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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谁也不知道,第二天一早,便有个哑了的烧坏了脸的妇人出现在京中的街上,无钱又可当的东西又无家可归,身体亦是不好,自然只能以乞讨为生。
四月初七早朝,皇帝诏发两条圣旨,一是自即日起,端王圈禁于端王府中,无旨不得探望。二是皇帝自称身体欠佳,已然不能主持政务,荣王人品贵重,与我年轻的时候十分相像,必能够继承大业,他将会选定吉日传位于荣王。在此之前,由荣王监国。
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天变了,端王再无翻身的可能,连摘星等人也放了出来。
因着端王事败,朝中空出许多职位,殿试也即将开考,一时间,连官员带学子让四月初的京城更为热闹,便是连庄季书也开始闭门不出,一心备考。
可惜这些都与秦钟没有任何关系,今年的殿试,包括因荣王即位明年开的恩科,还有三年后的春闱,秦钟却是都不能参加了。此时想起当时他与秦可卿的玩笑,说自己便是三年后考中状元,也本朝史上最小的,能够名留青史,便有些唏嘘,有些话果然不能乱说。
秦业过了七七之后,按着规矩,他要先将秦业的棺木送到寺庙,以便停灵,待到下葬的日子,再扶棺回金陵老家,将父母亲合葬。因着父亲与慈空大师关系极好,此事便定在了开元寺。
戴榕早就找好了一班兄弟,将丧事接手过来,四月二十日,秦钟摔了瓦后,便一路吹着唢呐,哭哭啼啼地去了开元寺。虽然没有路祭,但因着戴榕的操办,倒是风光不少。
回来后,秦家便闭门谢客,老老实实的开始守孝。好在有戴榕日日相陪,秦钟的日子也算过得舒服。
只是秦可卿一事却有些麻烦。秦业去后,贾蓉不过就来了一趟,前几日秦业发丧,宁国府更是连影子都没有,即使如此,那和离更有理由,秦钟便打算过一阵子,让秦一去将这事儿办了,省得姐姐日日住在娘家,外面还有不少闲话。
谁想到,还未等他动手,那宁国府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宁国府大管家赖升。
这狗东西当日便带着庄季书气坏了秦业,与秦家结亲后,约是怕秦可卿不喜欢,又因着端王府的势力,贾珍便打发他去了金陵管理祖业,这实在是让秦钟鞭长莫及,始终未曾除去他。竟是不知何时,此人竟回来了。
秦钟自然不予与他相见,便让了秦一赶他走人。谁料到赖升却颇为蛮横,伸手便将秦一推倒在地,冲着他呸了一声,一口唾沫便吐到了秦一的衣服上,只听他横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跟爷爷我说话,快快将你家大爷叫出来,爷爷我跟他有话说。”
这却是来找事儿的。
秦一今年已然有五十七岁,从小便在秦家长大,深受秦业信任,如今更是得秦钟的敬重,谁曾敢如此落他面子?当即,便有人偷偷跑去告诉了秦钟。
摘星是个火爆脾气,听得那狗东西赖升竟然敢欺负自己爹,当时便摸了根棍子,想要冲着前院来。秦钟心里有数,此时宁国府能将赖升叫回来,还让他上了秦家门,这怕是想要断绝关系了。既如此,却是要将话说清了再动身,便让一旁的落雪拦了摘星,自己冲着戴榕道,“我去看看,你要去吗?”
戴榕自然点头。
两人带着摘星、寿儿到前院时,秦一已被扶了起来,那赖升却依旧一副无赖样,挤着眉毛冲着他道,“人怎么还不来啊!让大爷等到什么时候!别以为还有端王府在你们后面撑腰,呸!”他骂道,“端王爷一家大小都进去了,没人管你们了!哈——”
这笑声戛然而止,赖升瞧见了站在门口的秦钟。
85
当年事已过了四年;秦钟如今也是十四岁的少年;他穿了一身素服站在那里;勃勃然如初发的青竹;实在是太过亮眼。何况;此时这少年正噙着一股似有非有的笑,十分讥诮地看着他——如同看台上的戏子。
气势这事儿本就是东风与西风;谁胜了,另一方便难翻身。秦钟瞧着他闭了嘴,便大步走了进来;与戴榕一同坐到了正厅的主位上,然后十分不悦地冲着赖升道,“赖管家,我记得似是赖家只有赖昌荣除了籍,你还是宁国府的奴才吧!”
