商们效命!若非高恒本性贪婪被拉下马,盐商们的手怕要伸到天上去!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高恒不贪心,又怎会为盐商所用?






第31章 旱赈西北,盐引江南 五
夜雪初霁,天光正明。

胤禛照例带着江兰前往巡盐司,顺带命暗人们盯死了盐官动静。刘统勋自来唯皇帝陛下马首是瞻,扮作平民四处打听高恒是否为非作歹是否官风清正;傅恒每日这里敲敲那里打打,企图撬开官员们的口。整个扬州安静得吓人,丝毫没有往年腊月的喧嚣沸腾。
巡盐司里的小虾米们忙不迭地给胤禛看座上茶,干脆利落地捧了一大叠往年的账本过来。胤禛将账本尽数推给江兰,吩咐道:“十二年江苏清理积欠,当有档册存留,且取了来。”

江南赋税积欠由来已久,雍正年间便大肆清理过一回。乾隆元年至十二年江苏赋税又欠,故而乾隆下旨清缴。胤禛总觉得江苏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寻不出来,便索性提了档案慢慢看。
至于账本……他可不是那万般皆能的怡王爷,这事还是交由江春比较妥当。
巡盐司是管不了档册的,胤禛的侍卫便携了腰牌去找巡抚。没过多久,一摞发黄的册子连同巡抚大人一并赶到。胤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心底火气早消了大半:“坐罢。横竖今日休沐,无须拘谨。”
庄有恭唯唯诺诺地应了,老老实实呆在一旁伺候着。若是这位爷再揪出些什么错,那他可真得告老还乡了。

“今两淮米价自一两七八钱至二两,令该盐政将平粜米价每石总以酌减三钱为率,不得过少……”
胤禛将那道圣旨好生揣测了一番,心中颇不是滋味。弘历那孩子早年也是不差的,为何到了后来竟……
“……近来淮商急公输课,颇为踊跃。今吉庆既有此奏,着加恩于引额之外,每引增给十斤……”
淮商急公输课,颇为踊跃?
胤禛对乾隆残留的半点好感霎时无影无踪。每引增给十斤,每年数百万道盐引下来,何止千万斤众!再说……
等等!

胤禛顷刻之间变了脸色,盯死了档册的下一道圣旨,“提引”二字触目惊心。
乾隆昔年下诏,许盐商们预提盐引,但需交纳息银充公。盐商们固然是卖多赚多,乾隆自己也收足了银子。可每道盐引增盐十斤、盐商预提盐引两事一凑,可就不大妙了。
盐商暴利百倍千倍暂且不提,但至少这些年自己执掌户部,从未见过两淮息银入账!这道旨是十二年颁的,当时自己并未入世,也从未听人提起过。可盐商行贿、盐政贪污……
只怕盐商们行贿的目的便是预支盐引、拖欠息银!
胤禛霍地站起,面上隐隐有了些怒意。

“爷?”庄有恭跟着站起,心里着实没底。
“芳谷,查查历年预提盐引的息银入账数目。”胤禛漠然吩咐道。

江兰应了一声。有目标的检索效率终究要比先前高很多,算盘珠子拨拉的分外清脆。没过多久,他便向胤禛道出了结果:“回主子,历年预行提引商人交纳余息银两,共有一零九十余万两,均未归公。”
“仅是明帐上的积欠便有万余两,可真真是了不得了!”胤禛怒极反笑,伸手一指庄有恭,“去查,自乾隆十二年提引旨意降下那天开始查,盐田、盐井产盐提盐几何,海盐、岩盐提引又几何,无论官盐私盐、总商散商,俱要给爷查个彻底!”
您老人家总算记起我了么?
庄有恭麻利地应了一声,知道自己被这位主子爷抛弃的可能性直线下降。但见巡抚大人健步如飞,三阿哥面色铁青怒意翻涌,整个巡盐司战战兢兢小心伺候,连口大气也不敢喘。

“爷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胤禩踏进巡盐司,口气颇有些遗憾:“这脾气还真是半点没改。”
胤禛微微蹙了眉,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事:“你早知道?”
早知道还如此安之若素,廉王的脾性果真是半点没改!朕是否当称赞一声廉王殿下果真了得?

“不算早,也就是昨夜。”胤禩似是心疼似是埋怨,“早知你有这本事,爷也不必累着小九。”
这几天胤禟可累得不轻。
胤禛微微一顿,胤祥那酣畅淋漓的墨迹在脑海中层层漾开。他偏开目光慢慢平静了心绪,再出声时早是一派平静如水:“是么?倒也不差。”
诶诶?居然真的“戒急用忍”了?亏他还兴致勃勃地要拿这事来添把火!
胤禩心下大奇,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如若此时无事,不妨寻个清静地儿,你我对弈一局如何?”
胤禛思忖片刻,应了。

胤禩究竟是在江南呆久了,神通广大得很,不多时亭台楼阁、画廊案几、棋具香茗一概备齐。胤禛颇有些心神不宁,思绪飘啊飘地往西北而去,盯着棋盘看了好半晌,方才问道:“执白执黑?”
“随意。”胤禩一直留意着胤禛的神色,横竖他也并不想下棋,“你挑罢。”
“黑。”胤禛一见白子就想起白花花的盐田,烦心得很。
胤禩笑笑,拈起一枚白子按在棋盘上。

甘肃旱报、两淮提引……
川、滇、黔并缅甸亦有不安……
西藏土司不日即将动身东行……

“周围无气,这一子废了。”胤禩细细看遍了占满大半的棋盘,“你竟走神了?”
胤禛凝神看了片刻,又看看自己方才落下的一子,黑白棋子如若洪流滚滚,交织纠|缠。
纵横厮杀,智谋迭出,惟盼不输天下。
“便是这里了。”胤禛神色安然,指头缓缓拨弄着一串念珠。
“那需怨不得我了。”

不多时棋盘之上白茫茫一片,黑子似无路可退无处可倚。胤禩才要笑话胤禛棋艺倒退,却蓦地听闻胤禛言道:“也只是如此而已?”
黑子接连落下,白子大片大片沦陷。胤禩只看得手足冰冷,连声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果真了得!……”
“怕是风头太盛,反受其害罢?”
胤禩似评说,又似自语。

“非是风头太盛反受其害,而是纵览全局力求生机,诱敌、自戕、谋变、隐忍缺一不可;最最要紧的是,当心有四方……”
“即,兼爱天下……”
“草原苍茫,漠北风乱,黄河九泛,南岭不寒,川贵苗众,苏浙商安……”
“……寸土亦不敢忘!”
胤禛洋洋洒洒将话说尽,落下最后一子。
“更有一心人,甘与共河山。”

胤禩看了棋盘许久,执了白子迟迟不落。
“半子。”胤禛毫不留情地道出。
“半子便半子,爷不至连半子也输不起。”胤禩将棋子扔回去,“也不过半子而已。”
堪堪只逊半筹。

“至于那‘一心人’……”
胤禩望着亭外飘飘扬扬的新雪,悠然神往:“当是好生疼着护着的,哪像你,尽往死里使唤?”

胤禛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亭外廊间,锦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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