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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王氏身旁的另外一个大丫鬟同贵给太太斟上一杯茶,看着薛王氏端起茶杯,揭开盖子,吹了一口沿着杯延袅袅而起的热气,才微微抿了一口,眯着眼睛心情极愉快的样子,便见机在一旁凑趣说:“太太这些天看着精神好多了,那几天大爷病着的时候可真是……”
王氏打断了她的话,说:“唉,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有什么不好,岂不是活活要了我的命?那时候可真是愁出了白头发。要说啊,千不好万不好,他也是我们老薛家的一点子血脉。更何况,这孩子,病了这么一场,人倒是跟开了窍似地,岂不就是人家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同贵忙说:“太太说得极是。奴婢原就说太太是福泽深厚之人,果然不错。大爷荒唐了几年,现在收了心,开始正正经经过日子,正是我们阖府之福啊。”
同喜也不甘示弱地说:“往日都说姨太太(贾王氏,即王夫人)嫁得好,生的儿子也聪明、得人意儿。照奴婢的一点子小见识,大爷这一发了奋,只怕是不比任何人差呢,太太就只管享福吧。”
薛王氏被这一句恭维话说得心里极为受用,便将自己年轻时穿过的几件颜色鲜明的衣裳赏了同喜同贵两个。
薛王氏这些天简直可以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来是遇上大厄的儿子逢凶化吉,现在眼看着和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二来这儿子经此一难之后,就像是练武之人被猛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忽然就变得灵性了起来。她以前护犊子,从来不许别人说儿子不好,其实心里很明白儿子那性子是真的不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家里招来一场大祸事。薛蟠性情奢侈,言语傲慢,不学无术都在其次,关键是做事情不动脑子,被人家随意挑唆一下就头脑发热,常常平白就给人当枪使了,为些根本不关自己的事情往往打伤人得罪人,往日为此也不知道填进去多少银子。现在看来,儿子那仿佛是糊涂油蒙住了的脑袋瓜子竟然是开了窍似地,不说别的,往日儿子什么时候肯安安静静地听她说话啊?往往一句话听得不顺心,就瞪起一双眼睛,犟着脖子和她杠上了。
薛王氏又喝了一口香茗,喜滋滋地想:儿子既然出息了,就让他多出去料理料理,她也该在家里享点清福了。看这些年东奔西跑地,眼角愁出了几条细细的纹路,白头发也多了几根,没丈夫的日子难过啊,家里也没个主心骨,事事都要自己拿主意,她又原本是个软脚蟹,镇压不住下人,只是一味地图安稳,好在以前在娘家好歹算是学了一些理家的本事,又带了两个极厉害的陪房嫁过来帮着弹压,才算是镇住了场子,将这两年的艰难日子混了过来。如今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以后就靠儿子吧。
☆、7最新
胤禛便开始着手整理家业,让下仆把账簿搬来,在账房先生的指导下一点一点地细看。 他前世虽然没有涉足过商业,但是俗话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自然地,对于治理国家卓有心得的胤禛而言,生意经什么的还不是万变不离其宗?其中的门道也照样窥得清楚。
账簿太多,一时哪里看得完,胤禛也没那个耐性,只是拣紧要的几本看了,对家里的长久以来的财政状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薛家,在那日的那个小厮的嘴里两个字就概括完了:“有钱”!而且是属于“富贵再三逼人”,就好像是薛家人走在街上仗着家里有钱飞扬跋扈到衣服角角都要飞起来扇人耳光的那种超级有钱。听听这名头,四大家族之一, “珍珠如土金如铁”,谁听了薛家“皇商”的名头,不油然而生艳羡之心?
