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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对自己说着,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松开了撑在缸沿的双手,让自己整个人滑进了缸中,让温凉的水围绕着他、包裹着他,暂时将他与外界隔离开来,留一片安宁天地。
***
为期一个月的封闭式集训正如凛之前所说,每一天的训练课程都安排得又多又满,但确实非常奏效。因为这是国家队的教练团队为每个参赛运动员量身打造的训练计划,重在强化技巧,提升优势,均衡短项,培养综合实力。由于凛报名的项目包括个人蝶泳和个人混合泳,因此他要参加的训练项目更是齐全,在技术游的训练安排上也更显紧张。好在凛从未间断过高强度的训练,从生理和心理的角度来说,他应该能迅速并很好地适应这次的训练。而在每天训练结束时的成果检验记录上,凛的数据也的确保持得很好,在这个基础上,教练们也期待着他能有进一步的突破。
但在训练进行到第十八天的时候,凛偷偷翘掉了下午的训练,悄悄地离开了场馆。他也是看准了时机,趁着自己刚好满足“数据为优等十天以上者,可酌情减少强度训练,改为放松练习”的集训队规,提前申请将这天下午的训练改为了放松游。而放松游的场地和技术游本就不在一块儿,集训期间所有教练也都忙着训练自己手下的队员,压根无暇顾及这一边……
总之,凛神不知鬼不觉成功地溜了出来,要去的地方……却不是和遥的小家。
半个小时后,将红发扎了马尾收在鸭舌帽中、还戴了副平光镜的松冈凛下了出租车,从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封邮件。内容是一个地址。他抬头对了对面前楼栋的门牌号,就是这里。
这是一栋大约只有十几层的办公楼,外表看不出什么特别。凛根据邮件的指示乘电梯到了五楼,一步踏出的时候才终于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宽敞的大厅,专业的引导台,分布在大厅及走廊里的排椅,身穿白衣穿梭其间训练有素的人员,以及最大的一面墙上镶嵌的、与邮件附件的照片里一样的标志……
“雪野骨科综合医院”,一家业内享誉甚高的私立专科诊所。
这家诊所是凛那位赛车界的朋友推荐给他的,据说这里技术先进、设备齐全,而诊疗系统却完全独立,并不与全民医保数据库相连。换言之,就是可以为就诊者提供绝对优质的服务,同时又绝对保密病人的资料。当然后者本是一条普遍守则,但在如今连无名小卒的生活都可以被无限追踪、轻易放大的情况下,凛不想冒险。
他是来做详细检查的。想要弄清楚的问题,就是他的腿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事关职业生涯,他不得不谨慎行事。
事实上,从车祸那天开始,他右腿酸麻的症状就没彻底消失过,总会在不经意间突然袭来,打他个措手不及。
一开始频率不高,他还能忍受,但随着训练量的加大,麻痹的次数越来越多,发展到最近几天,就已经不只是酸麻了,而是会从腰部到右腿到脚尖都如针扎般地疼痛,毫无征兆的突发无力也会导致他难以很好地安排训练进程。
很显然,这已经严重影响到凛的正常训练了,而天知道他是凭着怎样的毅力才咬牙坚持下来,甚至保持着优等的数据。他本以为这只是和以前训练中受的伤一样,经过几次放松练习和按摩就可以自行痊愈,但事实并非如此。
眼看比赛的日期迅速临近,他不得不被迫正视这个问题。但他谁也没有告诉,唯一旁敲侧击地咨询的对象,就是他那位也曾出过车祸、动过骨科手术的赛车界朋友。
要到地址以后,他就开始着手安排这次的“越狱”计划,可惜好不容易终于成功了,却还是错过了一开始预约的时间,也因此没能和原本预约的专家见上面。虽然有些遗憾,但他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他也没时间再等。
一系列检查做完之后,凛被带入一间诊室,接待他的是一名年轻的医师。
“啊,您就是雪野教授特别交代过要优先看诊的松冈先生,承蒙关照。”
“哪里,我要多谢才是。”
“抱歉,教授临时接到通知,要赶去美国参加一个医学研讨会……”
“啊,没关系。我也是听朋友推荐才预约了雪野医生。”凛皱着眉头站在桌旁,右脚不自觉地点着地,这是他这段时间为确认麻痹是否突然来袭而养成的习惯,“所以,只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就行了。”他已经明显地表现出不耐烦,不想再继续客套废话下去。
年轻医生一眼看出来凛的情绪,推了推眼镜。
“松冈先生,请坐。我马上为您分析病情。”
看着人无奈地坐下之后,他才清了清嗓子,尽量和缓地说道:“如果我没有诊断错误,松冈先生,您的问题……应该出在腰椎上。”
“腰椎?”
