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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环不知沈襄是谁,谋士有明谋暗谋之分,此人虽未见载于史册,却未见得比不过”圣武之治”中大放异彩的几位明谋。
暗谋,藏得越深才越可怕。
这位沈先生住在永宁王府的后巷旁,一条繁华的小街边,一处四进的严谨宅院。
贾环被他抱回了沈府里,顾不得羞恼,他眨着狭长的凤眼,做出一副又胆怯又天真的模样,小声嗫嚅道:“我。。。。。。真的不能吃。。。。。。我,我,我的肉是酸的!不!有毒的!”
说着,又故作凶恶道:“我还会变成鬼。。。。。。再一口吃掉你!”
沈襄却是一怔,他孤家寡人惯了,抱回贾环也是看中他前程,想为自己一生所学留个传人。却是忘了,这样年纪的小孩子,他不会哄啊!
府里的老管家只道自家老大不小的少爷抱回的是沈家血脉,当下便笑得春风满面,“少爷啊,老奴看,您也是时候成家啦!小主子还这么小,这府里没个娘照看也不像样啊!”
沈襄皱眉,刚要说些什么,怀里一直不安分的小家伙像是听懂了什么似的,忽然瞪圆了眼,大声道:“我有娘的!”
沈襄看着双眼暴亮的老管家,清俊的脸上带了些无奈神色,道:“白叔,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孩子不是。。。。。。”
话未说完,一直被他摁在怀里的小家伙却是瑟瑟发抖了起来,他凤眼微红,可怜兮兮道:“你不要我了吗?”
沈襄一僵。
小家伙抽抽鼻子,“我吓坏了。”
不知怎的,沈襄心头一软。
打发了老管家,沈襄看着乖乖巧巧坐在床沿的小家伙,眯了眯眼。
此处是他的书房,几架经史子集,一张红木书案,几道古玩摆件,还有软榻和一张午休用的小床。
不算空旷,隔音却极好。
贾环低着头,双手笼在袖子里。
“你是故意的,为什么?”沈襄直视他双眼,淡淡问道。
袍袖被扯紧,小家伙一声不吭,脸色却在发白。
“你是从一开始就在演戏,还是临时起意?”
小家伙咬唇。
“那。。。。。。是临时起意?”
他抬起头,眼里的怨恨与不甘看得人心惊,“既然你都发现了还问我做什么?”
沈襄蹲下身与他平视,“你在害怕?”
贾环恶狠狠地瞪他。
沈襄摸摸他柔软却有些发黄的发丝,“别怕。”
小家伙身子一颤,咬牙道:“我不会相信你们这种人的!”
沈襄却笑道:“我们这种。。。。。。哪种人?”
贾环的眼里蒙了一层薄雾,张口正要说什么,却忽然瞪大眼睛道:“你不打我?”
沈襄蹙了蹙眉,“你经常挨打?”
贾环身子颤得更厉害,却强自冷冷道:“我。。。。。。我怎么会挨打。。。。。。”
沈襄叹气,“我本意是收你为徒,如今只好顺水推舟认个承嗣子了。”
贾环惊疑地看他。
沈襄无奈,“明日我会给你爹发帖子,再赎买下你姨娘和姐姐。”
贾环却是更加惊疑地看他,目光中带着深深的不敢置信。
沈襄柔声道:“可信了?”
小家伙扭头,将自己蒙进被子里。
良久,沈襄听见一道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闷闷响起,“我会报答你的。。。。。。”
月上中天,夜色正好。
☆、第4章
青熏小炉里点着一勺香,好闻得紧,贾环半卧在床上,枕着圆木枕,却是笑了。
纪家是簪缨世族,一应摆设偏好古风,在贾府许多日子,他竟半分未觉时代交替,朝廷更换。如今在这晋风浓郁的小房间里,却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一切都已不同。
他还是太急了,急着摆脱那日渐衰落的国公府,以至于在沈襄面前露了破绽。
好在他赌对了,沈襄同他是一类人,极度的自负,又有些莫名的良善,只是他纪瑜林这六十年官场可不是混过来的。
塑造一个早慧的,辛酸的,习惯算计却知恩图报的孩子形象,再潜移默化地恢复前世模样,任谁都会觉得是沈襄所教,而非神鬼之论。
他有能力让沈襄自己都是这般认为。
当年纪瑜林从一介探花爬到内阁首辅,其间多少风霜雪雨不为人知,自是不惧任何算计,怕只怕栽在这“妖孽夺舍”上头,若是此事大白,可没人管一条孤魂野鬼有什么辉煌过往。
自嘲一笑,偏头打量四周格局,他却是挑了挑眉。
这东厢摆设严谨,看着也颇清冷,若是寻常孩童必定心中惴惴,压抑不安,贾环心下了然,这是沈襄的第一关。
三岁看到老,人的心性是天生的。五岁那年他掐着日子设了连环计让几个庶兄为了帝师弟子席位争天抢地,丑态毕现。自己却入了祖父门庭,后拜了帝师,几番筹谋,一举成了关门弟子,这便是他与生俱来的,谋。
善谋者善弈,善弈者,胸有沟壑,隐忍自持。
这些考验,却是试探小孩子的。
贾环浅笑,自褪了衣衫挂好,蒙被过颈,闭上眼,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
早膳很好,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除去主人家偏爱的素淡面食,还特地放了几样甜点并一碗白燕窝。
倒是贾环思量一会儿,心下觉着应该示弱一把,丰富他不受宠又强作骄傲的庶子形象。
他先是盯着碗看了看,又僵了一下,再小心翼翼对沈襄道:“可以撤了燕窝么?”