殊不知,胤禛这一日仔细理了理家业,才知道外人的笼统之言,其实并不尽然。
说起来,薛家的祖上也是朝廷中从政的官员,薛家先祖曾任紫微舍人。所谓的“紫微舍人”又叫中书舍人,是种官职,主要工作就是撰拟诰赦,简而言之就是代行皇帝旨意,性质有点类似现代社会的机要秘书。薛家先祖在世之时肯定是心机灵活,善于揣摩圣上心意的人,以致福泽延绵,留下好大一份家业。
可是和贾府不同,贾府因为先祖是陪着开国皇帝打过江山,有着赫赫战功,被封了国公,与薛家先祖的这个什么“紫薇舍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贾家的后人可以袭爵,像贾珍、贾赦都是世袭的爵位,而薛家的后人却不可能世袭这个“紫薇舍人”的职业,后代们必须靠自己的能干本事去科考去拼搏。
可是问题又来了,不是谁都是天生文曲星下凡,一去参加科举就能考状元、点翰林跟逗你玩似地。所以,到薛蟠的爷爷的这一辈,屡次科举无着之后,索性改弦易张,下海经商,凭着祖上还有联姻的关系,当上了“皇商”,领着内帑钱粮,采办杂料。所谓“帑银”,是指国库的银钱,领取国家银行的钱行商的商人就是“皇商”。其实说穿了,就是供应皇室用品的供应商。
这“皇商”,听名头是不错,带着个“皇“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面有多大的油水呢,其实就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好处嘛,就是皇宫里用的东西,自然是天底下最精致最华美的,宫制、御用、上用,都是天底下的有钱人梦寐以求的名贵物品。有了皇商的名头,就连家里开着的其他的铺子的货品也成了“精品”,无形之中就成为品质的代名词,薛家的铺子也因了“皇商”的名头成为这金陵城里的大户人家趋之若鹜的赛金场,带动了不少生意。
坏处就是,皇商又不止他薛家一处,要想长长久久地成为皇室的供应商,必须四下里打点,这个,光靠货品好还不行,还得要验收把关的里里外外的官员、宦官们都说好才行。所以,这皇商虽然获利颇丰,实际上要花的心思不少,到处得陪人吃饭,上下打点,陪笑脸,实在不是个省心的活儿。省不省心都在其次,有没有没那个长袖善舞、与人打交道的能力才是从事此行业的关键所在。
不消说,这具身体以前的死鬼主人薛蟠自然是没有这个能力的,就是他的老爹薛公,据胤禛推算,也不是经商的材料。薛公早年曾中过举,也算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因为这个还蒙了同为金陵名宦的王家的青睐,王家遂将嫡亲次女(即薛王氏)嫁与薛公,殊不料薛公随即就生了一场大病,最后只得了个六品主事的官职,他又是文人意气,不耐俗务的,后来就辞了官回金陵来继承家业。薛公到底是读书人,虽然是循规蹈矩地经营着家中的产业,究竟也没什么起色,又不擅长与官场之人周旋。所以,在薛公的手上薛家的生意只能用“江中行舟,不进则退”来形容,到了死鬼薛蟠的手里则是益加往那下坡路上走。
账房张德忠看着少主子看完了几本账簿之后眉头紧锁,不敢高声,小心翼翼地说:“大爷,您看还要不要将前两年的账簿也搬了来您看?”
嘴上这么说,张德忠心里可是一百个不愿意。就刚才的功夫,这少主子提的几个问题可谓是正中靶心,也幸得他心性灵活,加之在做那一番手脚之前早就编好了说辞,才算是蒙混了过去,涉险过关。不然在公中的账上弄手脚的事给少主子察觉,被打骂一场、折了面子倒在其次,就怕是连这差事都戳脱了去,以后也没法在这一行立足,岂不是要去讨饭?
张德忠心里又纳罕:这薛大爷往日从来不理会这些个生意往来的小事,只是每日声色犬马,玩得不亦乐乎。常常是短了钱花,就找了自己来,好声好气地央告着从公中的帐上弄出点钱给他花天酒地。那时,张德忠就心里十分看他不起,心想这往后还不都是你的家产吗?现在就忙忙地要猫吃尾巴尖——自己整自己,往后还不知道要怎样败家呢?不过,这样想归想,张德忠还是很积极地为薛蟠做假账好瞒过他娘,弄出来的银子也只给薛蟠五分使就罢了,余下的全进了自己的腰包,很是发了一笔横财。可笑当时的少主子不亏是著名的呆霸王,竟然一点也不知晓被自己弄了鬼。
可是现在,这少主子听他说话时眼中不断闪过犀利的光芒,提的问题也是锋芒毕露,叫他好难回答,好在少主子对生病前的事情记不太清楚了,张德忠才算是蒙混过关,后背沁出了一层冷汗。
胤禛摆摆手说:“不必了。再看也是这么着,倒是白白废了许多精神。”
胤禛又说:“老张,你是我们家用了许多年的老人了,据你看,咱们家的生意比起以前来倒是如何?”