这话问得不客气,赖升已然从那愕然的神情中醒了过来,怎会肯向着秦钟这小儿低头,当即哼道,“这却是与秦家没关系的事。”
“呵,”秦钟问道,“自是与我秦家没关系,可你别忘了,这里还住着你们宁国府的宗妇呢!打死个奴才也不过是件小事儿。”
“嘻,”赖升发出了一个不屑的声音,“那也要看我们认不认?!我们老爷说了,贾家没有常驻在娘家的媳妇,秦氏如此不知礼,如何能够做得贾家的宗妇!我们老爷让我给您带个信儿,秦氏这媳妇儿我们不要了。”
这却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秦钟心中自是高兴,只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却是装作起红了脸,猛然站了起来,冲着赖升道,“欺人太甚!”
赖升一副无赖样,冲着秦钟道,“将出嫁的女儿接回家来,连过年都不回,谁问起了也不是我们贾家的过错。秦大爷,您若是识抬举,便该老老实实认了,面上也好看。”
秦钟仿佛被他骂的恼火,一张脸涨得通红,冲着一旁的摘星吼道,“还愣着干什么,都欺负到家门口了,把他给我绑了,我倒要问问贾家,是不是如此落井下石,要与我们家和离!”
摘星早就等着这般时候,听了秦钟的话儿,立时便扑了上去。赖升不过是个吃的肚滚肠肥的中年人,平日里也是养尊处优,哪里躲得过去,当即便吓得刺溜一下缩在了地上。
他身边的人还想拦着,跟着摘星而来的寿儿却早早的指挥着秦家仆人将他们拦了住,待到松开手的时候,摘星已然将赖升揍了个芝麻开花,顺便拿着绳子五花大绑起来。
赖升青紫着一张脸,冲着秦钟骂道,“秦钟,你还以为有端王给你撑腰呢,你好大的胆子,你……”
还未骂完,寿儿便不知从哪里找了个抹布塞进了他嘴中。秦钟当即道,“将他拿根棍子挑了抬着,咱们去宁国府问问,倒是什么个意思。”
宁国府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赖升常年出入权贵之家,认识他的人不少,秦钟骑着马一上街,不少人便认出了赖升。这两个月,秦家就是个八卦中心,多少事都是从他们家起,不用人说,自有好事之人跟着秦钟一行等着看热闹。
秦钟所为,不过是给秦可卿赢得点同情罢了。秦可卿因流言避住娘家虽然占理,但不合规矩,若是悄无声息地将婚离了,八成要被归在因不守规矩才被休弃里面。秦钟得让人知道,是宁国府见利忘义、落井下石。
这一路走来,不过小半个时辰的事儿,可却惊动了不少人。待到秦钟在宁国府下马的时候,贾珍已然铁青着一张脸站在了宁国府府门前。
秦钟瞧着他那样子只觉得今日有戏,当即便道,“亲家公,你这奴才今日无故跑到我家中去,说端王一大家子都进去了,没人管我们了,要与我们家和离呢!不知是不是您的意思?”
贾珍出门站在这儿不过想给秦钟一个下马威,谁料得这孩子竟是连脸面都不要,将事情说了出来,他还想再说什么。秦钟却又道,“当年我们家是不愿意将姐姐嫁进你家的,为此我专门告了御状,是您口口声声说看中了我姐姐会持家、八字好,硬是通过端王将婚事定了下来。端王一落马您便叫了管家到我们家,难不成您这是在跟端王撇清关系吗?”