沈襄放下筷子,看向他。
贾环撇过头去,不过耳根有点红,故意大声道:“姨娘说了,燕窝有什么好的,黏腻腻的,还是鸟口水,脏死了!”
沈襄皱起的眉头略松,心中也不由软了下来,道:“既不喜欢,便撤了,只是下次莫要在膳桌旁喊叫。”
贾环心中一噎,面上却红通通强作镇静,那模样可爱极了,惹得老管家并两个小丫环偷笑。
低头默默喝粥的贾环唇角上扬,接着便是一僵。
这种算计了人又背地里自鸣得意的心情,八岁之后就没了吧?他这是……返老还童了一把?
莫非得了这小儿身子,连心思都稚气了不成?
默默算计了一下利弊,确认这还阳的后遗症对自己还构不成大影响,贾环才放下心来。
承嗣之子不同于过继,须得五代内近亲方可,沈襄从未想过留后,对贾环便分外上心。
因着贾环坚持要与贾府一刀两断,为了不让他于孝道上吃亏,便连夜知会几位沈氏族老,替他安排了族中旁系的孤儿身份。
忆及几位叔伯心照不宣的眼神,沈襄也不由失笑。
何至于小家伙去误导,这下可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来也颇奇,存了这份心思,再看贾环举手投足间不自觉的气度,他竟隐约觉着“这孩子是生来要给我做儿子的”。
这话若叫贾环听见必要翻他一个白眼。
沈襄其人是个真正的君子,放在大晋颇有些格格不入的意味,然而宁君盛世之后,大兴孔孟之道,大御朝的世家公子们,无论天赋,个性,资质,都被从小按着”君子模板”教养着,纪瑜林更是其中佼佼者。在他不着痕迹的刻意下,不相似才是怪事。
贾环眼尾微敛,见沈襄冷脸下遮不住的欢喜,心中轻嘲。
纪瑜林,你果真是天生的伪君子。
……
晋时承嗣之仪不比后世繁杂,却也十分郑重,花朝节后三月三,正是难得的吉日。
时辰仓促,府中一应祭物摆设却很周全。二人用了早膳之后便是沐浴熏香,且是与沈襄共浴,意喻从今往后父子同泽。
早春微寒,净室里备了同款的厚重衣物,俱是青色衿衣佩大小玉麒麟。
沈襄接了净布,为贾环拭干身体,这也有些讲究,不多赘述。
两人一路行至正厅,沈襄的知交便纷纷上前道贺。贾环后撤半步,神色温谦,略带些晚辈的恭敬与拘谨,礼仪周全,偶有插话也不显突冗,反倒为他添了几分灵气无邪。
便有人对沈襄道:“得麒麟儿如此,沈兄好福气。”
“今日当饮三杯,贺子静大喜!”
“好你个沈子静,族里有这般好资质的小童我竟不知,教你捞个正着!”
……
沈襄一一应着,双眼眯出愉悦的弧度。
沈襄人脉不多,却颇有分量,有些还是朝中新贵,贾环旁听了几耳朵,却发现其中竟有不少人名留史册,倒让他颇为怔愣。
按说如今永宁王年方弱冠,母族平平,在诸王之中亦不受宠,绝不会有人将这些冉冉升起的一片新星与他相联系。只是贾环纵读史书,”圣武之治”大致上的班底他却是通晓,可他从未想过……竟这么早!