张德忠字斟句酌地说:“这个,可叫老奴怎么说呢?以前咱们家主要做的是两项生意,一呢,是供应宫里用的香料,二来呢,是开了不少当铺,兼做着古董的生意,现在这两项可是荒废了,老爷在的时候,也是专注于田庄、药铺的买卖,后来,老爷没了,太太就更不知道了。要依着老奴说,还是采办香料的事儿更挣钱。”
张德忠是避左右而言它,其实言下之意就是薛家如今大不如前了,最赚钱的两项生意都不做了真是可惜。
胤禛问道:“哦——供应香料怎么就比其他生意挣钱?说来听听。”
张德忠说:“咱们家以前采办的香料可不是这市面上常见的什么麝香沉水香之类的,咱们采办的是龙涎香,这可是个稀罕物儿,咱们天朝上国也不可得,只有大食国才有产(南洋古国名字)。那时候咱家的老太爷专门养的善能出海的伙计,出海一个月才能贩了回来。大爷可知道麝香贵重,可是一斤麝香也抵不上一指甲盖那么大龙涎香贵重。老奴这里告诉少爷悄悄知道,其实,龙涎是南洋海里的一种大得不得了的鱼肚子里产的(抹香鲸肠内的分泌物),大食国的人根本没把它当回事、到了咱们这里,可就贵重得不得了,大家都传说是龙的口涎,只有皇室才配得上用。所以,大爷您说,这生意咱们能不挣钱吗?”
胤禛问:“那后来为什么不做了?”
张德忠说:“后来还不是因为老爷做官去了,没法子料理这出海的大买卖。又加上后来有一次出海的航船遇上了风暴,几个伙计都死在了海上,赔了老大一笔子烧埋银子。之后老爷就说不做这个营生了,太危险,后来就转作米铺啊什么的。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哪个生意能比得上这个?虽说是要冒一些风险,倒真是一本万利的,对了,除了香料,顺路带回来的南珠、象齿、珊瑚、琉璃、香药等物都是一销而空,生意好得不得了。”
胤禛又问:“那当铺什么的还挣钱吗?还有古董生意呢?”
张德忠说:“当铺的生意说穿了,上面没有人照拂着是做不成的,咱们府上前些年的生意全靠亲家老爷(即王氏姐妹之兄王子腾)的面子大,生意倒是好,不过亲家老爷前年点了京营节度使,去了京城赴任。这金陵地方上的官儿就不大买咱们府上的帐了,生意没有以前那般好,倒是还过得去。要说古董生意,这些年可是光赔钱了,咱们府上没有懂行的人。”
胤禛算是搞懂了,这薛家原来是家道中落,虽然外面还是顶着巨富、豪富的名头,却已经是个花花架子了,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是入不敷出,祖上传下来的店铺数量当真地不少。不过,老话说得好,富不过三代,薛家又出了薛蟠这个败家子,败落本来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事情,现在由于阴差阳错,他胤禛穿越时空而来,给即将沉亡的薛家带来了希望。
胤禛当即就将家里的店铺划分为两类,第一类是不挣钱,也没有精力去经营的一些旁门左支,比如米铺啊古董铺子啊什么的,马上放弃,归拢归拢就发卖了,也好落袋一些去京城的花销;第二类就是勉强可以挣一点钱的,比如当铺啊绸缎庄啊什么的,这些是目前胤禛整治的重点,先要查账,找出其中盈亏的关窍出来,然后暗暗查访着,将那些个不好生做事的、中饱私囊的、咬牙难缠的一律撵出去,换上一批忠诚本分又会说话讨顾客喜欢的伙计,好生把生意做起来,毕竟现在他初来乍到,情况什么的都不太清楚,还没有找的别的门路。等他以后参加了科考,选了差事出来,就把这些个铺子全部卖掉,一心一意当官去。
胤禛在铺子里呆了一整天,又难得地大方了一次,赏了貌似一直兢兢业业陪着他的老账房张德忠一两银子。张德忠哪里在乎这点赏钱,往常有人来他这里领差事领银子,他就是掌个天平过个手也要落下个三四两银子的回扣。不过当着如今雷厉风行的少主子,张德忠是一点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躬着身子,双手接了来,满面堆笑,又谢了少主子的恩典,送了少主子出了店门,眼看着少主子骑的马消失在暮色中了,才肚子里暗骂一声“晦气!”回了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