这事儿贾珍自不会承认。说起来,端王落马,贾珍这个与端王站在一条线上的人本应该也在清算之列,可贾家出了个功臣——贾元春,她在宫中做女官的时候,便与荣王相识,到了端王府中更是成为他的内应,那梅花印与地契,皆是她趁乱放入书房中的。有了贾元春在,宁荣两府不但没有事儿,日后亦会平安一阵子。
不过这事儿做得机密,贾元春出事后又被带回了宫中,自是无法向两府中人报信,两家都不知道,贾珍自然也害怕了一阵子,后来一想,自己不过是娶了个端王的私生女,只要和离了便是没关系了。
他倒是想过将秦可卿的身份上报,只是再转头一想,自己若是早知道秦可卿身份,还千辛万苦求来,端王党的嫌疑更大,便放弃了。
所以,听秦钟如此说,他当即哼道,“你年纪不大,却是满口谎言,这京中谁不知你家姐姐从去年十月开始便住在娘家不曾回府,我们宁国府要不起这种没规矩的媳妇,早就想休了她,不过因着你爹爹去世才拖到了现在。本还想给你留点脸面,让奴才请了你来商议,既然你自己都不顾了,那我也不做这好人,”他手一抬,身后的小厮便将张纸递给了他,“这是休书,你姐姐的嫁妆已然收拾好,就在前院,你拿了速速去吧。”
摘星将那单子接了过来,秦钟瞧了瞧,其中竟尽是诋毁秦可卿的词汇,不孝、无出等等,秦钟讥笑了一声,哼道,“亲家公,你这太没诚意,我姐姐怎么了,要不要我在这里说说为何你费尽了心思要娶一个五品官的女儿?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秦钟那双眼微微眯着,就那么看着贾珍,他后背上的冷汗便唰的一下冒了出来,秦钟竟然知道?他何时知道的?可此事他实在不敢试探,那荣王倒是对兄弟仁慈,保了端王的命下来,可是对待端王党比当初端王对待太子党还要狠厉,若是这事儿捅了出去,宁国府百年基业怕是要毁了。
想到这里,他终是让了步,侧过了身,“和离还是有很多要商议的,秦公子不妨进来说。”
听他的话,秦钟嘴角微挑,示意他们将赖升放了下来,终是大步走进了宁国府。
且不说又是怎样的唇枪舌剑,秦钟顺顺利利拿了和离书,去官府备了案,终是吐了口气,四年了,他终是将姐姐从那火坑里接了出来,爹爹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
自然,这两人在宁国府前说话又没遮拦,不多时,京中怕是不少人家都知道了,秦可卿的身份到底是什么,自有人去猜,这却不是秦钟的事儿了。
秦钟一向谨慎,这股风刮起,自然不是他的疏漏。
当年宁国府求娶秦可卿的事儿闹得那么大,贾珍为此气得吐了血,结果他竟是还走了端王府的门路,将此女娶回了家,这本就是件让人疑惑的事,再加上秦钟的意有所指,秦可卿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总归应该是高贵人,与皇家脱不开关系,但究竟是哪位的血脉,却是不好说。
这风悠悠刮着,自是也传进了秦可卿的耳朵里。
她是养女,因着自己秦业被气得中风,秦钟亦是小小年纪告御状,她本就心中愧疚,如今再听着这传言,心中自是存了事儿,夜夜难寐,一边是恨自己的生身父母,既然生了她,为何又扔了她,一边又害怕自己的身份再次给秦家惹祸,她又是弱质女子,如此思量,没几日便病了。
待到秦钟知道时,已然卧床不起。秦钟问起原因,秦可卿还想拦着,可如慧毕竟是从小跟她长大的,心疼她,当即便将原因对着秦钟说了。
这事儿秦钟本也想跟秦可卿说明的,只是却涉及着荣王的计划,虽然对秦可卿而言,并没有多大的害处,荣王也保证了秦可卿的安全,可他怕秦可卿听了伤心,方才一直压着没动,谁料到,闲话已然传到了她的耳中。
叹了口气,秦钟便遣退了身边服侍的人,坐在了秦可卿的床边。此时的她头发有些凌乱,穿着一件半旧的衣衫,依旧是美得如画。
秦钟想起那幅挂在端王书房中的小像,抄家后,戴榕便托了徐然将那画拿给了他,他第一眼瞧见时,便被吓了一跳,两人长得实在太像了,只是气质上有些差别。
小像中的嘉惠公主眼中清明,看起来无忧无虑,怕是极受宠爱,而自己的姐姐自幼掌家,又遇到了宁国府的糟心事儿,一双眼睛如深渊一般,已然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可是后来呢?嘉惠公主因为哥哥的抛弃而在深宫凋零,自己努力将姐姐救出了火海,他自不是端王那样的禽兽,可人的命运真的很神奇,有的前半生顺风顺水,亦有苦尽甘来。
同貌不同命。
只是他对嘉惠公主并不同情,爱情纵然美好,可那属于有责任、有道德的人。与自己的亲哥哥乱伦通奸,抛弃了自己的亲生女儿,那个女人太过自我。
“钟儿?”八成秦钟望着她的时间太长,秦可卿终是唤了他一声。
秦钟这才回过神来,冲着秦可卿安抚地笑了笑,这才缓缓说道,