晋武帝师苏从博,一品御史林致远,户部杨素闻,兵部祁天,吏部叶允容,以及……未来的圣武第一相许文琅。
旁人看来只是一场颇有分量的承嗣礼,贾环却彷彿看到了一个时代。
许是他目光太灼热,方才被人唤作文琅兄的青年回过身,疑道:“瑜林?”
也是巧了,那旁系早夭的孤儿名唤沈瑜林。
贾环一怔,回过神来,忙羞涩一笑,“许哥哥好。”
许文琅微微一笑,半弯下腰对他道:“沈兄与我是同辈,你当唤我许伯父。”
这下倒是哄堂大笑,祁天扭头,看许文琅一脸认真地等着小孩那声许伯父,忍不住道:“小瑜林快叫罢,这人死心眼儿,你不叫他一声他不放你走。”
林致远一向嘴上不饶人,此时便笑道:“文琅平素辈分最小,这下可找着能欺负的了!小家伙可别叫他!当心他来劲。”
正寒暄的沈襄杨素闻几人也回过头,颇有趣味地看着对视的一大一小。
贾环心下略沉,知道这是第二关,他凤眼微眯,黑白分明的瞳仁飞快地闪过一丝狡诈的精光,很快,却让人看得清晰。
略昂了昂头,束成单鬓童子髻的发丝衬得他灵气逼人,“本来,叫许哥哥做伯父也没有什么,毕竟怎样他都比我大。”
“只是……”小家伙嘟了嘟嘴,“伯父是长辈,要送晚辈见面礼的……许哥哥又没有送……”
说完,他只用那一双漂亮的凤眼去瞄许文琅腰间三色翡的美人坠。
这下贾环却是把许文琅挖坑埋了,那美人坠他记得,是纪家老库里的东西了,据说许文琅从及冠起便戴着,几乎戴了一辈子。
许文琅失笑,从袖中掏出一块羊脂白玉的文昌佩,蹲下身给贾环系上,林致远不依了,“小家伙看上的可不是这块!”
许文琅无奈,向周围拱手告饶道:“哥哥便哥哥罢,这三色翡不值什么,只颜色稀奇些,诸位却是看不上的,便放了弟弟一遭儿罢。”
祁天瞪了还待说些什么的林致远一眼,笑道:“文琅对这美人坠宝贝得紧,想是佳人相赠,诸位莫起哄。”
气氛正热,外头有人传话,荣国公府二老爷到。
林致远直接一口茶喷出去,回头对沈襄道:“看不出子静竟是个交友广泛的。”
沈襄早想好了由头,便道:“瑜林父母早丧,唯幼时与我亲近些,后来一路随我上京,却是走丢了,幸得贾员外郎的妾室赵氏相救,教养到如今,今日不将人请来也不像话。”
祁天唏嘘道:“小瑜林是个命苦的。”
贾环低下头,看似情绪低落,实则在掩饰自己抽搐的嘴角。
他是想过要脱离贾府,甚至误导旁人自己是沈襄亲生,可从没想过沈襄只一句话便能连那一点儿血脉联系都断了。
何况,便是将来有人发觉他与赵姨娘关系,也只会以为沈襄是他亲父,毕竟,有谁会这么傻,为一个陌生孩童做到如此地步。
贾环狠狠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
若你今后待我如初,纪瑜林必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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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进得沈府来,因着身后的小厮被拦在外头,没了人低眉顺眼的陪衬,他的官步便显得有些滑稽。
他来,便是知晓这事板上钉钉,不容更改,然而王夫人的话却是说进他心里去了:既然贾环已送出去了,多想无益,不如附送了赵姨娘,日后他若落魄与贾氏无干,若是富贵了,必要记贾家一份恩情,若他是个小白眼狼,左不过还有三丫头在呢。贾环独性子,谁也不亲近,只爱往探姐儿身边凑,挨了骂也是笑嘻嘻的。
想起昨晚刚开了脸的周姨娘,贾政便没那么不舍了。赵姨娘相貌虽美却粗俗不堪,哪有周氏的温柔小意。
因他一路走一路思量,小半盏茶的回廊竟走了一柱香,沈襄皱眉,看着吉时将误,便着人再去催请。
正当口,人到了。
在座的除去沈襄与许文琅是白身外皆是三四品官,苏从博却是皇子文师,正当一品,贾政的官步便僵在了门口。
林致远此时还在工部行走,官不大,正是贾政顶头上司,便似笑非笑朝他道:“贾大人好威风。”
贾政是个脸皮厚的,强压下心中不安,拱手道:“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