“是的。具体的病症名和严重程度还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诊。简单来说,从目前检查的结果来看,您的腰椎有几处错位的现象,因而影响了控制下肢的神经……”
“为什么会这样?”
“您是游泳运动员,所以腰腿部训练较多,的确容易出现伤病……”
“小伤小痛什么的的确有,但这次为什么会这样!痛一点无所谓,问题是——”
“问题是神经受损,不仅会有酸疼、无力、麻痹的症状,还会影响活动,是吗?”
“……”
“不瞒先生,这类病症本来是多出现在青少年身上的,成人因为骨骼已成型,鲜少发生。所以,先生最近是否遇到过什么突发事故?当然,更可能的诱因,还是运动过量……”
“强化训练也会?我不过是加快了技术游的训练进度而已。其他的事情,也只是出过一次车祸罢了,但我并没有怎么受……”说到这里,凛突然顿住了,张了张口,吞掉了剩下的话,然后向后一倒,烦躁地仰靠在座椅上。
年轻医师再次推了推眼镜,点点头。
“是了,大概正是这样。我想,松冈先生应该是因为更改了训练计划导致运动强度过大,又没有好好做放松,使得腰部骨骼和肌肉都负载过重,长此以往,才令部分骨节出现了轻微错位。而这次的车祸,则更加加速了病情的发展……”
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原因什么的不重要了。我只想知道,这样发展下去,会怎么样?”
“不好说。目前神经遭受压迫和磨损的程度还不清楚,也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定。”医师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不瞒先生,要说最坏的结果的话……是可能引致下肢瘫痪。”
凛不由得愣住,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冷气。
“所以松冈先生,我建议您尽快中断训练,接受治疗。”
凛沉默了。过了许久,他才慢慢问道:“这个以后再说。现在只请你告诉我,这样发展下去……到最坏的情况,还有多久?”
“……不好说。快则十天半个月,慢的话……如果松冈先生停止剧烈运动,也许还能撑上半年。但是……”
“之后呢?”凛打断了他。
“诶?”
“我是说,如果接受治疗了,之后呢?可以完全恢复吗?”
“这个,一切顺利的话,应该基本不会影响到正常生活和工作,”年轻医师再次犹豫了一下。
凛直直地望着他,补充了一句:“我是问竞泳。”
这一次,年轻医师迟疑的时间更久了。他两手交握着放在桌上,低头盯着几份报告看了半天,才终于回答道:“还是那句话,松冈先生,现在并不清楚严重程度,到底是哪种病症也还没确定。不过按照您的情况来看,就算经过治疗,也最好不要再进行强度过大的运动……”
凛浑身一颤,但片刻之后他开口时,却是一声轻笑。
“等一下。既然严重程度都还不清楚,凭什么说我会下肢瘫痪?”他缓缓抬起头来,红眸里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紧紧盯视着桌后的医生,“所以其实也可以认为,我不会发展到那一步,对吧,医生?”
医师愣了愣。
“这……理论上说是没错,但是松冈先生,不治疗的话,症状是不会消失的。而且这么拖延下去,恐怕……”
“够了,我知道了。”
凛突然一撑站了起来,上前抄起自己的检查结果,两下撕成了碎片。
“多谢你,医生,那么就到这里吧。”他将碎纸片递上前去,“抱歉,我知道这样做有点过分,但请你们能尊重我的个人意愿。还有,我知道数据库里应该还存有我的检查记录,请也一并删去。以及,为病人绝对保密可是你们的宗旨,请不要忘记。”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医生似乎被凛的举动震住了,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跳起来想叫住他。
“松冈先生!健康无儿戏,请不要拿您的身体开玩笑!万一……”
“啊,那也不是你的责任。放心吧。”凛没有停步,很快就走到了门口,“还有,这的确不是什么玩笑。我只是……”
他没有说下去,反正也没必要说给医生听。
卷着风般一路出了诊所,凛招手叫停了一辆出租,上车说了地址后,他便仰靠在后座闭上了眼睛。
车子平稳地在大道上行驶着,凛的心情却一点也没法平静。纷繁杂绪将他的大脑塞得满满当当,他没心情也没力气去理。他只是不断地深呼吸着,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并反复地在心中念着一句话——正是他刚才没说出口的,他的最终决定。
——我只是,想要赌一把罢了。
他的唇角渐渐地浮起一丝苦笑。
至少要赌一次。无论输赢。
至少让此生无憾……
父亲,你说是吗?
【Chapter 24(Ⅱ)】未知的明天来临之前
在一个路口下了出租车,又步行了将近十分钟,松冈凛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天色已经逐渐暗沉下来,路灯一盏盏点亮,将灯下的人影拉得很长。
凛就这样默默地立在一盏路灯下,出神地望着前方。那里是一幢简约的二层小楼,廊前的灯光轻柔地打在台阶上,另有丝丝光线从一楼未拉好的窗帘缝里透出来。
他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不出他所料,遥也果然在家。毕竟毕业后学校的宿舍就不能住了,遥自然得搬过来,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帮上忙。
屋里明明有着此刻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的人,他却忽然间迟疑了。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差点转身就走……
但他最后还是站在了房门前,按下门铃。
“叮咚。”
“叮咚叮咚。”
没有人应。
凛愣了愣,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头,插在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几只药瓶。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大脑冷却一点的时候,他弯腰从门前的地毯下,找到了备用钥匙。
***
房里似乎只有客厅一角的落地灯亮着,光线并不明朗。
“遥?”
屋子里很安静,遥平时也没有在客厅看电视的习惯,除非凛拉着他,才会“勉为其难”地看一看。而这个时间,遥如果在家的话……
玄关的尽头就是浴室。凛走上前推了推浴室的门,里头也没亮灯。遥居然没在泡澡。
“喂,在哪呢,遥?”
不知为什么压低声音地唤着,凛克制着不断膨胀的情绪向里走,不一会儿就到了楼梯前。抬头看看,上边也是一团漆黑……
难道已经睡了?
凛烦躁地挠挠头,抬脚打算上楼,眼角余光却瞥到了什么。
是一缕光,在楼梯转角处。那个位置是书房。门半掩着,里面的灯光挤成窄窄的一条,从门缝里漏出来。
昏暗中的凛眼眸微微睁大了一点。他放弃了上楼,转身朝书房走去。
一把推开房门,明亮却柔和的光线顿时洒遍全身。书房内的事物一览无余,书桌,书橱,四处堆放的遥的专业书,还有……
凛在门口怔了片刻,突然快步走上前去。
遥的确在这里,就在书房一角,背靠着一面书橱斜坐在地上。凛却没有直接走向他,或者说,是绕过他走到了一样东西面前。
那是一副画架,上面钉着一幅素描。
是一只猫。懒洋洋地趴在一张软垫上,气定神闲地半眯起双眼没什么兴致地看着画外的人。深深浅浅的笔触描绘着它蓬松的毛发,即使没有上色,凛也知道那一定是一只雪白的猫咪,有着琥珀……不,也许是透蓝色的眼睛。
是小鸟。栩栩如生。
几乎有一分钟那么久,凛就那样望着那幅画,甚至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注意力拉回到画架旁熟睡的人身上。
遥就歪着头靠坐在那里,静静地睡着,睫毛在脸颊上落下淡淡的阴影。身后是那一整面的书橱,耷拉在两侧的手掌已经松开,旁边的地上散落着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